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允良云淡风轻的坐在窗户边上,不时看一眼外面。
    这里是位于御街一家酒楼的二楼。
    坐在上面看下面,人潮涌动,赵允良不禁生出了些许生灵尽皆为蝼蚁的感慨。
    赵允弼坐在另一边和赵宗绛说话。
    “……听闻西南战事怕是不好了,最近官家正在调集援军,准备开赴西南,人心惶惶啊!”
    今日是赵允弼主动请客,赵允良本不愿意来,可最终还是来了,为的就是赵允弼口中的消息。
    赵宗绛困惑的道:“却没听到消息……”
    赵允弼微微一笑:“老夫得了消息,官家前日做噩梦,梦见沈安浑身浴血……”
    赵允良偏过脸来,眼中多了欢喜:“浑身浴血?看看史书,帝王的噩梦多半成真,就算是活着,可多半不好过。”
    别笑,这年头真的信这个。
    赵允弼举杯邀饮,赵允良喝了,满足的道:“此次太学逆袭,沈安居功甚伟,就算是他能安然回来,可也难逃罪责,好啊!”
    赵允弼淡淡的道:“老夫得了消息就来告诉你,却不是野心,那沈安上次……令人点燃了郡王府,奇耻大辱啊!此仇不报,老夫如何做人?”
    赵允良点点头,那事儿他也知道,当时很是高兴,差点就想辟谷一日来庆贺。
    但天下没有白吃的酒菜,所以他警惕的问道:“你想要什么?”
    赵允弼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目光幽幽:“若是沈安败亡……你需帮老夫谋夺香露制作之法。”
    他不要暗香,因为暗香还担负着进贡香露进贡的重任,会引发宫中官家的反弹。
    赵祯的仁慈看似无所不包,可赵允弼却知道有一样不在他的仁慈范围之内,那就是皇位。
    谁敢威胁到他的皇位,不管是谁,都别想好过。
    赵允良心中冷笑着,说道:“好说,老夫喜爱辟谷,宗绛也淡泊名利,钱财却够用了。”
    赵允弼笑了笑,起身道:“如此甚好,老夫告辞了。”
    他微微颔首,然后出了房间。
    身后有人关门,赵允弼的眼睛微微眯着。
    二楼的过道有些阴暗,耳畔传来那些醺醺然的声音。
    赵允弼的嘴角微微下撇,回头轻蔑的看了里面一眼,张开嘴无声的说了几个字,然后下楼。
    若是有懂唇语的人在,定然能分辨出他的话。
    ——装傻!
    而在房间里,赵允良淡淡的道:“此人满嘴谎言,什么香露的配方……那只是托词。若是沈安出事,张八年会马上出手,把暗香部控制住……配方?谁敢去夺?”
    赵宗绛举杯喝了一口,面色微红,戏谑的道:“爹爹,他还以为咱们是傻子呢!”
    赵允良冷笑道:“他不是蠢货,大家都是骗,最后只是看谁更傻而已。沈安……”
    他的眼中有些茫然之色,说道:“此人惊才绝艳,近些年来大宋从未有过这等天才,可惜……”
    他举杯饮酒,不胜唏嘘。
    赵宗绛也叹道:“本来有个对手挺好,如今他去了,孩儿却觉得有些孤独……”
    赵允良点头道:“没了对手的日子会寂寞……帝王就会寂寞,然后会给自己找对手……哎!沈安一去……”
    “捷报!”
    一阵马蹄声传来,接着外面一阵慌乱的躲避声。
    “爹爹……”
    “快闪开!”
    “躲开躲开!这是报捷的使者,被撞死了都活该!”
    “是哪来的捷报?”
    “他是从朱雀门进来的……南方……”
    赵允良身体一震,就探头出去。
    三骑正在疾驰而来,他们的背上插着小旗,被风吹的猎猎作响。
    三人都是浑身尘土,可见是长途跋涉而来。
    这是大宋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两边行人如织,一双双眼睛都在看着那三骑。
    三人面色灰扑扑的,中间一人昂首喊道:“捷报……西平州一战,我军大败交趾……”
    “捷报……西平州一战,我军大败交趾!”
    什么?
    赵允良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赵允弼那个蠢货不是说沈安不好了吗?
    赵宗绛的面色微白,不复先前嘚瑟的模样,他也趴在窗户边上看着,狠狠的道:“爹爹,曾公亮不懂战阵,沈安却在府州颇有谋略,既然大胜……那个老骗子!”
    赵允良捂着胸口,呼吸有些急促,难过的道:“大郎,为父心中难受,此次非辟谷三日不能出关。”
    赵宗绛也觉得憋闷,他喝了一口酒,说道:“爹爹,孩儿也想辟谷了。”
    赵允良回身坐下,大口大口的吃着菜。
    赵宗绛不饿,但也跟着大口吃喝起来。
    辟谷三日会很饿,所以现在要多吃,至少今天就好熬了……
    赵允良想起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禁骂道:“那个老骗子!”
