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东宫岂是谁想见就见。这个点无论谁来,太子大约都不会相见,更别说陈游礼了。
    在太子平静的注视下,张公公低下头,道:“陈才子说此事万分紧急,恳求必须要见太子”
    谢仙卿眼中有了一丝诧异,随后淡淡道:“替我束发更衣,宣他去书房等候。”
    书房内,谢仙卿已然穿戴整齐,气势惊人。
    下首的陈游礼正跪在地上,不知为何,这次他前所未有的紧张,直面储君威仪时背部甚至有了汗水。
    “启禀太子,小人有一事事关重大,必须立刻告知殿下……”
    谢仙卿心情并不好,抬起眼,淡声道:“讲。”
    ……
    “陈世子欺上瞒下,永安侯府胆大包天,小人担忧殿下受其蒙骗,故特意前来告知殿下!”
    烛光摇曳,太子眼眸微抬,目光深邃地看向陈游礼,这位此前自己从未放在眼中的棋子。
    他态度和煦,实则目光懒散:“竟是如此。”
    陈游礼跪在地上,紧张又忐忑地期待回答。
    太子指尖敲击桌面,眉眼微蹙,缓缓问道:“陈才子是从何得知此事?可有证据?”
    上位者骤然听到此事,必然会求证证据,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陈游礼没有证据,但他来之前便想好了对策:“虽没有证据,但小人原以性命担保!”
    他在来的路上已经问过系统,十之八九的把握,必不会出错。
    此人,不能留了。
    谢仙卿心中所想,面上却不动声色。
    待太子抬起眼时,眸中的冷然已被掩去,神情略带感激:“如非陈才子所言,孤亦被蒙骗与鼓中。”
    他起身上前,以手扶起陈游礼,语气欣慰道:“此事事关重大,幸有陈才子相告,才能及时挽回大祸。
    陈游礼方才一直紧张太子是否会相信自己,现在事情全然朝着所预料的最好的方向而去,他甚至生出几分不敢置信。
    第一次被太子如此郑重对待,陈游礼知道自己的辉煌要来了,不由得心潮澎湃。
    他激动不已,道:“能为殿下办事,是小人的本分!”
    “不知殿下要如何处置此事?小人必定竭尽全力,为殿下分忧解难。”
    若是万分欣喜的陈游礼此刻抬起头,便能发现高高在上的储君瞳孔漆黑,此刻正目光微深地看着他。
    太子唇角上扬,温声道:“且静待不动,待孤查证确认后,必会嘉赏于你。”
    ……
    陈游礼前脚离开太子府,毫不察觉身后有人尾随其后
    静寂无人的街道中,陈游礼正满心欢喜地与系统畅想自己升官加爵的未来。
    下一秒,他便倒在了夜色之中。
    暗卫分工行事,耳边是太子淡淡的声音:“天干物燥,倘若城中走水,便不好了,”
    一道火折子,丢进了陈游礼的住宅中。火星在沉默无声的夜晚蜿蜒爬行,在有心人的助长下燃起了难以扑灭的熊熊大火。
    ——
    与此同时,陈皎也得到了消息。
    从上次陈游礼给永安侯府寄了数封信后,陈皎便预感有一日对方或许会知道真相。于是她派人盯着对方,注意动向。
    而这次,陈游礼又找了上次那个替他跑腿的小乞丐。他每次找小乞丐,都是要对方出面替他办不能被人知道的事,给的报酬也丰厚。
    如今小乞丐有了钱住进能遮风避雨的房屋,不必再乞讨,已不是讨饭的小乞丐了。
    陈皎蹙眉:“陈游礼去了太子府,至今还未归来?”
    天色渐晚已近宵禁,这个时辰点,即使是重臣也不会去打扰储君安置。
    陈游礼此人胆小怕死,他有什么十万火急之事,需要立刻告知太子?
    陈皎站了起来,道:“我亲自去一趟太子府。”
    陈游礼不能留了。
    她本来想留他一命,奈何他阳关道不走,非要过奈何桥。
    这世上能力与野心不匹,却总想走歪门邪道之人,十之八九都不会有好结果。
    管家沉声道:“世子,那个小乞丐恐怕知道些什么,我们要不要拦下来?”
    几乎是所有高门世家都有自己培养的亲信,专门负责处理见不得光的脏活,永安侯府也不例外。
    自从陈皎加入太子党后,老侯爷便给了她几个人。
    下人做了个手势:“那小乞丐要不要?”
