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奴婢把那对翡翠玉镯落在了漪澜苑。”
    沈棠愣了好一会儿,方才想起绿芜口中的翡翠玉镯是什么。
    正是宋凝赏下来的那对仕女打枣和田玉竹翡翠。
    沈棠本想说不必去管,转而一想到宋凝的性子,避免节外生枝,她只好留在原地,让绿芜取了速去速回。
    进宫也有一段时日了,别的不说,沈棠认路的本事大有长进,否则进了不该进的地方,少不了惹一堆麻烦事。
    她瞧了瞧四周,现下站的位置,正是上回挡着宋凝的地方。
    往前再走数百步的方向是御花园,那也是绿芜回来的必经之路,沈棠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御花园避一避。
    御花园中,百花齐竞放,尽态极妍,姹紫嫣红。
    沈棠一路闲庭信步,到了一处凉亭前站定。
    亭台居高树浅,沈棠举目远望,御花园里的景致皆一览无余。
    远远的,她便瞧见了此刻最不想见的一行人。
    宋凝抬脚行下青砖石阶,长发用金冠高束脑后,玄黑袍服上金线绣着四爪蟒纹,树影摇曳,错落有致的光点透过树叶的缝隙落下,映得他沉静的面容忽明忽暗。
    沈棠生生忍住想要逃走的冲动,侧着身子隐到了凉亭的柱台后。
    另一头,一抹竹青色身影藏身于假山后,光看侧影,便觉身段玲珑,风姿秀逸。
    一看便是个难得的美人儿。
    但见那宫女装扮的美人儿面色潮红,不断朝外探头探脑。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抹玄黑身影终是朝着她藏身的假山处行来。
    只见美人儿狠狠咬了咬唇,估摸着人已经在假山的另一头。
    万事俱备,美人儿往外一冲,一头扎进了男人的怀中。
    “奴婢该死,冲撞了太子殿下!”美人儿惶然跪伏在地,鬓角散乱,弱柳扶风。
    宫装的衣襟微微散开,露出一小截莹白的脖颈,光是窥见这一丁点儿,便知乃是绝色上品的美人儿。
    美人儿凄凄哀哀地道:“奴婢刚进宫门还不到一月,不慎迷了方向,冲撞了太子殿下,还请殿下怜惜……”
    须臾,头顶传来一道男人的轻嗤声,声音微凉。
    “裴琰。”声线冷淡,薄情淡漠。
    “奴才在。”
    “孤记得,你尚未娶妻罢?”
    女子一怔,东宫内侍,何来娶妻一说?
    “如今有人投怀送抱,便不能辜负了这一腔情谊。本朝虽明令禁止对食之风,可有人求着你怜惜,你便就此笑纳了罢。”男人语调渐渐轻缓温和,却让女子抖如筛糠。
    “这、老奴……”裴琰哭丧着脸。
    美人儿豁然抬头,便见裴琰一身暗紫内侍服,系白玉钩黑带,堪堪站在她正前方。
    而他的身后,男人玄黑蟒袍,薄唇紧抿,纵然只是淡淡地站在那,浑身的那股杀伐之气遮也遮不住。
    “不、不、不是的。殿下,殿下……”
    她竟撞错了人?
    便是撞错人,就要把她许配给一个阉人?!
    她自恃长着一副好颜色,想着定能飞上枝头,即便是成为太子的宠姬,也比在深宫磋磨,红颜老去好上千百倍。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裴琰哭丧着脸,也想问殿下为什么?
    这美人儿是冲着太子殿下来的,怎得就将他拖下了水?
    裴琰是欲哭无泪。
    美人儿泪水涟涟,还想求情,被内侍捂住嘴拖了下去。
    沈棠也紧紧捂住自己的嘴,一颗心怦怦直跳,唯恐被宋凝发现。
    在一行人要离开之时,宋凝忽地脚步微顿,狭长凤眼微微一抬,淡淡扫过沈棠藏身之处。
    那双凤眸无情又似有情,不必开口说话,沈棠便觉浑身发软。
    宋凝指腹慢慢的摩挲拇指上的玉扳指,凤眸中迸出危险的冷光。
    沈棠屏吸,尖尖的指甲暗暗用力,手心摁出月白的印子,才摇摇欲坠地稳住身形。
    宋凝前行一步,这回,他没有再看沈棠藏身的地方,而是负手踏上台阶,朝宫门的方向走去。
    待一行人完全消失,沈棠脚下一软,整个人瘫软下去。
    她是一刻也不想待在这宫里头了,待绿芜的身影一出现,便急急忙忙的拉着她离开。
    一路上,沈棠的面色都很难看,好在接下来的一段路很是顺利。
    宫门口,忠勇伯府的马车早已等候在那里。
    沈棠坐在马车里,靠在松软的垫上,一连灌了几口热茶,方才回了魂。
    心头是无尽的后怕。
    若不是有个身居后位的姨母,她的结局,应当和那个宫女一样罢?
