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陛下没有一点怪罪。
    这何止离谱,这吓人呢!
    更吓人的是前一秒还装作肃着脸训斥的永泰帝笑了,陛下他竟然笑了,笑着瞪了郡主一眼:“你也知道你扰到了朕和臣子商议国事。”
    天老爷!满殿人心中都如此呼了一声。尤其是四皇子党那边的人,觉得自己好像踩在棉花上,脸色比身后的墙壁还白。
    眼看着他们多少人推动了两个月的事情,这个十六岁的郡主一句话就扭转了局面。
    关键陛下笑了,这个小郡主反而还严肃了起来。
    一张花一样年轻的俏脸,乌溜溜杏仁眼,黑白分明,这么严肃起来的时候好像孩子装大人,郡主肃着脸道:“陛下,我不愿意让二哥去救灾。”
    就听还跪在地上没陛下发话根本不敢起来的二皇子,挺身瞪着郡主:“你——!”
    “我?我什么我,你门下那些人干什么的你是不是心里没数?前阵子我去南边,那个胡什么玩意就是你门下出来的人,他儿子奸杀妇女,按大胤律本该绞刑,结果人证物证俱在,居然打点打点,只判了个流放三千里!就这,听人说本人流放到半路,直接转道换了个地方吃喝玩乐去了!”
    郡主继续瞪着她乌溜溜的眼睛:“还有你门下出去做官的,逮着我的商队可劲儿薅羊毛!这也就是那商队是我的,要换个人,直接被薅秃了!遇到你的门人,比遇到山贼土匪还吓人!就这贪财劲儿,你带人去救灾,就靠着你门下那些人,是不是救灾银子没走到地方呢都被薅没了!”
    郡主口齿清楚,语速也快,噼里啪啦一席话说完,满殿人都一片安静。
    别说二皇子,就是一向看起来好脾气、平易近人的四皇子脸色都隐隐发青。二皇子更是咬牙瞪眼,但面对着陛下的审视,却说不出一句断然反驳的话,只口叫冤枉。
    “你冤枉?坤仪说的这些事,难道是没有的事儿?坤仪会诬你?”
    叫冤枉的二皇子一噎,这被郡主抖搂出来,被陛下问到脸上,他哪里敢说没有。还是四皇子辩驳:“二哥下面的人约束有不到之处,也是有的——,但——”
    四皇子这个“但”刚说出来,就听坤仪郡主接上:“但我给二哥留脸,就随便捡这么两件说,还多着呢,我就是不想耽误陛下和大臣们这样重要的时间,我就不告状了!”
    一句话把四皇子的话都堵了回去,脸色更难看了:她到底知道多少!再纠缠下去,只怕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连他的事儿都抖搂出来。别人不敢,她还有什么不敢的,这就是一个炮仗,惹急了她谁都敢炸。
    不能跟坤仪郡主耍狠硬刚,是他从小就明白的一件事。坤仪郡主这个人,脾气上来的时候,悍不畏死。这样的人,不好惹。她不怕拼命,可是多数人都惜命。尤其是权贵,越贵越惜命。
    四皇子这么一想,越发不能言语了,冷汗都出来了。
    只有始终淡定的太子,此时再次抬眸瞟了谢嘉仪一眼。
    谢嘉仪把话说完,冲着陛下一行礼,干脆利落就退了出去。留下其他人,心中更是复杂。此时太子这边的人庆幸之余,看向太子的眼神难免意味深长一些:这样的郡主,一个顶他们多少个,就该按住做太子妃,这样太子的地位不就稳了.....
    由此,救灾依然是由太子继续负责。
    有人心中大石落了地,有人竹篮打水一场空。
    郡主自始至终谁都没看,只看了陛下,离开之前看了一眼始终一语不发的王老大人。这个老头子,不知哪里特别,郡主总觉得陈嬷嬷有时会注意到他。她仔仔细细瞧了一眼,就是一个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头子呀。现在只剩下一身刻板,听说年轻的时候倒是风雅得很,还把古谱《高山》给补了出来,有半年时间每月月圆之夜就在高岗上彻夜弹奏古曲《高山》。谢嘉仪怀疑关于王老大人这件逸事是杜撰的,这人怎么都不像会彻夜吹风弹琴的,谈给谁听?还一弹就是一整夜,给月亮听?