    陈游礼已然是不能留了,小心为上怕多生事端,小乞丐最好一并处理了。
    陈皎目光沉沉,沉默半响。
    官场何其残酷,稍有不慎便是身家性命,所以许多人才会习惯斩尽杀绝。
    其实如果小乞丐不是碰见他们,也必然只会一死。此次和上次不同,陈游礼参与的是皇权斗争,无论传信的对象是谁,都不会愿意小乞丐活下去。
    人性和保全自我的理智在挣扎,陈皎叹了声气,说道:“赶他出长安,五年内不许他回来。”
    她最终没能狠不下心,
    那是一条命,何况小乞丐并不一定真知道些什么。
    “世子!”下人神情不赞同,想要开口劝阻。
    他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却明白斩草要除根和灭口的重要。
    陈皎摇头:“就这样。”
    人活着何其艰难,做人为官都应有自己的底线。
    陈皎吩咐完后,当即趁着夜色去了太子府。
    谢仙卿还未安置,似是料到了她要来:“你来了?”
    他将一个盒子推给了陈皎,道:“从陈游礼屋内搜出来。”
    暗卫办事自有章程,纵火之前便已将陈游礼屋内屋外搜了个底朝天,确保没有任何遗漏。这盒子便是从对方卧寝床下找出。
    陈皎拿起信纸,只见上面第一行字便写着——“我手里有能助五皇子扳倒太子的证据。”
    依然是陈游礼的风格,耸人听闻的震惊标题党。
    陈皎嗤笑一声:“怪不得,我便寻思他又要给谁送信。”
    太子挑眉:“你早知道他知道?”
    陈皎放下信纸,很是无语:“他不知道哪里得来的消息,之前一直认为我不是侯府的亲生儿子,天天给我爹写信骂他是绿王八,害得我爹一把年纪了还日日在街上叫骂。”
    太子也被这曲折的经历弄得沉默了:“……永安侯老当益壮。”
    陈皎将自己因此找到陈游礼,然后派人盯着对方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她的身份太子早就知道了,这些曾经不能告诉对方的事情,现在也没什么隐藏的必要。
    陈皎将自己派人把小乞丐赶出长安的事情也一并告知。听到此,谢仙卿指尖微动。
    倘若换做他,他必然会斩草除根。
    陈皎抬起头,认真地说:“不过殿下放心,我绝不会让此事威胁到殿下。如果真到东窗事发那天,我必然自寻死路!”
    陈游礼借此事威胁太子,陈皎在来之前便做好了决定。
    她深知欺君之罪的下场,比起揭露她身份,害得家人和太子被连累,她早已做好一场大火烧的尸骨全非的准备。
    到那时也能保全侯府和太子。
    陈皎神情认真,清澈的眼眸中已有赴死的决心,让人一眼便知她不曾撒谎。
    谢仙卿叹了声气,上前揽住她,笑着说:“何至于此?”
    五皇子兵权在握时,尚且奈他不得,陈皎不过是一个身份,又能拿他做什么。
    他上前抱住陈皎,抚摸对方发丝,温柔地说:“你说他五年内不能归京都,他便不会再出现长安,五弟亦不是谁都能见。”
    “所以没什么好怕。”
    他倒是不知,陈皎居然有为此事赴死的决心。
    谢仙卿看着怀中的少女,忽然觉得陈皎天真到可爱。心中对她生出怜惜。
    随着太子殿下温柔的安抚,陈皎今晚起起伏伏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她缩在太子怀中,小声问道:“真的吗?我很担心自己做错了。其实之前我就想到陈游礼或许会猜出我的身份,但是我没有杀他,今晚在前来太子府见你的路上,我总是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如果我当初直接派人杀了陈游礼,或许他就不会知道了。”
    “没关系。”谢仙卿叹了声气,微笑着说,“陈世子向来做得很好。”
    她用计谋让陈游礼在其他人眼中变成一个撒谎成性的骗子,使得他的话无人能信,如果不是后面冰糖的事情,陈皎的计划应当十分成功。
    如果陈皎只是他的臣子,他或许会怪她。臣子是上位者手中的刀,他只关心好不好,却不会在意这柄刀用来做什么。
    但陈皎同样是他的情人。枕边人是正直的人,总比没有底线的人来得好。
    谢仙卿教陈皎成长,却不希望她变得心狠手辣毫无底线。
    第78章
    烛火火光吞噬信纸, 闪烁着明暗的光芒。
    陈游礼已经被太子的人控制关押起来。
    太子的人昨晚连夜审问,陈游礼不敢说出系统,便只说出了关语灵那句无心之语。
    这句话虽然有找借口的嫌疑,但陈皎和太子却明白必然有此缘故, 否则陈游礼不会恰好在与关语灵争执后得知真相。
    回到侯府第二日, 陈皎没有去国子监和太子府, 而是专程去了一趟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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