    赵宗绛觉得自己的上进之路格外的艰难,而其中最大的难处就来自于沈安。
    “沈安处处和咱们作对……孩儿恨不能他死在西南……还有那个老骗子,不要脸的老骗子……”
    父子俩都在伤感着,他们口中的老骗子正站在下面,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三骑飞驰而去。
    “大宋胜了!”
    “胜了,哈哈哈哈!”
    “我大宋战无不胜!”
    “万岁!”
    “陛下万岁!”
    声浪渐高,渐渐涌来。
    大宋最近就只有两场战争,一次是府州之战,大宋击败了西夏人。
    第二次就是西南之战,居然是和交趾。
    一个侬智高就让大宋焦头烂额,现在换了更强大的交趾,大宋会如何?
    大捷!
    “竟然能大捷,可没见汴梁派援兵去西南啊!”
    “西南那边多瘴疠,援兵不好去啊!”
    “这是怎么胜的?难道是天兵天将?”
    “管他是怎么胜的,反正是胜了。”
    “对,胜了。大宋多久没胜过了?上次赢了西夏人,这次又击败了交趾人,某心中觉得欢喜……”
    “是啊!以前不是这里败就是那里败,连一个侬智高都能让大宋束手无策,再看看如今,真是让人感慨。”
    “为大宋贺,小店今日一律九折……”
    “为大宋贺,今日进来的就送肉汤一碗……”
    “……”
    ……
    皇城守门的侍卫已经接住了报捷的信使,一路架着往里狂奔。
    “捷报……我军大胜交趾……”
    枢密院的人出来了,欧阳修被人扶着出来,他眨巴着眼睛喝问道:“可是大胜?”
    信使的脸上是自豪,喊道:“大胜!我军大获胜!”
    “祖宗保佑!”
    欧阳修再问道:“沈安可好?”
    官家的那个梦实在是太渗人了,让欧阳修也心中揣揣。
    若是沈安出事,包黑子铁定会发狂……
    还有王安石,虽然平日里看不出来,可那天他却是直接顶撞了韩琦。
    还有赵允让……那个老家伙也会发飙,到时候官家怕是要头痛了。
    他最后想到了自己。
    若是沈安出事了,老夫……
    他很难过,年纪大了就是这样,眼泪都差点忍不住了。
    信使的脸上是敬佩:“沈待诏亲自两次冲阵,指挥若定……”
    “好!”
    欧阳修大声叫好,枢密院的隔壁邻居就是政事堂,韩琦在宫中,那些官吏也跟着叫好。
    信使最后说道:“在沈待诏的感召之下,曾相公亲自带着文官们冲杀上去,曾相公手刃一人……”
    噗!
    欧阳修差点一口老血就喷了出来,周围的官吏也是傻眼了。
    “走!”
    枢密院现在的话事人已经通告到了,该去宫中报捷了。
    欧阳修喊道:“等等老夫!”
    他老人家眼神不好,就这么拎着袍角跟着小跑。
    枢密院马上有人跟上,一路护着。
    剩下的人都在发呆。
    沈安怎么做到的?!
    以翰林待诏的身份竟然临阵夺取了指挥权,然后亲自率军冲阵,而且是两次,最后连曾公亮都被感染了,亲自上阵杀敌……
    这是真牛笔啊!
    可曾公亮这是怎么回事?
    堂堂宰辅,竟然亲自上阵杀敌,你逗我玩呢?!
    “官家会不会……发疯?”
    赵祯没发疯,正在和韩琦商议事情。
    “……西南那边终究让朕不安,还是派些援军去,骑兵快些,调五千去……若是不对,稳住再说,后续……再打!收拾李日尊……”
    韩琦皱眉道:“陛下,交趾不好用兵,臣以为还是稳住就好。”
    神宗时因为交趾大举入侵,并屠城,神宗派出大军征伐,果然是大胜,但水土不服导致减员严重,最后只得撤回来。
    所以韩琦的建议不是虚言,也不是怯弱。
    赵祯微微眯眼,说道:“那就先派骑兵去,快些去!”
    韩琦犹豫了一下,然后躬身道:“臣领命。”
    官家大抵还是担心,那就去一趟吧。
    只是五千骑兵来回的消耗不小,而且战马也会因为长途跋涉而折损,让人头痛。
    韩琦告退,赵祯目视着他出去,然后叹道:“国事艰难,奈何……”
    他起身准备回去,陈忠珩过去扶了他一把,说道:“官家,奏报还没来呢,兴许会是好消息。”
    赵祯苦笑道:“交趾人难缠啊!若是土人倒是好说,我信曾公亮和沈安能胜,可那是交趾人啊!他们一直在觊觎着大宋的西南,这次频繁越境,分明就是准备入侵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赵祯看去,却是韩琦。
    韩琦的面色有些古怪,不知道是兴奋还是不敢置信,而且因为渐渐肥胖的缘故,喘息的厉害。
    赵祯以为他是忘事了,就笑道:“可是还有事?”
    韩琦张开嘴,正准备说话,外面传来一声喊:“捷报……”
    韩琦垂首道:“官家,西南捷报。”
    赵祯的眉一挑,身体微颤,颤声道:“快,快进来,说话,说话……”
    信使被架了进来,喊道:“陛下,我军在西平州击败交趾人,大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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