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只觉得背后一寒,此前两回毒香案,宫中许多人不知情。可太医院、御药局、东宫典药局、内香药库,哪个不是被血洗了一遍?只是听到犯了错的内侍要自尽,都令他们脊背发凉。
    齐绶想起师父交待之事,又小声道:“太子妃娘娘在三司九掌那里折腾得差不多了,只怕如今又想在六局立威。我瞧着这秦艽就是撞到了太子妃娘娘手上,杀鸡儆猴罢了。”
    “多谢小齐公公指点。”几人忙道。
    齐绶使了个眼神:“最近仔细些,莫要让娘娘抓到了把柄,秦艽也要好好吊着命。否则下一个遭殃的,只怕就是典药局了。”
    陈局丞前些日子也是看过了三司九掌的笑话的,因此不觉得齐绶诓他,拱拱手进了屋,自是要使劲浑身解数让太子妃满意。
    齐绶见他们丝毫没有怀疑,一时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助纣为虐,又或是陪着太子烽火戏诸侯了。
    反正太子妃想立威,殿下便会把早已洗过的六局,再多洗几遍罢了。
    这样一想,齐绶倒是忘了方才的着急上火,还生出几分兔死狐悲呢。
    **
    这日一早,乔琬便起来梳妆,今日她要到长春宫观昭王妃的盥馈礼。
    荣谌笑道:“几月前,行礼之人还是你呢,如今就要前去观礼了。”
    乔琬也道:“可不是呢?不过我也许久没有见过昭王妃了……”语罢,她又想起太后寿诞上药酒一事,不禁心思发沉。
    荣谌却道:“再过些年,坐在慈元宫受盥馈之礼的,只怕是你自己了。”
    乔琬怔然,她感到一丝战栗从心头生起。她从前想的总是如何让太子撑过这三年,可三年后呢?还有如何才能稳坐东宫。
    但太子想得却更是长远,他在想,他们会有孩子。
    乔琬前世也是期待过的,甚至为此有过许多苦痛纠结。直到最后,她才知晓是康平伯府一直在给她暗中下药。
    今生乔琬从来没有想过那么远,可是今日太子却给了她一个最好的期许。他所想的未来里,她会正位坤极,端坐慈元宫等着儿媳朝见,行盥馈礼!
    “怎么发起呆来?”荣谌问她。
    乔琬只是嫣然一笑:“柔安在想,要等多少年呢?真教人心生向往。”
    荣谌也笑了,他低头吻了吻妻子的额角,低声道:“我的婠婠,我现在只是想先捉到那个用毒之人,否则宫中用药多危险……”
    乔琬红了脸,她轻轻推开太子:“原来殿下想得那般远。”难道太子一直不肯与她圆房,是脑子里还想着往后孕期要用药?
    荣谌觉得自己如今倒是好哄得很。不论婠婠心思如何,他们终是一世夫妻。
    **
    今日昭王妃的盥馈之礼与太子妃行礼那日并无二致,甚至太子妃的座位依旧在太后左下首,并不与其他宫眷一起。
    昭王妃今日从宫外来,怕是要比乔琬那日起得更早些。今日她上了大妆,面上只有端庄肃穆,直叫乔琬觉得陌生。
    不过程皎从前便是温婉淑女,向来稳重不出错。乔琬暗自想,自己行礼时怕是比她还要紧张多了。
    行过盥馈礼后,昭王妃又一一与各位宫眷行礼。
    贵妃娘娘一如上回那般寡言。惠妃娘娘心情不错,握着昭王妃的手,连连道好,也不知她满意的是程皎本人,还是满意与程阁联姻。
    丽妃、安嫔等人倒是有些兴致缺缺,昭王妃并不住在宫中,她们也无心热络,只面上挂着得体的笑。
    最后,昭王妃来到太子妃面前,垂首行礼。
    乔琬起身扶住她:“姐姐不必多礼,折腾这一上午也累了吧。”
    太后没想到乔琬倒是替昭王妃讨起座来,她也愿意给面子,趁此命常喜给昭王妃看座。
