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拍了拍她的手,声音淡淡道:“别怕,我是知道你的。我只是竟不知太子所想,也不知天子所思。”
    乔琬知道太后所痛,或许这道赐婚的旨意连太后都不知是如何促成的。唯一可知的是,宣宁侯府起复无望。
    萧氏笑道:“承蒙宫中婚赐,只是如今婠婠还未及笄,又有许多庶务要打理起来。臣妇想的是如今一齐准备着,待及笄后圣上赐下了婚期,也不至于手忙脚乱。如此还有许多礼仪规矩,倒要请太后娘娘赐下教仪嬷嬷才好。”
    萧氏的话像是一道活泉引动了死水,殿内的气氛随之一变,太后只是又拍了拍她的手,也笑了起来:“很是,这些都该准备起来了。这些年我给谦谦和婠婠都留了许多日后可用的头面织缎,倒是这教仪嬷嬷的人选我还要想想。”
    萧氏道:“长春宫中都是太后娘娘身边的老人了,不论哪位嬷嬷能赐入府中都是臣等荣幸,定是要尊荣养老的。这些日子婠婠不敢随意出门走动,生怕有了什么冲撞,惹的宫中不喜。万幸前日拜会的是周皇后府中,老太君十分慈爱,倒是容忍得了婠婠的坏脾气。”
    提起周府的吴老太君,乔太后面上的笑更舒展开来:“她啊……打小也是个淘气的,前些日子她上了折子来,倒是说婠婠文静哩。”
    乔琬也笑道:“前些日子真是承蒙老太君照顾,只可惜不敢随意探望,扰了老人家清静。”
    乔太后喝了茶,此时心下已是松快许多,指了指她道:“你呀,受了委屈也不与老身说来。”
    乔琬一时不知太后说的是哪件事,干脆讨饶道:“婠婠并没有什么委屈事呀。”
    太后道:“先是东宫递了话进来,后又有周府上来的折子,老身才知道那康平伯府不成样子,外头又是闹得不行,看来是我这病养得太久了些。”
    乔琬一时怔住了,东宫递的话?是……太子。
    嘉宁公主适时插了话道:“老七还教训了那康平伯府的大公子一顿,给嫂嫂出气呢!”
    乔琬一下跳了起来,红着脸拿了手帕去捂嘉宁公主的嘴。
    太后被她一句冷不丁的“嫂嫂”逗笑了,但嘴上还是教训着:“在祖母这里浑说就算了,可别在外面说漏嘴了,不像样子。”摒除其他一切,太后对自己眼前长起来的两个孩子的婚事,还有些乐见其成。
    见太后逐渐放开了心事,几人又逗趣说了些春日见闻。
    乔太后想起乔琬及笄与婚礼诸事要与萧氏相商,便对两个女孩儿道:“你们小姑娘去院子里看看花吧,谦谦憋了一肚子话要说呢。”
    嘉宁公主与乔琬起身应喏,行礼告退。
    **
    才婷婷袅袅地走出殿门,嘉宁公主就拉着乔琬几步小跑,往自己所住的偏殿中去。
    “你这是做什么?”乔琬问她。
    嘉宁公主屏退了宫人,这才背着手笑道:“我这是要审一审你,你和太子哥哥是怎么回事呢?”
    乔琬看着少女双颊微红,一双眸子熠熠,无奈道:“我但凡进宫就是找你来了,在宫外也从未见过太子殿下,你说是怎么回事呢?”
    嘉宁公主捧着脸,笑嘻嘻道:“我小时候时常想,我的嫂嫂会是什么样的人。会是太子哥哥邂逅的貌美女子,还是父亲赐下的陌生人,或者是个喜文墨的,或者是个谨小慎微的?也不知道我与她是否合得来,也不知道她怎么看我与老七……哎呀哎呀,没想到,最后会是你呀。”
    乔琬有些好笑:“你想得倒是挺多……”
    这话出口,乔琬又不禁有些心疼自己的童年玩伴,她虽贵为公主,却自幼丧母。可是想起“长嫂如母”,乔琬又觉得有些羞赧,不复之前淡定。
    嘉宁公主还是笑个不停,拉着她的手道:“这下可好啦,老七也让我给你带好。听说他与你三哥相熟,知道你要成为我们嫂嫂,心里也很是欢喜呢!”
