虞姝仰面望着男人,反驳说,“可御医说,有孕的妇人需得偶尔晒晒太阳,对孩儿有好处。”
    封衡微拧眉,“朕自是知晓,你靠着窗户晒即可。”
    说着,又把虞姝拉入了殿内,仿佛很害怕她抛头露面。
    虞姝回头望了一眼秋意甚浓的后宫,她有些狐疑:难道当真这般危险了么?
    也是了。
    那日北地长公主入宫,便有人在宫廷对她射出暗箭,若非是封衡,她只怕已经是一尸两命了。
    虞姝将情书交给了封衡。
    封衡也没打开看,就揣入了袖中。
    今日即将别离,他也没甚交代,虞姝更是没有询问为何要让辰王护送。
    想来,皇上做事必然有他的道理。
    “昭昭,陪朕看会书。”封衡拉着美人,两人坐在靠窗的小几旁。
    清茶沁香,秋阳斜射入内,日光打在美人脸上,照亮了她面颊上细小的小绒毛,像熟了七分的蜜桃,封衡抬眼看向虞姝,凸起的喉结滚了滚。
    虞姝察觉到了封衡的视线,可气氛有些怪异,她佯装没发现,索性就不抬头。
    两人便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时间转瞬而逝,日暮降临之后,封衡亲手给虞姝穿上了斗篷,把她送上了从皇宫北门出去的马车上。
    离别之际,他突然附耳,在虞姝耳畔低语了一句。
    虞姝面色一怔,随即又涨红了脸,愤愤道:“皇上!”
    封衡轻笑一声,嗓音格外低醇磁性,将虞姝抱上马车时,薄凉的唇在她额头一擦而过。
    幔帐落下,隔开了两人的视线。
    以避开宫中眼线,封衡并未亲自护送,而是直接转身回御书房。王权跟在帝王身后,一路小跑,也没跟上。
    到了御书房,封衡一直在批阅奏折,任谁都不见,半晌都没喝茶,王权亦不敢吱声。
    皇上越是不动声色,只怕就越是在意啊。
    *
    十三与沈卿言护送马车到了城门口。
    辰王已经静等多时,看见一辆极为寻常,且不起眼的青帷马车,辰王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那双温润的凤眸映着月华冷光,似有千言万语。
    沈卿言对辰王抱了抱拳,“王爷,尽快出城吧,今日虽是我的人值守,但以防夜长梦多。”
    沈卿言其实很纳闷,为何辰王不留下来夺位?
    皇上是如何说服了辰王?
    沈卿言当然不会怀疑封衡的眼光和决策。
    要知道,迄今为止,封衡的每一个决定,都不曾出过岔子。
    辰王颔首示意,“好。”一言至此,他看了一眼马车,这才调转马头,带着一行人,以及青帷马车,驶出京都城城门。
    在无人看见的地方,辰王眼中重新坠入了星子,那是一片希翼。
    沈卿言坐在马背上,愣在原地,十三也在目送马车走远。
    此时,银月当空,秋风瑟瑟,月华如练,此情此景,不免让人诗兴大起。
    沈卿言不会作诗,倒是废话一箩筐,“十三,你说,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万一辰王倒戈了封奕奕,那皇上岂不是将自己的软肋交到了敌人手里?那位可是辰王呀,曾经还爱慕过修仪娘娘呢。我着实想不通,十三,你能寻思明白么?”
    十三面无表情,他缓缓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双耳,朝着沈卿言递了一个“我不听我不听”的眼神。
    皇上的私事,哪里是他能随便置喙的?
    这个沈大人,话真的多啊!
    十三又望向夜色苍茫处,确定马车走远,他调转马车,踢了马腹直接离开,打算以最快的速度回宫复命。
    沈卿言顿时觉得好生无趣。
    皇上和十三,都嫌弃他了。
    还是他家阿香姑娘好!
