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周氏和宋柳氏则在那些挑着担子来卖菜的摊位上挑挑拣拣,商量着做些什么饭食吃。
    宋王氏和云初抱着全哥和安安,宋明等三个孩子最是淘气,一会儿去看耍猴的,一会儿看人做糖画,过一会儿听见茶馆那边锣鼓响,又往那边跑去看热闹了。
    宋白氏扯住这个,扯不住那个,无奈她们只有跟着宋明他们进了茶馆。
    这茶馆不大,却是集市上看着最齐整干净的馆子之一,此刻才还不到晌午,里面的桌子已经坐了七七八八。
    茶馆大堂中央的位置搭了个简单的戏台,锣鼓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台上正演着《孙悟空三借芭蕉扇》里面大战牛魔王的戏份,三个孩子看台上又是牛又是猴子一派花里胡哨的,哪里还肯走,宋白氏叫他们几声都听不见,只顾傻傻地盯着戏台看。
    云初见状,便叫小二给找张桌子坐下,又点了几样糕点和花茶,叫宋王氏和孩子们都坐下看戏。
    小二见她们都是女眷,口音又不是本地的,便主动介绍起来。
    原来这几日正是地藏节,城内许多人家都要出城烧香,因此沿路搭了许多茶棚,各个茶棚为了争生意,都会出些小花样,除了卖茶水还有各种解暑的饮品,更有各色糕点,小食,零嘴,花样多得很,他们店里不屑那些小把戏,直接请了戏班子来日日唱戏,一下子就把外头那些茶棚比下去了。
    小二夸耀了一会儿,便适时推荐起他们店里的攒盒,又方便携带,味道又好,还说他家攒盒是极有名的,外面那些临时搭的茶棚根本做不起,城里大户人家即使不出城烧香,时不时也要派了小厮过来买个他家的攒盒,就为了换换口味。
    宋白氏只顾带着三个孩子看戏,宋王氏听说本地风俗与家中不同,也是饶有兴味,云初倒是对小二说的攒盒颇感兴趣。
    “小二哥,这攒盒里面都有什么?”
    见云初问,小二越发来了兴致,一样一样报起了菜名。
    这茶馆的攒盒分了五等,价钱也不尽相同,最便宜的也有两热两凉四个菜,外加四色糕点,一小罐的绿豆汤。
    “……咱们这最好的自然是第一等的攒盒,九热菜,九凉菜,九色糕点,九种果子,九种零嘴,外加四色汤,价格也贵了些,要三两银子一个。”
    “三两银子!”宋王氏几乎惊呼出声,“这么贵!”
    小二赔笑道:“婶子别急,这头一等的攒盒虽然价格高了些,可菜色也是最多的,都是咱们店里的招牌菜,而且分量也大呀,若是家里人口多的,一个攒盒够十几口子人吃一天呢!”
    听到这里,云初便笑道;“好,这个第一等的攒盒给我装一个。”
    小二费了半天口舌,总算做成了生意,还是笔大生意,便高声喊道:“这位小娘子,一等攒盒一个!”
    云初知道有的店里便是这样的高声喊菜的规矩,只是一笑罢了,一旁的宋王氏倒是心疼得不得了。
    “云儿,咱有吃有喝,买那攒盒干啥呀?三两银子一个呢……”宋王氏心疼得直咧嘴。
    像他们庄户人家,一年花费也不过十几两银子,若是节省些,还花不了这么多呢,云初这一个攒盒就把家里三个月的吃用给花了。
    云初笑着说道:“娘,咱们好些日子没吃到好吃的了,我想吃嘛!”
    难得见云初撒个娇,宋王氏满腹的话也就说不出来了。
    云初自小养尊处优的,跟着她却吃了这么多的苦,不过是三两一个的攒盒,以前在京城里的时候,那些得脸的大丫头和婆子都吃得的,云初想吃一次又怎么了?