    常公公门儿清,将昭王妃的座位从太子妃这边往下摆,也不与宫眷相对。
    对此举最满意的只怕是惠妃,她虽面上并无得色,但破例用了一块长春宫的点心。
    太后与众人话了几句家常,才对昭王妃道:“听说今日老二也陪你入宫。昨日朝见既已经赐宴,老身今日也不留你了,只怕琼华宫早早准备了家宴。”
    惠妃和昭王妃忙起身行礼:“多谢太后娘娘体恤。”
    众人散去,太后又单独将太子妃留下。
    “怎么听说东宫有内侍偷盗,被你的宫人拿住了?”太后开门见山问道。
    乔琬已经不愿去多想太后为何如此清楚东宫之事,只道:“是柔安书房的洒扫被拿了,并没有什么大事。”
    “书房?”太后闻言皱眉。
    “不过是个舞勺之年的小黄门,或许是看了什么我从宫外带进来的东西,觉得新鲜有趣。我的宫人谨慎,当场就拿了人。如今那小黄门还在内侍班房禁闭,也没送他去司礼监。”乔琬攥着手心,在太后跟前面不改色地撒谎。
    “无事便好。你的宫人警醒,这很好。”太后点头道。
    难得这两日放晴,乔琬干脆留在长春宫,陪太后与嘉宁公主闲度了半日。
    晚间白公公就带着小齐公公来禀,查到了秦艽从前的调任记录。
    “玄穹宫?”
    乔琬思索片刻,才想起这是宫中供奉三清之处。
    “后又是如何入的东宫?”太子问。
    白公公道:“这秦艽原本只是玄穹宫的洒扫,但常有内侍、宫人过此祭拜。有一日林信回去还愿,见他机灵懂事,便请带他离开,结个善缘。”
    那个林信就是秦艽的干爹,后来被调入东宫典膳局。秦艽无意惊扰太子一事,以东宫仁德,本已当面揭过。那知林信私下又罚秦艽,才有了秦艽获救,林信被逐出东宫一事。
    “当日林信接了秦艽不久,确实转运,被调来东宫典膳局。但进了典膳局,林信与老人起了龃龉,下值还常常偷喝酒,不得局郎喜爱。林信便开始觉得秦艽带霉运……”
    乔琬了然,从前听嘉宁公主说,内侍总有人笃信这些。
    白公公垂首道:“如此查来,秦艽调入东宫、遭林信虐待又被太子所救,皆有因果。”
    太子颔首,对白英道:“去查查他初入宫时在谁手下,林信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喏。”白英交了今日的差,便领着徒弟告退。
    “玄穹宫……”乔琬见二人告退,只与太子随意道,“宫中除了陛下信道,怕是贵妃娘娘常去吧?”
    太子一怔,他立刻转向乔琬,眸如点漆:“婠婠,为何如此说?贵妃娘娘可不信道。”
    作者有话说:
    经验主义要不得,马脚越露越多~
    第51章 枕黄粱
    乔琬眨眨眼睛, 她几乎以为自己没听懂太子在说什么。
    “贵妃娘娘不信道?”乔琬喃喃着重复了一遍,她望着太子,心思飞转。
    “正是, ”荣谌也看着她,双眸如去年初见时那般灿若寒星, 仿佛想直直从她眼中看出所有心思,“你如何会觉得贵妃常去玄穹宫?”
    乔琬面色飞红,她垂下眼睫, 带着几分羞赧道:“柔安以为贵妃娘娘体察圣意,平日里那般淡泊庄重……是柔安误会了, 还请殿下恕罪。”
    “哦,是你猜的?”荣谌掩去方才的审视,叮嘱道, “你往后拜见贵妃娘娘,万不可轻言此事。如今三宫之中,只有惠妃与安嫔信道。”
    “多谢殿下提点。”乔琬袅袅行礼, 一心只想将此差错揭过。
    乔琬隐在袖中的手攥得紧紧, 方才她有一瞬慌乱困窘,热意上脸, 倒是急中生智作羞赧状,也不知太子信了几分。
    乔琬从前自然也是知道惠妃娘娘信道, 只怪她想到贵妃娘娘日后出家做了女冠,因此过于理所当然地说了那话。
    哪知太和二十一年的贵妃却并不信道?