    沈棠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想要远离宋凝的念头愈发坚定。
    眼看离忠勇伯府愈来愈近,沈棠摒弃杂念,父兄的身形在脑海中一点一滴汇聚。
    通往忠勇伯府的东西走向的街道,纵横交错着几条小胡同。
    胡同口的早点摊子已经支起,摊子前围了不少人,沈棠记得,从前阿兄时常会偷偷的带一碗豆腐脑回来给她尝鲜。
    她偷偷抬手拭去脸颊上的泪珠,马车停下,停靠在忠勇伯府的大门前。
    绿芜搀扶着沈棠下了马车,还未踏进忠勇伯府,一声惨叫打破了清晨的平静。
    栖息的鸟儿似乎受到惊吓一般,纷纷飞离树枝。
    绿芜眼角一抽,转头道:“姑娘,老爷又在打大公子了呢。”
    沈棠攥着锦帕,方才酝酿起的那些伤感情绪,瞬时烟消云散。
    “先去兄长的院子。”沈棠加快了脚步。
    绿芜轻轻摇了摇头,大公子还是这般没长进。
    大公子幼年时天资过人,直至夫人过世,老爷伤心过度疏忽管教,这才渐渐不学无术,如现在这般泯然众人,平庸无奇。
    忠勇伯府共有三位公子,除三公子年纪幼小,尚住在后院,其他两位公子全都安排了单独的院子,沈淮便住在松涛居中。
    沈棠才走到院门口,就听到沈钧弘中气十足的怒喝声传来:“你个孽障,愈发胆大包天,居然学会了逛花楼?你不是要和那些龟奴当街斗殴吗?今天老子不把你打成龟儿子就不姓沈!”
    “我是龟儿子,您不就成了龟!”一道惨叫声传来,“父亲,您轻点!别处随您打,千万别打脸、别打脸——啊!”
    追着沈淮的男子背影高大,那是还意气风发的父亲。
    “阿父——”
    那高大的背影一僵,缓缓转过身来。
    忠勇伯沈钧弘的目光在触及到女儿的一瞬间,神情不觉柔和了许多。
    “阿父,阿兄,棠棠回来了。”
    沈棠展颜一笑,五官浓稠艳丽,比之满枝的海棠,开得更为娇艳动人。
    第14章
    听雨堂中,姨娘秦氏正在拟定晚膳的菜式,沈棠今儿个从宫里头回来,她得提前做好准备。
    “二姑娘爱吃酸甜,这道松鼠鳜鱼,你让膳房先预备好食材,待晚膳开时再过油,放置时间久了,影响口感。”
    秦氏将菜式交给仆妇,絮絮叨叨嘱咐着。
    这时大丫鬟鹊梅急步走了进来,“姨娘,二姑娘从宫里头回来了,已经抵达府邸。”
    秦氏一惊,“不是说未时才回吗?”
    怎得突然提前了?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她只备了晚膳,午膳现下再摆怕是来不及了。
    她立即着人去把老爷和沈淮唤上。
    至于三公子沈安那头,她没有派人去请,沈棠刚从宫里头回来,想必他们娘俩不出现,会更自在些。
    松涛居。
    忠勇伯沈钧弘手中的戒尺落下,下意识藏于身后。
    “棠棠怎得回来了?用膳了没?”
    “女儿已在昭宁宫用过早膳,还未用午膳。”沈棠回了沈钧弘的话,目光看向沈淮,“听闻阿父又在教训阿兄,女儿来瞧瞧是怎么回事。”
    十六七岁的沈淮身量颀长挺拔,通身都是鲜活的少年气,高大如一株笔直的冷杉。
    他与沈棠一样,都有一副极好的皮囊。
    旁人若是被父亲这样追打,恐怕只余狼狈,可他便是散漫的站在那儿也是慵懒优雅,甚至带着几分说不出的风流之态。
    “阿兄,你还好罢?”沈棠瞧着兄长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心下不由酸楚,几步走过去到他面前,竟有些哽咽。
    沈淮睁大眼睛,蓦然对上沈棠泛红的眼眶,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怎么了这是?阿兄皮糙肉厚,挨一顿打没事的……嘶——”
    “小畜生,你是不是还挺骄傲的?”沈钧弘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又被沈淮点燃,追着他又开打。
    沈淮一边抱头鼠窜,一边嚎,“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父亲,您老人家消消火罢!儿子经得起您打,可妹妹在这呢!您看您都把她吓哭了!”
    沈钧弘停下手中动作,看向女儿,欲言又止。
    棠棠怎得眼眶红红的,莫非在宫里头被欺负了?
    沈钧弘越想越是这个理儿,这下也顾不上沈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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