    就是这样一个看着跟她一点交集都没有的老臣中的老臣,前世在她最艰难的时候倒是来劝了她两句,他说,“皇后娘娘,你太年轻,把有些事情看得太重。有些好的,见过就已经比大多数人幸运了。别执着,执着就会自伤。”“娘娘再大些就会明白,有些无可奈何,总要接受,不然可怎么活下去呢。”“人总要活着,娘娘说是不是?娘娘这样,让那些已经作古的亲人,看着多难过啊。”
    王大人慢腾腾走着,当太子经过的时候,他叫住了太子殿下,“殿下,郡主这一出,可不仅仅是稳住了您主持救灾这项差事。”郡主这么一出,其实还稳住了下面众多已经动摇的人心,稳住了太子从半年前就已经岌岌可危的地位。
    他对太子点了点头,背着手慢腾腾往出宫的方向去了。
    剩下太子带着吉祥,反而站在那里,目送着这个老臣离开的背影,想着王老的话。太子突然低头一笑:他自然知道。
    他就知道:昭昭心里,是有他的。
    第38章
    徐士行背对着夕阳, 负手站立了很久,缓缓笑了。
    人前一向自持的太子殿下有种想伸懒腰的冲动,可即便除了自己身边的吉祥再没有旁人, 他也不过是抬起手轻揉了一下太阳穴, 已经不知道多少晚上没睡好了。此时了了一桩大事, 整个人都乏得很,但这种疲倦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松弛。
    他背着夕阳, 往东宫方向去了。
    还没到东宫,就遇到带人迎上来的高升。
    太子一皱眉,“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
    高升见到太子, 好像见到了救星,往前一跪就道:“殿下, 您可回来了!鸣佩姑娘为了殿下的事儿去求郡主, 这样冷天穿着单衣被郡主罚跪在海棠宫, 这都快一个时辰了!”说到这里高升语调带上了悲怆:“鸣佩姑娘自从上次大觉寺罚跪, 身子一直没好透, 稍微一受寒,膝盖就疼得冒冷汗!结果这次, 郡主不仅罚跪, 步步那个狗奴才还请了冰, 让鸣佩姑娘跪在冰上!再跪下去,只怕鸣佩姑娘这一双腿就废了!”
    吉祥一听, 看向了殿下。
    只见太子脸色已经变了, 太子的话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是她去请的郡主?”
    “是是殿下, 是求, 回来的丫头说鸣佩姑娘是苦苦哀求, 只要郡主愿意帮殿下,她宁愿把自己的命交到郡主手上,任凭郡主出气啊殿下!”高升声音里又悲又哀,说着就砰砰磕头。
    他看不到太子脸色,好一会儿没听到太子说话,他也不知殿下到底在想什么。心里火急火燎的,忍不住道殿下这时候问这些做什么,先把鸣佩姑娘救回来再说其他呀!
    就听到太子的声音说不出的古怪:“她既然把命都交给郡主了,求仁得仁,你急什么呢?”
    一下子把高升问得哑口无言,结结巴巴道:“如今外面都说鸣佩姑娘这样的是真正的义婢,是可以进列女传的行径,一片忠心为了殿下,一片公心为了百姓.....”他慌乱说着听来的话。
    就听太子的语气更古怪了:“这才一个时辰,外面的评价都出来了?”
    “这.....是是那两个跟着的丫头被郡主放回来,她们把事情在东宫一说,这才.....这才传了出去。”
    “孤这东宫传话倒是挺快的。”太子这句话更让高升摸不着头脑了,慌乱中想着刚才自己去海棠宫带人看到的情景,一颗心都抽疼起来,可恨那个步步,当年一个就是跟在自己后面叫爷爷他都看不上的东西,这时候仗着郡主倒是连他的面子都敢不给了!
    太子忽然变色,问道:“你去了海棠宫?”