    等等,乔琬突然心中一紧。贵妃是在昭王登基后自请出家的,如今细想……真的是贵妃自请吗?
    乔琬这下可是真生自己的气, 恨不得捶捶这脑袋。又是她想当然了, 从前竟没有起疑过。
    “在想什么?”荣谌问, “可是想,去那玄穹宫的便是惠妃娘娘了?”
    乔琬如今在宫中对答可是愈发面不改色了,她侧过身去:“殿下莫要取笑柔安了。”
    “你这样想也不算错,”荣谌慢慢道来,“不知为何,我觉得并没有这般简单。”
    “殿下,”乔琬听太子语气渐低落,便又转过来与他说话,“今日太后也问起秦艽的事哩。我只与她老人家说,秦艽是在我书房里被拿的,如今咱们不送他去司礼监,只是闭门思过。”
    荣谌被她同仇敌忾的语气逗笑,点了点她:“坏婠婠,在祖母面前撒谎了。”
    乔琬自也知道这是自己的不是,只讨饶道:“柔安也知错,下午很认真陪太后娘娘解闷了。”
    荣谌又问:“婠婠觉得该从哪处查起?只怕再等到明日,三宫六院都知道此事了。”
    乔琬想了想道:“柔安相信春水没有撒谎,只是不知秦艽为何想取出那带字的纸片。殿下,秦艽宫外的身世可要核验?如若……他进宫前本就识字呢?”
    今上喜文弄墨,听闻陛下近身伺候的几位伴伴中,有人书法造诣不错。但乔琬从前在长春宫听太后起些往事,先帝原是不许内侍识字的。
    乔琬只猜陛下身边几位是另受宠爱,宫中内侍多是不识字,或藏拙的。毕竟内侍总有各种因由入宫,或有几个早早开蒙过的也不稀奇。
    “如若他真的识字,那他这条命可就留不得了,”荣谌握着妻子的手,“婠婠可会心软?”
    乔琬一叹,只道:“不论秦艽有什么目的,都怪我那日胡写,害了他性命。伯仁因我而死,柔安愿为他超度。”
    荣谌握着她的柔荑,感觉到她掌心一片密密的抓痕,面上却不显:“如此便好,我只担心你觉得东宫行事残忍。”
    乔琬只握紧了太子的手:“殿下,柔安明白的。”
    如今东宫,经不得有一步行错踏错。
    **
    这日入夜,乔琬还在因为那日的疏忽与今天的差错,感到自责生气。她无法入眠,一时心中只反复思量,太子究竟信不信她圆的谎?一时又想,秦艽究竟为何去拿那纸片,如若真的只是好奇呢?
    我不杀伯仁,对他也毫无怨恨,乔琬心想。
    可如今,秦艽已入了死局。
    乔琬不怕杀人。她躺在黑暗的锦帐中,只要想起前世惨遭牵连的家人,想起那么多因夺嫡之乱而无辜死去的东宫旧臣,她的心就能更冷硬一些。
    要成事,便不可错放一个。
    胡思乱想中,乔琬终于昏昏欲睡去,却听到身侧之人有了动静。
    “殿下?”乔琬不敢动,只轻轻唤他,“殿下可是头又疼了?”
    “唔……不用理会,”荣谌应道,“你睡吧,我缓一缓。”
    乔琬哪里睡得了,她撑起自己,轻轻劝道:“我为殿下揉一揉吧,若还是疼得厉害,便请白公公来施针……”
    她这样说着,摸索着伸出手去。
    瞬间,一双冰凉的手在黑暗里稳稳捉住了她的手腕:“孤说了,不用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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