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觑了一眼沈棠,“那便只剩下沈姑娘了……”
    蓦然被裴琰点到名字,沈棠一个激灵,忍不住偷偷剜了他一眼。
    宋凝居高临下地睨着沈棠,正巧将她的小动作收进眼中。
    他心头无端涌出几分怒意,不想替他抹药,他偏不让她如愿。
    宋凝也分不清自己心中的怪异感觉是什么,只似笑非笑道:“她就不粗手笨脚了?”
    “沈姑娘是姑娘家,姑娘家的手每日精心养护,自然比奴才这些粗人要精细。”
    沈棠并不想接近这个脾气差劲的男人,奈何裴琰已将药塞到她手中。
    “沈姑娘,请罢。”
    沈棠沉默片刻,在两道视线的注视下,不情不愿的净了手,随后,纤细的手指沾了少许药膏,轻轻落在宋凝的伤处。
    宋凝只觉伤口冰凉,分不清是药膏的温度,还是她手指的温度。
    身为东宫储君,平日里身旁也不是没有婢女伺候,可不知怎地,他就是有些不习惯她的碰触。
    如星星之火成燎原之势,在他手臂上点起一团火。
    他端坐在黄花梨木雕花椅上,就着琉璃宫灯的光线看着她的脸。
    沈棠的小脸白生生的,杏眸雾蒙蒙的,鼻尖还泛着一些红,这可怜见的模样,倒是无端令人生出几分怜惜。
    他的目光上移,又落在她额上那一团墨迹上,唇角忍不住又翘了一翘。
    沈棠一抬头,就撞见了对方若有似无的笑容中。
    沈棠不知宋凝为何对她露出这样的笑容,慌得垂下了眸,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殿、殿下莫急,臣女马上就好了。”
    宋凝怔了一怔,后知后觉的发现,由沈棠替他涂药,他竟然丝毫都未感觉到疼痛。
    半晌,他撩起眼皮子,缓缓道:“出去,让裴琰上药。”
    这话音刚落,沈棠如释重负,几乎是连滚带爬的逃出了九华殿。
    见她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宋凝原本就淡漠的脸上,更添了几分冷意。
    “裴琰。”
    裴琰一个激灵,心中暗暗叫苦,沈姑娘不在,他又要受苦了。
    ……
    正如裴琰所说,东宫的宫人散了一大半,走在殿内的只有寥寥几名内侍。
    沈棠发现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带着古怪,似乎在竭力掩饰笑意。
    她不由自主往停住了脚步,上下前后仔细打量了自个好几遍,发现没有任何不妥之处,方才回到了偏殿。
    用了晚膳过后,沈棠又去花园散了会步,却见那些内侍的脸色仍旧如同白日里一般带着古怪。
    沈棠愈发觉得不对,她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也没摸出个什么来。
    转念一想,她又赶忙回到偏殿,终于在粼粼的铜镜中,看到了自己一团墨迹的脸。
    九华殿内,只闻男人的浅笑声,低低传出。
    第27章
    裴琰端着药碗踏入九华殿内, 未行几步,脚边就碎了一盏白瓷茶杯。
    “这么烫的茶水, 叫人怎么喝?”宋凝端坐在上位, 脸上布满寒霜。
    这几日宋凝手臂上的疔疮又生了不少,他的脾气愈发捉摸不定,稍不留意就要摔杯砸碗,叫伺候他的裴琰苦不堪言。
    “她呢?”宋凝冷冷睨着裴琰。
    裴琰心中暗暗叫苦, 若非沈姑娘不在, 哪儿还轮到他进来伺候。
    他轻轻搁下手中的药碗, 忐忑道:“沈姑娘……方才还在外头, 现在,奴才不知啊。”
    宋凝一听, 整个人面色发沉,只觉得裴琰这张老脸越发碍眼。
    “出去!”
    “殿下,药要按时服用……”
    “孤叫你滚出去!”
    裴琰一阵连滚带爬离开九华殿,便见沈棠倚在门前。
    “唉哟……沈姑娘,您怎么在这儿啊?”裴琰见着沈棠, 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殿下正到处找您呢, 您快些进去罢。”
    见沈棠还愣在那儿, 裴琰抹了抹头上的冷汗,悄悄推了她一把, 嘴上还不忘提点她,“姑娘进去后可千万别乱说话, 平白惹恼了殿下, 咱们谁都没好果子吃。”
    沈棠被他推得身形不稳, 直接栽进了门内。
    一转身, 就被站在门后的宋凝吓了一跳。
    宋凝眼眸低垂,一双深邃的黑眸紧盯着她,“你刚才跑去哪儿了?”
    沈棠也有些心力交瘁了,她进东宫侍疾本就不是出自本意。
    原以为随意糊弄几天便可以回忠勇伯府,谁知宋凝不知怎么回事,天天喊她在身旁伺候。
    在旁人眼里这是恩宠,沈棠心里,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她不由得将心里话道出来:“殿下,这东宫又不是只有臣女一人。”
    沈棠的这些个小心思,无一幸免,全部入了宋凝的眼。
    心头莫名起了几分烦闷。
    宋凝挑了下眼皮,缓缓道,“孤痒得难受,你就让那些粗手笨脚的上药吗?”