    嘉宁公主说者无意,乔琬听了却有心。前世父亲为太子太傅,二哥是太子旧臣,三哥与楚王交好,宣宁侯府可不正是新帝眼中钉?今生这一切没有改变,她嫁入东宫也可谓是债多不愁了。
    思及此,乔琬一怔,或许太子也就只是在天子安排的“太子党”里选中了她。
    宣宁侯是天子亲封的太子太傅,正是御赐的“太子党”。太子未被废的时候,这层身份反而是安全的。
    糟就糟在前世太子被废,他薨逝后的五年里,朝局动荡,众王结党。
    昭王登基前,楚王一直致力扮演着玉京纨绔,宣宁侯也称病闭门多时。只可惜这一切都抵不过新帝的疑心。
    乔琬暗自握拳,原来上天已将路铺在她的眼前!
    乔琬在过去那些纷乱思绪中终于找到了一条明路,前世太子被废的原因天子从未明言,只说是有失体统,失了圣心。直到废太子之时,天子都不肯多责难一句。太子薨后,天子更是常常流连毓园,在朝堂上怒斥诸王结党。
    只有嫁入东宫,才能知晓太子被废的缘由。她在宫中还有长春宫作为后盾,只要想尽办法保太子荣登大宝,力挽狂澜,非此不可!
    原来自己还是愚钝如斯!她也曾辗转反侧,如何才能辅佐太子,如今所得,万变不离其宗就是“圣心”二字!
    “婠婠?”嘉宁公主唤她,“等你嫁入宫来,我就能常去元熙宫见你了。天下哪有比这更好的事呢?”
    乔琬却想得远,前世太后薨后,嘉宁公主不愿选驸马,只愿出家为太后守陵。或许她是那场宫变的知情人,今生再不可如此了!
    乔琬微微一笑道:“还有更好的事呢,嫂嫂定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
    “哎呀!”嘉宁公主一时又好气又好笑,“我要和太子哥哥说你欺负我!”
    乔琬一时有些讪讪,她虽心中早有万千思绪,要兢兢业业辅佐太子,可实际上她还全然不知太子的心思。
    嘉宁公主见她如此,立刻又神气了起来,捏捏她的脸颊道:“好吧好吧,嫂嫂别担心,我向着你呢!”
    她顽笑了几句,拉了拉乔琬的衣袖,轻声道:“待会儿你随我出门看花,再悄悄出宫去。毓园近长春宫,有一处新开的门洞。太子哥哥说毓园清净,开一道门方便祖母常去走动。如今我们去那处,太子哥哥要见你。”
    那好似梦魇的一处门洞竟是太子所开?乔琬的心砰砰跳了起来,一时难言,只是点头。
    **
    二人到长春宫的院子里看了一会儿各地献上的珍品牡丹,乔琬走马观花,只听嘉宁公主头头是道、如数家珍。
    末了,嘉宁公主吩咐宫人不必跟着,她们只在宫门外吹风散步,实则带着乔琬从一处花园小径往毓园去了。
    其实嘉宁公主带着乔琬正大光明摆驾去毓园也属常事,但她上回出宫偏偏不知在哪家宗室那里听了戏文,知道了个娇俏小红娘。如今她带着乔琬走小路,心里还有些趣味。
    若是前世,乔琬是断不会随嘉宁公主做出这等事。可如今这事势,犹如弓在弦上。或许也是她太想知道,太子对她可有吩咐。
    又见了那道门洞,嘉宁公主却说:“你且去吧,太子哥哥在竹林等你,我在此处守着。”
    乔琬还想笑她说话不着调,但转头看向那门洞,那日古怪的惧怕之情又涌上心头,怕那门后藏着未知之事。
    嘉宁公主见她踟躇,突然笑了:“我在想你何时才会怕,原来并不傻。”
    乔琬疑惑看她。
    嘉宁公主慢慢沉下笑脸来:“婠婠,谢你信我,可你是否想过我暗中将你带到此处,正是为了害你?如若这门后,不是太子哥哥,而是个陌生侍卫呢?”
    乔琬往后退了一步,喃喃道:“可你……没有理由啊。”
    “这些年,侯府上将你教养得谦和懂事,却忘了教你哪怕是看似亲近之人,也会有不为人知的理由。”嘉宁公主款款道来。
    乔琬想起康平伯府,顿时心如刀割。是啊,哪怕是看似亲近之人,也会有不为人知的理由。自己怎么又忘了呢?
