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初是怎么想的?怎么就被猪油蒙了心?只因怕母亲怪罪她,就不顾云道生卜算的风险?她又凭什么以为只要师父在,就一定能将云道生治好?
    檀邀雨此刻只觉得自己快被内疚感给吞噬了……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姜乾看着檀邀雨惨白的脸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宽慰了一句道:“事已至此。也未必都是坏事。至少卜算者在行者楼内拥有的权利,便是楼主也比不了。”
    檀邀雨嘴唇动了动,碍于师父的身份,没法将心里的话说出口。权利再大又能如何?头无寸瓦,身无长物的日子,同流民无异。卜算者的位置对云道生整个人来说,没有丁点儿的好处。
    人真的能只靠为大义而活着吗?
    子墨看檀邀雨被打击得有些魂不附体,心疼得不行。可他清楚檀邀雨最在乎什么,所以尽管不愿意,他还是替邀雨问道:“师父,谢惠连可还有救?”
    既然云道生被谢惠连的命格牵连,无辜成了卜算者。那他此番牺牲也不能白白浪费了。
    姜乾皱着眉,“不好说。毕竟剩下的寿数太短了。当初老夫为了改雨儿的命格,早早便去找她。花了十二年才将她从早夭的命格里拽出来。这位谢小郎君,需在两年内,始终逆水行舟,或可解一时围困。”
    拐点之人的命就是这样。逃过一时,不代表逃过一世。就算两年后檀邀雨能保下谢惠连,也不能保证谢惠连第三年不会死掉。
    秦忠志犹豫地开口道:“老先生,仙姬既然能将云道长的命数都改变。若是一直将谢家郎君留在身边,是否也能改变他的命数?”
    姜乾瞧见檀邀雨明亮了一下的双眸,似有似无地点了下头,“应该是可以。雨儿如今的能力越强,能对周遭的人产生的影响就越大。或许可以救他一命。只是雨儿是要入行者楼的。她那位表哥,会愿意同去吗?”
    檀邀雨没表态,强扭的瓜不甜。以谢惠连眼下对自己的厌恶,若是硬拉他上行者楼,可能只会适得其反。
    子墨知道邀雨此刻肯定心如乱麻,伸手抚上她的头顶,“别慌。知道了方法,总比咱们盲人摸象要好多了。眼下还是先让师父去看看师弟。”
    檀邀雨回过神,感激地看了眼子墨,立刻对姜乾道:“师父您快跟我来。师弟好几日未曾进食,人瘦得跟纸片儿差不多了。”
    第三百六十九章 、甘之如饴
    檀邀雨施展轻功在前面带路,姜乾也跟了上去,子墨和秦忠志紧随其后。四人几个起落间就到了云道生门外。檀邀雨要去敲门的手却僵在了空中不能再动。
    她还没想好要如何面对云道生。要怎么告诉他未来的门已经对他关上了。
    姜乾叹了口气,将檀邀雨拉到一边,亲自上去敲了敲门,“道生,师伯来看你。”
    说完也不等里面的人回应,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云道生正在昏迷。迷迷糊糊间感觉什么人进来了。然后有人在他的口里塞了颗药丸。随后又有一股强大霸道的真气进入他的体内。
    这真气如游龙一般,转瞬间就游走遍他的周身,然后留在他体内缓缓地浮动,似乎在为他固本培元。
    一个时辰后,云道生猛地吸了口气,蜡黄的脸上,一双深陷的眼睛缓缓睁开。
    即便邀雨让人每隔半个时辰就用水帮云道生沾湿嘴唇,可他的嘴唇依旧干裂剥皮。他的身体仿佛是一块无比贫瘠的土地,无论多少水和养份灌下去,都会被瞬间吸干,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转了转眼珠,隔了好久才看清眼前的人,随后哑着嗓子唤道:“师伯……”
    他微微侧头,就看见依旧立在门口,不敢进门的檀邀雨。她惨白的脸色估计不比自己好到哪儿去,“师姐……”