    沈棠听出了他隐隐的怒气,她知道疔疮发作时奇痒难耐,任他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也不知何时才能离开东宫。
    “殿下别急,臣女有办法为您解忧。”沈棠将自己手中之物呈递上去,“郑院判说,药膏抹久了,皮肤会稍有干燥,便愈发奇痒难忍。臣女方才在院中采摘了新鲜的滁菊,捣碎之后外敷在患处,虽不能根除,却也起到清热解毒的作用。”
    宋凝这才惊觉,沈棠手中端着一盅白瓷碗,盛着捣碎的滁菊汁水。
    她原以为要费一番口舌,却不想宋凝扫了她一眼,“嗯”了一声,然后朝向她,展开双臂。
    沈棠一开始不明其意,四目相对,才明白自个该干嘛。
    她咬了咬唇,垂眸来到他身后,暗暗捏紧手中的白瓷碗,手心沁出一层薄汗。
    宋凝偏头,余光轻扫,见她怔在原地,蹙眉不耐道,“愣着做什么,还要孤自己来吗?”
    沈棠咬了咬牙,将白瓷碗搁在一旁的书架上,伸出双手环住他的腰身,伺候他脱衣。
    纵然是前世,沈棠也未解过宋凝的腰封。
    那双纤细如葱白的手指绕着宋凝的腰转了一圈,愣是不知从何下手。
    能感觉到头顶微凉的注目,沈棠脸颊发烫,慌得抬眸,正撞入那双幽深狭长的凤眸中。
    四目相对间,便见男人脸上神情显得有些不耐,唇角还勾上了一抹讥诮。
    “粗手笨脚。”
    沈棠不由气结,这事儿又没人教过她,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会解男人的腰带才稀奇了。
    她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语气却很乖顺,“殿下说的是,还请殿下莫急,再等臣女片刻。”
    宋凝不禁气笑,再等她片刻,怕不是要等到明日清晨。
    他一手止住沈棠轻颤的指尖,一手摸到腰封,指节没入勾开暗扣,啪嗒一声倏然解开。
    宋凝松开了她的手。
    沈棠面色绯红,被他碰触过的地方明显有些僵硬,一时都不知该往哪放。
    替他褪下衣裳,男人宽肩窄腰,肌理分明的线条展露在沈棠眼前。
    沈棠垂了垂眼,虽说前世也不是没见过宋凝的身体,但现在仍是有些不习惯。
    但念及接下来要做的正事,她很快便将心中的尴尬抛至一旁,将手中之物——新鲜的滁菊汁涂抹在他手臂上。
    原先只在伤口周遭生长的小红点,已经蔓延至上臂,甚至有几颗长至肩胛骨上。
    宋凝垂眸凝着她,鬓边一缕发丝垂下,浓密的睫毛翕动,细密的汗珠凝在羊脂般的肌肤上,隔着衣裳,能让感觉到她在颤抖。
    男人略带凉意的气息混着松木香的味道侵袭而来,沈棠一僵,手指滞在了原处。
    宋凝见她神情里的防备,不由冷嗤一声。
    心里不快,自然也没有好脸色,看着沈棠的目光愈发冷淡。
    沈棠能感觉到男人的不快,却也只得死死咬着唇,继续硬着头皮替他抹滁菊汁。
    若不是外面的日头正盛,她甚至觉得此刻已是宵禁时刻了。
    与他共处一室,真真是度日如年。
    整间屋子,只有沈棠为他涂抹时,衣物摩擦窸窸窣窣的声音。
    宋凝眼看着一碗滁菊汁见底,忽然沉声道:“你就是这么讨好皇后,才哄得她那么疼爱你罢。”
    沈棠抬起那双波光潋滟的杏眸,迟疑道:“皇后娘娘是臣女的姨母,她疼爱臣女,臣女自然以真心回报。”
    宋凝唇角勾起一抹讥诮,“是么?”
    沈棠不明他为何会露出这样的神情,斟酌半晌道:“臣女幼时曾生过一场大病,若不是姨母求到了先皇后的跟前,遣了女医为臣女治病,臣女早就没命了。皇后娘娘虽然不是殿下的生母,但对殿下也是真心实意的,她膝下无子……”
    “够了。”宋凝倏然冷冷打断她。
    为他涂抹滁菊汁的手一顿,沈棠懊恼的闭了下眼。
    这男人素来阴晴不定,她又何必多说,去触他的霉头呢。
    她收起盛着滁菊汁的白瓷碗,方要起身,却见宋凝倾身过来,也不顾她手上都是滁菊汁,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宋凝看着她,他的目光,比冬日里的风还凉薄。
    沈棠心下一惊,急忙抽了抽手,只是不知是不是滁菊汁太过粘稠,一时之间竟抽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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