    “够了!”一声清喝道,“谦谦,你别吓她。”
    乔琬抬眼看去。
    是太子。
    作者有话说:
    教仪嬷嬷是我的私设,对婠婠的主要用处就是御赐吉祥物,出门在外不让别人挑理
    太子终于忍不住来相见啦(*^▽^*)
    第13章 卜玉郎
    太子穿着青色常服,俊眉修目,立于门下。
    乔琬呆立在原处,只觉得这怕是最糟糕的会面了,顿时面若火烧。
    嘉宁公主向兄长行了一礼,见乔琬还呆立着,不禁有些做了坏事后的怯怯。她扯了扯乔琬的衣袖:“婠婠?嫂嫂?”
    乔琬火燎般又往后退了一步,背过身去,只觉得羞愧难当,竟一时忘了向太子行礼。
    乔琬自遭逢巨变以来努力盘算、细细思量,赐婚后更是一时心比天高。可如今在太子面前,却被公主的两句戏言作弄得如此不堪一击。嘉宁公主说的没错,不堪大用的是她自己。
    “婠婠,我可是吓到你了?”太子往前走了一步,温声道。
    乔琬登时清醒过来,她急忙垂头行礼道:“见过殿下,恕柔安无礼。”
    荣谌笑着对妹妹摇了摇头,又对乔琬道:“是谦谦淘气,请起。”
    嘉宁公主连忙上前来搀起好友,讨饶道:“婠婠,我刚才是临时起意说的顽笑话,你别生气。”
    乔琬道:“不怪公主,也是我思虑不周。”
    嘉宁公主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乔琬拉着她的手又道:“真的无事,我只是想到此番作为确实是孟浪了些,是公主点醒我。”
    嘉宁公主听她如此,倒是率直道:“婠婠不必担心,太子哥哥自然是肃清了宫人,才能在此处见你。”
    荣谌与她使了个眼色,嘉宁公主也眨眨眼睛,先行告退了。
    **
    此时此处,只余下乔琬与太子二人。
    荣谌对着乔琬一揖道:“柔安,花朝节那日并未明说,这些日子牵累你许多。”
    乔琬连忙避开,只是道:“殿下何至于此,柔安不敢当!”
    荣谌却认真道:“婠婠,你我幼时相识,平日里谦谦也多亏有你交心。如今我不想欺瞒与你,你我之间的婚事,是我向父亲求来的。”
    乔琬抬头,有些讶异地看向太子。荣谌年长她一岁,幼时在长春宫相识以来,确有十载光阴了。只是太子自入学后,男女不再同席,二人相见甚少。
    太子也望向她,此时四目相对,目光澄澈,俱无缱绻之意。
    “我近弱冠之年,尚未有婚约,”荣谌道,“是我一己之私,亲自请旨赐婚,连累了侯府。”
    乔琬知道这一句连累,意指何事。如今自长春宫到阖府上下,皆已接受了这命运,但乔琬还是不禁问道:“殿下,为何是宣宁侯府?”
    荣谌今日似乎就是为了说明此事,直接道:“你我日后结为夫妻,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诸事我皆不会瞒你。母亲早年仙逝,近年父亲与祖母为了我的婚事意见相左……”
    荣谌稍顿,突然问:“你可读史书?”
    “与兄长启蒙时同读。”
    荣谌点头:“那你可知‘结|党’二字?”
    乔琬心中一惊,倏尔又觉得此刻自己怕是离这二字最近的一次。
    荣谌道:“父亲与祖母选的皆是士林家中女儿,但自祖父开恩科以来,座师学生、同科同届,党风日盛。父亲尚未细思,但我不愿东宫与之牵连。如此,宣宁侯府卸甲多年,倒不失为好选择。”
    乔琬不知太子竟能把话说到如此地步,宛如肺腑之言,不禁怔忪片刻。她虽心中犹疑,但很快便拜下道:“殿下放心,柔安定会禀明父亲,约束家人。”
    荣谌伸手,微微一扶:“宣宁侯府,一直很好。”
    乔琬一顿,心里怪异的感觉更甚。
    荣谌又道:“虽我肃清宫人,但父亲与祖母很快便会知晓我来此见你。不必惊慌,这不违背我请旨赐婚之举,反倒自然。日后东宫送去府上的东西,你尽可拿出来使用、玩赏,坐实了我爱重于你便可。”
    乔琬想起太子曾递话给长春宫一事,不禁道谢。
    荣谌笑道:“本就是我连累你,何需道谢?只是不知康平伯府出于何故放出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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