    檀邀雨很少哭。因为她在地宫时就知道哭是最无用的事儿。可眼下她咬着牙,拼命忍着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她不能哭。用泪水博取师父和师弟的同情和原谅,这种事儿她做不出来。
    姜乾叹了口气,他挡在了邀雨前面,这是做师父应该的。徒弟闯了祸,做师父的断没有推脱责任的借口。可其实他也没想好该怎么把事情跟云道生说。
    思来想去,姜乾决定直截了当,“你卜算的那个谢惠连,其实是个拐点之人。你因为勘破了他的命数,逆了天道,成了新一任的卜算者。”
    云道生同檀邀雨、子墨和嬴风这种一直被扔在一边散养的徒弟不同。他从小就帮着寇谦之打理天师道。新一任的弟子中,他可能是唯一一个对行者楼和天师道的由来有清楚了解的人。
    只听完姜乾这一句话,云道生就已经清楚了眼下的境况。其实他在昏迷时,脑子并不是完全不能思考。他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这个答案。
    只是真的由姜乾,这一任行者楼的卜算者将结果告知他时,云道生依旧无法压抑心中的震惊。
    檀邀雨沉默地走进来,跪在云道生的床榻前,带着些鼻音道:“师弟。是我连累了你。无论师父如何责罚我,我都愿意双倍受之。我不知该如何补偿你。日后但凡你有所求,我无不应允。”
    云道生望着屋顶出了一会儿神,随后才轻声道:“师姐做什么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能当上行者楼新一任的卜算者,我甘之如饴。”
    见檀邀雨一副我不相信的表情,云道生终于露出他往日浅浅的微笑:“我此生就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报答我师父。如今误打误撞地成了卜算者……以后再没人会笑师父选了个无能的徒弟……我也可以为师父占卜凶吉,保他一生平安顺遂。这件事对我来说……简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幸事……”
    姜乾拍了拍云道生的肩膀,叹道:“好孩子。不枉费你师父为你费心操持。你说的没错,或许你此生终将艰难度日,可你的使命无人可以替代。你师父一定会很欣慰的。”
    檀邀雨愣愣地看着床榻上,一坐一卧的姜乾和云道生,这新旧两任的行者楼卜算者。
    檀邀雨不懂,为什么他们在知道自己未来的窘境后,还能如此云淡风轻?檀邀雨虽然答应以拐点之人的身份来扶正天道,可那绝大多数的原因是,她不这么做自己就会死。
    她不懂,为何会有人真的愿意牺牲自己的一切,只为这天下苍生,黎民百姓……
    姜乾仿佛从檀邀雨的表情里看出她心中所想,他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邀雨的脑袋,“你的路还长。现在想不透的,就留到以后,说不定自然而然就懂了。有些事儿还是要经历过才能有所感悟。”
    这话如此熟悉,檀邀雨竟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同她说过。
    云道生的状况不大好,姜乾不愿再耽搁,起身吩咐道:“去命人备马车吧。老夫这就带道生去找块福地修养。等到八月十四,再带他回行者楼同你们碰头。”
    姜乾既然这么说了,也就意味着云道生肯定是性命无碍了。檀邀雨不知自己该不该松一口气。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可若是注定很赖很赖地活着呢?
    檀邀雨依旧跪着,此时抬起头唤道:“师父,我……”
    “去给你师弟抄颂《度厄真经》吧。你既然能改他的命数,自然也能帮他化险为夷。”
    檀邀雨猛一点头,“好!我这就去!”