    高升一惊:“事急,奴才没来得及请命,只想着鸣佩姑娘是为了殿下,奴才当替殿下保住人.....柳嬷嬷也去要人了,可那个步步愣是不放人,只说没有郡主的令,谁也不能让鸣佩姑娘起来。柳嬷嬷带着人要硬去扶,那个步步居然直接抽了刀,说什么只要鸣佩姑娘起来他就只能砍了鸣佩姑娘的脑袋,让她重新跪下去!”
    听得吉祥吓得一哆嗦,光听就知道当时剑拔弩张的样子。
    高升还要告状,却不提防直接挨了太子殿下一脚,高升“哎呦”一声,捂着心窝子倒仰在地,忙又忍着疼爬起来磕头。
    就听殿下冷冷的声音:“孤是死了吗!你们一个个都敢自作主张了,怎么东宫已经轮到你们做主了吗!”
    所有人都一股脑跪下去,大气不敢喘。耳边都是高升一迭声的“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再不敢了”.....
    太子忍不住转了转脖颈,还没说别的,就听到柳嬷嬷也来了。
    他垂眸静默了好一会,其他人都觉得太子沉默的每一秒都被拉得无限长,他们甚至能听到怦怦的心跳声,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趴跪在自己旁边人的。
    才有人来通报,紧跟着柳嬷嬷就带着人过来了,显然是非常着急。
    太子这才抬眸朝着来人看过去。
    柳嬷嬷心里急呀,差点顾不上规矩,隔着老远就想喊殿下,一下子触到了殿下抬眸看过来的眼神。
    她慌乱的心神一下子都僵住了,只觉得脊背发寒,身上汗毛都炸起来。
    那是怎样的眼神啊!
    这个眼神,她见过!
    在先帝身上见过,在如今的陛下身上见过!
    两次,两次都让她如堕地狱,不知道自己怎么活着走出去的!
    今天她居然又看见了。
    柳嬷嬷甚至顾不得仪态,一把年纪居然当众就抬手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哪有什么“那个眼神”,太子正和气看着她,跟平时一样。
    柳嬷嬷放慢了步子,迟疑着过来了,没忍住又看了太子一眼,清冷又和气,确实就是平时那个太子。
    她.....她是太着急了吧,也可能是被海棠宫的人气疯了,被那个步步的大刀吓住了,现在想起来都是后怕,明明看着是个多贴心的小太监,平时也是嬷嬷长嬷嬷短的,一笑一个酒窝,一对尖尖的小虎牙。结果说翻脸就翻脸,只怕她真把人拉起来,她们姑娘的脑袋真就被那个混不吝给切了.....事后就是砍了他,他们姑娘也活不过来了,就是赔上这条老命,也没用啊。
    柳嬷嬷想着自己必然是被吓住了,后怕,才看花了眼,急糊涂了。
    心里这样想着,可是面对太子的时候她却比平时更恭谨了些,细细把事情说了,也不敢着急了,也不敢催了,甚至不敢拿德妃娘娘压太子了,只浅浅点了一句娘娘急坏了,多余的话一句不敢说了。说完这些就垂首在旁边等着。
    太子点了点头,“鸣佩确实是为了孤才受罚,就是母妃不说,孤也正要前去要人。累嬷嬷多跑一趟,嬷嬷这样年纪,孤十分不过意。”
    听到太子这样说,柳嬷嬷紧张的心才缓了缓。太子一向有成算,又孝顺,对娘娘的话没有不听的,她此时暗想自己刚刚的紧张完全是没有根由的,就是自己吓自己。心里忍不住狠狠啐了一口,都是步步那个狼崽子,找到机会非让他好看不可!不过一个奴才,居然敢不把娘娘的意思放在眼里,就是郡主也得给他们娘娘脸面,她就不信她今天代替娘娘要这个奴才,郡主还能不给!
    太子带着一行人,转头又朝宫里去了。
    到了海棠宫前,柳嬷嬷急着进去,却见太子殿下在门口顿了顿。
    她忙喊了声:“殿下?”