    这些日子云初的确没好好吃过什么,还要给两个孩子喂奶,自然便会嘴馋些。
    想到这里,宋王氏便不再说话了。
    ? 第062章 斩首
    少顷小二又转回来, 给茶壶里添了热水,又送了她们几碟子花生瓜子之类的零嘴。
    云初喝了两碗热热的花茶,全哥忽然哭了起来, 云初忙抱了他起来。
    这个时代可没有母婴室,她问了下小二, 小二立刻把她引到了角落处一个屏风后面, 出去后又把屏风掩得严严实实。
    云初背对着屏风,解开衣襟给全哥喂奶。
    许是早上喝了豆浆的缘故, 云初这会儿的奶水极好,全哥咕咚咚吃得香, 便再也不闹了。
    云初正安安静静地喂奶, 忽然听到屏风外传来几个男声。
    “褚兄,这边清静些,咱们就在这里小坐吧,好好说会儿话。”
    “小二, 来一壶铁观音,你们店里还有什么时鲜小吃, 拣七八碟送上来。”
    接着便是一阵窸窸窣窣衣料抖动的声音, 显然是那几个男子已经坐在了屏风外的桌旁。
    既如此, 云初便不好贸然出去了,此刻全哥也吃完奶,眯起眼睛犯了困劲儿,云初便系上围襟,轻轻晃着全哥哄睡。
    那几个男子自然想不到角落的屏风后居然还有人,待茶水小吃上来, 几人便闲聊起来。
    他们说的是官话, 用词文绉绉的, 云初离得近,倒是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其中那位褚兄刚被选了官,正要去上任,其他几人都是来送他的好友。
    他们先说了会儿路上的行程,渐渐便聊起了时局。
    “……皇上如今已有了春秋,染了些风寒便一直抱恙不起,这些日子一直是太子监国,亏得太子仁德孝悌,朝廷倒还安稳,只是褚兄此次进京还是要多加小心,咱们不是京城本地人,可不能沾染党派之争。”
    “张兄所言极是,如今朝中看着还好,谁知里面的水有多深?褚兄千万记得保全自身,小心为上……”
    送别能一路送到城外的,多半是至交好友,他们选了这个僻静角落,也是想说几句推心置腹的话。
    云初听他们说的内容枯燥无味,又拖拖拉拉地不肯走,索性倚着墙壁小憩一会儿。
    直到那几人说起兴陵,才吸引了云初的注意。
    “……远的且不说,只说咱们隔壁的兴陵县县令谭寅立,愚兄当年在京城也是曾见过,此人虽是个同进士出身,却极擅钻营,不知怎么攀上了豫王府,不上一年的功夫就选了兴陵县令,兴陵原比咱们昌高富庶多产,算是个不可多得的肥缺,这几年却被他搞得乌烟瘴气,如今兴陵的百姓都过活不下去了!”
    “正是!说起此事,小弟亦是愤懑,他在任这几年,既不修水利,亦不管治民,这次洪灾之后更是直接封了县城,全不管那些流民的死活!我说句大不敬的话,兴陵这次□□,看似天灾,实则人祸!”
    昌高离兴陵很近,来往的客商百姓很多,这几人均有功名在身,对兴陵的时局自然是有所了解。
    “如今这事情闹得上达天听,朝廷拨了兵马封了兴陵,着令太医院派医官防治时疫,又命附近几个县城帮着赈灾救济,哼,这可都是谭寅立留下的烂摊子,倒叫旁人来替他收拾!”
    听说朝廷已经命太医院派了医官,云初不由得松了口气。
    虽然她逃出来了,可是依然记挂着兴陵的时疫,也不知道李郎中他们怎么样了。
    那几个人像是知道她心里所想似的,果然说起了兴陵的时疫。
    “咱们县太爷倒是个处事果决的,听说兴陵□□,便直接下令封了兴陵那边的路,否则时疫和灾民涌过来,咱们昌高只怕跟兴陵一个下场!”
    “谭寅立跑得倒是快,扔下兴陵没人管,我倒是听说,兴陵城里一个叫益善堂的医馆,这次一直在兴陵城内救治病患,不知是真是假?”
    “小弟也听说过这个益善堂,还听说那坐馆郎中姓李,年纪不过二十余岁,医术却是极高明的!”
    “不愧叫益善堂,此举果然大义、大善,非大勇者不能为之!”
    文人重人重气节,在谭寅立丢了县城跑路的情形下,城中居然出现一个年轻郎中,凭一己之力救治那些得了时疫的病患,这对他们来说是极为欣赏和推崇的。
    一旁的云初听他们提起李郎中,心里也不禁感叹。
    果然人不可貌相,她还记得李郎中被梅郎中当众训斥却不敢回嘴的样子,没想到在危急关头,却是李郎中挺身而出。
    有了李郎中这样的对照组,众人提起谭寅立更是义愤填膺。
    “区区一个郎中尚且能做到这样,谭寅立身为一县父母,居然如此自私凉薄,全无半点儿仁爱之心,简直罪不容赦!”
