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三更去那儿,不是找死么。宗锦自言自语似的说了句。
    那边的热闹还不是吼一声就结束,旁边那些在干活的劳工,全望着瞭望台。紧接着又是第二声嚷嚷,在夜里骇人极了,还带有丝丝回响:平时饭给多了是吧?不想吃是吧?吃不下是不是?
    随着这一连串的叱问,再是恐怖的鞭子响。
    他二人离得远,只能看见依稀的身影,其余的一概看不清楚。和景昭说的一样,惹出事的是个小矮子,影子又瘦又小,那鞭子不知是否已经抽到了他身上,反正宗锦只看见匍匐在地的黑影。看守约莫不是白日里那个他们劳工是无须睡觉的,看守老爷们怎么能连轴做事?但不管是哪个看守,都同样恶心。
    大半夜的闹这么一出,对于宗锦和景昭倒是件好事。眼下所有人都盯着那边的热闹,他们就是光明正大地站在这儿闲聊,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鞭声不是响过就结束,和白日里对付七老头一样,一声接一声,没完没了地响彻采石场。
    叫你做好人!叫你在老子眼皮底下搞事!
    我错了,我错了
    有些稚嫩的讨饶声随之而出,有气无力地三九四也跟着喊:你饶了他,你饶了他,你打我吧,你要是不解气,你打我
    这些那些声音摆在一块儿,只叫人愤怒又无力。
    景昭声音都有些抖:他们这是打算再打死一个吗真不把人当人看吗
    是,他们眼里贱籍都不是人。宗锦铁着脸说,贱籍不如牲口,想用就能用,想杀就能杀。
    宗锦的话太过真实,叫人无法反驳,甚至叫人找不出话来感慨。景昭只好深深地呼气,仿佛要将胸口里所有的浑浊都吐出来:那小矮子肯定是看白天那人没吃没喝被绑着,才省着口粮去给他送吃的。
    !
    说者无意,但听者有心。
    要说谁会这么不过自身安危,去帮助别人的除了小石头,还有谁?
    殴打声、告饶声接连不断,其中还夹杂几声看守的辱骂与嘲笑;宗锦一句话也没说,突然快步朝那边走去。
    哥景昭不解地叫了声,也连忙跟上。
    他脚步飞快,越走越近,视野里的黑影逐渐被近处的灯火照亮。在地上蜷缩着打滚的小矮子,与白日里七老头的模样如出一辙;血糊了他满身,落在地面将白灰都搅成了粘稠恶心的泥。
    那就是小石头。
    今晚上小石头问他要馒头,不是为了自己吃,而是想偷偷塞给三九四。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纵使小石头被打得不停打滚,他仍然找着机会匍匐着跪倒在看守面前,磕着头哭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看守大哥饶我这一次,求求大哥了,不要跟管事说
    哟,还怕管事知道?看守的鞭子停了停,戏谑笑道,意思是不怕看守不怕我,只怕管事?
    啪的又一鞭子,抽得小石头往侧面倒。
    但小石头不敢倒下,双手撑着地面硬是跪正了:不是的不是的!我说错了!看守大哥饶命!我一定好好干活,我以后干双份的活,求求看守大哥饶命,不要跟管事说
    仿佛是抽人抽腻味了,看守换了脚上,一脚踩住小石头的脑袋,踩得小石头完全趴下:你不让我上报,我还真想上报了,藏了什么事这么怕管事知道啊?
    大哥,大哥
    三九四在旁无能为力地喊着,却是徒劳。
    小石头被踩得嘴也歪了,话语含糊不清:我一定好好表现,我娘才好接我出去对不起对不起
    你娘?接你出去?看守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小崽子想得还挺好哦我知道了,你是那个小石头是不是?我听说过,说是有个小孩,成天给刘管事端茶倒水的,想让刘管事带信出去
    就算宗锦在自个儿心里说了一千遍小不忍则乱大谋,他也忍不了了。
    若是其他人,他尚可在心里安慰自己,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人;可小石头,没有小石头那半个馒头,兴许他进来第三日就死了。
    救命恩人若是都护不住,他还算什么男人?
    眼瞧着看守就要把真相戳穿,宗锦步子越迈越快,脚上的镣铐扯得他好几次险些绊倒;但他感觉不到,就那么直勾勾地朝着小石头所在之处冲过去。
    哥!不行!
    然后他就被人拖住了手。
    看守踩着小石头的脑袋,笑着道:你真以为你娘还要你啊?你娘早就不在乌城了,我都听说了;人一个清清白白的闺女,被贱籍骗了身子,还生了你这么个小杂种,不寻死都算好啦你娘还接你出去?你做梦呢?
    小石头倏地叫起来:你胡说八道!我娘给我写信了!她说很快就赎我出去了!!
    你娘给你写信了?哈哈哈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还有人信送得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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