    她说着起身就要往外跑,突然想起来什么,回头又对云道生道:“师弟,无论你是否是真的愿意做卜算者。我说的话永远作数。我欠你的,但凡你日后有所求,我无一不允。”
    云道生浅浅一笑,表示知道了。他其实并没有什么所求。以前如此,以后更会如此。只是他觉得只有自己应下邀雨的承诺,檀邀雨心里才会好过一些,所以才并没有拒绝。
    云道生被姜乾带走后。檀邀雨便再没露过面,一直在为云道生抄经。
    既然师父说有用,就一定有用。曾经檀邀雨念两页经就困得睁不开眼,这次却连薄荷香都不用点,一直抄颂到押拍那晚才走出房门。
    子墨一度以为檀邀雨的嗜睡之症已经缓解了,直到押拍前一日,墨曜劝她好好休息一日,才好应付后日任何突发的状况。
    檀邀雨想了想便同意了,谁知她这一睡下去就睡了一天一夜。期间怎么叫都叫不醒。
    幸好国中有梁翁和秦忠志操持着,即便是檀邀雨昏睡不醒,也不会错了招待使节的各项规矩。
    第三百七十章 、暗流涌动
    万幸在押拍当晚,檀邀雨终于睁开了眼。子墨故意假作笑话她,说还以她终于开窍了,原来这念经就困的毛病是积攒到一起发作了。
    檀邀雨完全没有生疑,得知押拍马上就要开始了,檀邀雨才慌忙让墨曜帮她换装。
    檀邀雨虽然一直呆在房内,可不代表她对国中的变化全无察觉。
    三家氏族子弟到来后,北方诸国的使者也纷纷抵达仇池。其它几国倒还好,只有夏朝赫连定派来的使者,一到仇池就在旧王宫里上蹿下跳,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在找人结盟,共同对付北魏。
    可是夏朝使者蹦跶了半天,也不见有什么成效。待到北魏的使者一来,夏朝使者就悄无声息了。
    倒是让秦忠志一直在意的北燕,始终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他们就是来看看,凑个热闹而已。
    檀邀雨问道:“刘宋派了谁来?人还没到吗?晚宴已经开始了吧?”
    晚宴之后就是押拍,可眼下不仅自己睡过了头,就连刘宋的人也都还没到。
    子墨一边跟在檀邀雨身后,一边道:“前日咱们的眼线来报,说是有一批人马暗中截杀刘宋的使团。大概他们觉得刘宋有两大氏族支持,所以拍得玉玺的可能性最大。与其等事情尘埃落定,不如早早下手,先除掉最强有力的对手。”
    檀邀雨点头,会出这种事情,他们早就想到过。不过诸国相争于仇池只有益处,檀邀雨也愿意稳坐钓鱼台。
    “可有查出是什么人下的手?是北魏还是拜火教?”
    子墨冷冷道:“怕是这两边都不干净。据说刘宋的使团遭到不止一次的截杀。今日能不能赶来还是个未知数。”
    邀雨微微蹙眉,“若是刘宋朝廷的人不到,只凭王五郎和谢表哥怕是还不足以支持刘宋的局面。若是被北魏一家独大,咱们可就拿不到什么好价钱了。”
    子墨想了想道:“要不然就派人假扮成刘宋的使者?若是跟王谢两家说明情况,他们肯定会愿意帮忙遮掩的。”
    檀邀雨点头:“你去找梁翁,让他选个人出来先准备着。若是晚宴之后刘宋的人还不到,就让梁翁的人替上去。”
    子墨点点头,“那你自己小心。”转身就往行宫的后殿而去。
    檀邀雨到达夜宴的大殿时,所有人都向她投来或是好奇,或是探寻,或是嫌恶,或是贪婪的目光。
    为了她今日接见各国来使,梁翁特意将仇池国中的绣娘都征集起来。连日为她赶制出了这件红色的凤尾国服。
    之前邀雨册封仙姬时,穿得也只是临时改的衣服。后来由于国主名分的分歧,这事儿就黑不提白不提地耽搁了下去。这次算是檀邀雨第一次穿上国服。
    真是又厚又重,每迈出一步,就像是以前练功时被绑着沙袋走路一样。
    檀邀雨偷偷呼出一口气,她真的很想知道,那些扶风弱柳,一碰就会摔倒的娇娇宫妃们,是怎么忍受穿这么厚重的衣服的。她们当真没有练过武功?