    只可惜,阿香姑娘已经跟着恒庆王夫妇回冀州去了。
    沈卿言心中略有埋怨和委屈。
    他的大婚之日即将到来,可为了皇上的大计,他可以延缓婚事,恒庆王夫妇回冀州也是皇上的安排。
    就在沈卿言黯然失神,正暗暗感慨人生寂寞如斯时,马蹄声从不远处的长街“哒、哒、哒”传来。
    沈卿言浑身一紧。
    不多时,就看见梳着高高马尾的红衣女子逐渐靠近,在月色之中,冲着他灿然一笑。
    沈卿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又顿时觉得,人生处处是惊喜,“阿香姑娘!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楚香生怕他多想,立刻道:“我可不是为了你!我、我是为了兄长交代给我的任务才留在京都。”
    楚香知道,即将有一场巨大变故要发生。
    她总觉得,她得陪在沈卿言身侧,不能让这个呆子一人去承担。
    他和她已经是未婚夫妻了,不是么?
    沈卿言挠挠头,咧出一嘴整齐的白牙,“你能留下来就好。”
    阿香姑娘在身侧,他顿时觉得浑身都是劲,对未来颇有期许。
    *
    皇宫,御书房。
    十三禀报过后,封衡握笔的动作一滞,墨汁滴落,染了半边奏折。
    安静了许久,封衡的嗓音才淡淡响起,“朕知道了。”
    王权和林深几人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皇上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不苟言笑、阴沉无温。
    整个皇宫仿佛陷入了巨大的沉寂之中。
    小公主原先养在重华宫,虞姝临走之前不太放心,反复交代了封衡,让他善待小公主。
    封衡掐了掐眉心,不知怎的,良心发现,下令道:“重华宫的那个小不点,送到太后身边去吧。”
    王权愣了一下,这才明白皇上指的是谁。
    “是,皇上,老奴这就去办。”
    真是造孽啊。
    可怜见的孩子,她又有什么过错呢。
    要怪就怪太后几人。
    贪心不足蛇吞象。
    *
    城外,马车十分平稳的行驶在官道上。
    虽是不起眼的青帷马车,但里面铺了上好的绒毯,温好的羊乳,制成了丸子的补药,各种金疮药,干粮果脯……应有尽有。
    羊角宫灯发出熹微的光束,虞姝自是毫无睡意,但也谈不上心情忐忑,她对封衡有一种超乎寻常的信任,总觉得一切都能顺遂。
    十五和十七骑马跟在马车后面。
    虞姝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就见除却十五十七之外,还有几个身穿劲装的男子,她又往队伍前面看去,正好撞见了辰王回过头来的视线。
    隔着数丈之远,两人也恰能四目相对,辰王欲言又止,虞姝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辰王也笑了笑。
    还得继续赶路,没有彻底远离京都之前,辰王不敢停下脚步。
    他望向前方,捏着缰绳的手又紧了几分,他欠虞姝一条命,总算得了机会回报她了。
    当然,那日在御书房和封衡商榷了近一个时辰,封衡也答应了他一些事。
    只不过……
    辰王眸色忽然一凛。
    既是能彻底远离朝堂,摆脱皇氏,他又为何要回去?!
    在无人看见的地方,辰王眸中略过一抹异色,当即踢了马腹,稍微加快了速度。
    *
    五日后,是本朝每年一度的皇家秋狝之日。
    这一日,帝王会携器重之臣,前去东城的皇家猎场,进行长达三日的涉猎活动。
    本朝文武兼崇,开/国/皇帝便是在马背上打下来的江山。
    秋狝被本朝而言,意义非凡。
    若是一任帝王不能参加秋狝,那便意味着,他离着退位不远了。
    这一天,帝王的扈从队伍从皇宫中华门出发,浩浩荡荡上千人,帝王车撵后面跟着年轻一辈的新任官员、禁卫军,以及世家士族的年轻才俊们。
    帝王着一身玄色长袍,玉带束腰,墨发用了玉簪固定,如此穿扮倒是显得年轻气盛、锋芒毕露。
    他全程不苟言笑,一张冷峻无温的脸,完美到宛若是用刀斧雕刻而成,气度清冷卓然。
    若问九天之上的神仙是何姿态?大抵便是如此了吧。
    沿街的百姓纷纷跪地,大胆些的女子偷偷抬头望向帝王,顿时又是一腔芳心澎湃。
    此时,茶楼雅间内,一披着狐裘斗篷的男子哂笑一声,透过临街的窗户往下望去,问道:“本王与皇上,孰更美?”
    正跪地给他捶膝的婢女,立刻答话,“自是王爷更美。”
    封奕奕捏着一只茶瓯,浅噙了一口,看着封衡飒气凌然之态,又不免想到三年前他被封衡逼退雍州之事。
    封奕奕凤眸之中,目光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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