    太子笑了笑,应了声:“嬷嬷。”这才抬脚朝里去了,随着一声接一声的“太子殿下到”,海棠宫里不久前还趾高气扬的奴才纷纷跪迎殿下。
    柳嬷嬷看着在一边的步步,还有那个跟着牙尖嘴利的采星,嘴里都是不敢却绵里藏针的采月,冷笑了一声。
    再看一边海棠树下,跪在冰块上面色惨白、瑟瑟发抖的鸣佩,柳嬷嬷的泪都下来了,“殿下,你看看,他们就是这样磋磨东宫的人,他们——”柳嬷嬷哽咽着就直接要去扶他们姑娘。
    就听绕过亭子过来的人直接问道:“他们是谁?嬷嬷,是在说我吗?”
    她倒是穿得暖暖活活,大红绣花衣衫配着白绒绒的风毛,一看就暖和得很,就这还抱着一个整块翡翠雕的手炉。
    柳嬷嬷不敢再往前走,这也是个说翻脸就翻脸的,后面还有陛下撑腰,柳嬷嬷也不敢直接上前去扶了,只得福身:“老奴不敢,老奴是奉命前来带鸣佩姑娘回去的。郡主是罚也罚了,再罚下去,人坏了,郡主名声也不好听。”
    跪着的采星垂着头直接翻了个白眼,他们郡主才不怕名声不好听呢。这个老货,惯会仗着娘娘太子,拿腔作调。
    果然就听郡主说:“哦,嬷嬷大概不知道,我也没什么名声。”
    所有人都.....
    柳嬷嬷以为郡主不放人,直接看向了太子殿下,那张老脸已经没有一点表情了。
    却又听到郡主说:“不过跪了这么久,我心里也舒坦了些,人你们就带走吧。我也懒得再看她那张为国为民的脸。”
    众人:......
    郡主这话说的,让满园子人都忍不住看向鸣佩,那一瞬间都升起同样的好奇:为国为民的脸是什么样的脸.....
    柳嬷嬷赶紧把人扶了起来,哪知道鸣佩已经站不住了,差点把柳嬷嬷都带倒在冰上,还是旁边好几个人都上前帮忙,才把人扶了下来。
    高升看了太子一眼,这才上前把一件暗红色披风披在了抖得不成样子的鸣佩身上,就见鸣佩被磋磨得已经没有人样,还挣扎着躬身,颤抖着道:“奴.....奴婢.....谢郡主.....大义.....谢郡主罚.....谢——”听得东宫和长春宫不少下人心里发酸,眼眶子都红了。
    正感动着就听坤仪郡主直接截断她的话:“有完没完!故意恶心人呢是不是!”
    众人:......
    说着看也不看鸣佩,直接看向他们的太子殿下:“殿下能不能管好你们东宫的人,你的奴婢心眼子都使到我头上来了?再有下次,殿下能不能让这样式儿的死一死!一张嘴叭叭叭没完没了的烦人!”
    柳嬷嬷第一次见到决裂后的郡主跟太子相处,就见郡主就是对太子说话也是一点不客气,把她吓得脸都白了。本来拿腔作调,青着脸想借娘娘太子敲打郡主几句,这时候也不敢了。
    巴巴看着太子,却只听到太子非常冷淡应了一声:“回去我罚他们,规矩还是要有的。”
    就这.....柳嬷嬷觉得不该就这呀.....但太子说完这句就看着海棠树,不再说话了。
    柳嬷嬷心里真是又惊又气,多少年没受这些惊吓和气了。郡主她不敢怎么着,至少得把海棠宫这个叫步步的以下犯上的奴才给带走!东宫和长春宫,这点脸面,总还是有的吧.....
    她见没人说话,干巴巴开口道:“郡主,老奴传娘娘的话,娘娘想叫您宫里这个步步过去问话。”
    至于过去到底干什么,就不归她管了。他们又不会把人打死,郡主总不至于为了一个小太监跟他们娘娘撕破脸。
    郡主再胡闹,这点数儿还是该有的。
    柳嬷嬷说完就垂首等着,垂下头时正对上步步看过来的目光,柳嬷嬷阴沉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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