    檀邀雨此时的精力全都放在如何穿着国服还不出丑的上面,根本没有注意到其他使节对她的态度。一路走下来,倒显得很是宠辱不惊,沉稳有度。
    檀邀雨走到主位上,由婢女服侍着缓缓坐下。墨曜为她斟了一杯酒,邀雨举起酒杯,遥祝已到的八方使者,“今日有幸,在此宴请诸位臣公,实乃本宫之福。请诸位不要拘谨,尽情尽兴。晚宴之后,会有我仇池的右相主持传国玉玺的押拍。”
    檀邀雨环视四周,“似乎刘宋的使者尚未到来,真是可惜了。本宫之所以在押拍之前安排这场夜宴,就是为了能让大家在押拍之前就先一睹传国玉玺的光华。为了保证这玉玺和之后获得玉玺的使者安全,夜宴观玺之后,传国玉玺就会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儿锁入青铜箱。只有最终的赢家才会获得钥匙。”
    “本宫特意命人在铜箱里装了机关,若是有人强行抢夺打开,里面的机关便会将玉玺毁坏。相信诸位都不想看到这种事情发生。所以还请安心参与押拍。钥匙本宫会亲自保管。若是有人自认武功能胜于本宫,还能越过这阴平行宫内的一万军士不被察觉,那就请来试试看。只是……本宫对于图谋不轨的人,向来管死不管活。”
    檀邀雨说完,嫣然一笑,见众人应该都听懂了,便抬手道:“将传国玉玺捧上来吧。”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约而同地望向大殿的入口。一袭白衫的子墨捧着一个红漆木盘,一步步走进大殿。
    他先是走到邀雨面前,随即转身,自左侧开始一位一位地将传国玉玺展示给使者们观看。只是他同每位使者都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又因光线昏暗。就是有火眼金睛,也难以在一时分辨真假。
    来到仇池的这些使臣都知道子墨是邀雨的贴身护卫。虽说子墨的功力或许不及檀邀雨,可他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一击即中的。更不要说从他手中抢夺玉玺了。
    檀邀雨的双眸虎视眈眈地看着下面每个人的一举一动。对檀邀雨来说,她巴不得有人冲动一下,头脑发热地上来抢夺玉玺。
    到时候就不能怪檀邀雨心狠手辣了。而且,真出了事儿,押银她也是不打算归还的。
    子墨一圈走下来。所有人都对传国玉玺垂涎三尺。可谁也说不清这到底是真的玉玺还是赝品。
    北燕的使者率先站出来道:“仙姬娘娘。您这样让我们粗粗看过一遍,就要我们以真金白银来争夺,是否有些太过草率?”
    子墨闻言转过身,面向北燕的使者而立。檀邀雨也在此时望过来。
    北燕使者同时被两道如同能划破夜空的目光注视,一个趔趄跌回座位,身上已经冒出一身冷汗。
    檀邀雨不屑道:“本宫可以让你们任何人上前检验这传国玉玺的真伪。只要上前的人愿意承担玉玺被人调包的风险。换句话说,现在玉玺在本宫手中,若这玉玺是假的,那自然是本宫的过失。”
    檀邀雨再次环视在场的所有人,“但若是玉玺在被你们任何人触碰后变成了赝品,那这责任自然就得由触碰过玉玺的人来承担了。如此,你们可还有谁想上前一观?”
    第三百七十一章 、重逢
    西秦的太子乞伏暮末猛地站起来,“你这明明就是蛮不讲理!我们不过是上前检验真伪,怎么就得凭白担上责任!”
    乞伏暮末也算是众人的老相识了。看来上次的教训依旧没让他学会什么叫收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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