    “谭寅立自以为有豫王护着,竟然敢丢下十数万流民和时疫不管,自己先跑了,却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说起来,谭寅立也不过是豫王的一条狗罢了,这次大理寺带了谭寅立进京审问,还没等问出个子午卯酉呢,豫王倒是第一个站出来,说谭寅立弃城而逃,必要重判!”
    “反倒是永王仁厚,提起如今皇上卧床抱恙,不宜见血光,不妨先关着谭寅立,待兴陵无事再做定夺。”
    “永王年纪轻,又性情纯孝,一心惦记着的就是皇上和太子,哪里知道豫王那些心思?”
    “是啊,谭寅立可是豫王的人,若是关得久了,说出什么不该说的,那豫王可怎么处?于情于理,豫王都容不得谭寅立了。”
    “太子和永王还没说什么,豫王便亲自督促大理寺办案,匆匆定了罪名,次日便当街斩了谭寅立,而且曝尸三日,以儆效尤!”
    云初听得怔住了,这才几日的功夫,谭寅立居然被斩了?
    谭寅立被斩首弃市,几个人倒是拍手称快,又继续说了起来。
    “豫王自以为自己快刀斩乱麻,却不知他如此急切,已经落了世人的眼,若无缘故,谁会催着大理寺断案杀人?”
    “经此一事,豫王那点儿心思当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不过斩了谭寅立,那些官员倒是不敢再不用心了,我看才几日的功夫,兴陵那边就平静了不少,若是能就此太平下来,倒是百姓之福啊……”
    听了这些话,云初心里百味杂陈。
    这才过去了多久,兴陵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不过如果兴陵能太平下来,他们也许就能快点儿回宋家村了。
    如果宋王氏他们听说这个消息,定然十分高兴。
    外面那几个男子分别在即,直说了个尽兴,才起身离去。
    听得外面没声音了,云初才抱了全哥,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戏台上已经换了一出戏,一个小旦站在台上扭扭捏捏,咿咿呀呀地唱个不停,宋明等三个孩子看着无趣,又围着桌子研究那个大攒盒去了,宋白氏正拦着他们不许乱动。
    见云初出来,宋王氏才松了口气。
    “云儿,咋去了那么久?我正想去找你呢!”
    云初低声把方才听见的话跟宋王氏和宋白氏说了,婆媳两个都听住了。
    “你说啥?兴陵县那个县太爷,被朝廷给砍头了?”宋白氏摸了摸脖子,只觉得怪怕的,“他不是当官的吗?也能被砍头?”
    在宋白氏的眼里,官老爷都是很厉害的人物,动动手指头就能打人的板子,甚至要人的命,所以听说官老爷也会被砍头,她十分不理解。
    宋王氏倒是见过些世面,比二儿媳妇明白些事理。
    “这种官就该砍头!俗话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要不是他不干人事,咱们又何必出来逃荒?”宋王氏想起一路奔波苦难,不禁磨牙骂道。
    接着她又想起云初说朝廷在赈灾,便关切地问道:“朝廷都来赈灾了,是不是兴陵的百姓就能有吃的,有医官给治病了?”
    云初点点头:“应该是这样。”
    宋王氏就先念了句佛,说道:“那等没事儿了,咱们还能回老家去了。”
    宋白氏听了这话眼睛一亮,问道:“娘,那咱们现在就回去呗!”
    她实在是过够了逃荒的苦日子了,一心想着回家。
    宋王氏戳了一下她的脑袋,气道:“回去?回去干啥?咱好不容易走这么远,才吃了一天饱饭,你就想回去了?回去你是有房子住,有地种,还是有粮食吃?”
    宋白氏缩着脖子,想起宋家村被大水冲毁的惨状,低了头不敢再说话了。
    眼见得要进八月份了,就算是朝廷接管了兴陵,十有扒九也顾不上宋家村,他们要是现在回去,既盖不成房子,也没有收成,这个冬天要咋过?
    所以,就算是他们要回宋家村,最快也要明年开春才能回去了。
    宋王氏想起家里那些事也是难过,三个大人一时间沉默无语。
    宋阳听她们说了半天的话,早已按捺不住了,走到云初身边说道:“姑姑,啥时候才能吃那个盒子啊?”
    小孩子不懂事,见她们说来说去,就是不着急开那个大攒盒,已经急得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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