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头渗出一股寒意,手脚都在发软,她想吃些能够镇定的药。
    可,这里不是能生病的地方。
    趁车上无人注意到她的异样,林诗兰赶忙将视线从妈妈的车椅后背移开。
    天空落下的雨水打在车窗,她试图通过那些斑驳的水珠,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雨这么大,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林诗兰出神地想到静静和尽尽。
    想到这儿,仿佛灵魂游离于山林,与这片沼泽似的雨季抽离。
    她俯瞰着小镇,忆起五光十色的都市的街道,那里的她,是21岁。
    21岁,她已经快要从大学毕业,打过好几份工,能够自己照顾自己。那里没有堂叔、没有妈妈、没有高考,没有成绩排名表。虽然因为生病,她的生活乱糟糟的,但那毕竟是21岁。
    回来雁县,不过是17岁的情景重现,竟然能让她如此深受其扰,如此歇斯底里。是她太沉浸于雁县的熟悉,却遗忘了它的陌生。这些,都已是她的过去了。
    依靠这个视角,林诗兰心情逐渐平复。
    也因这个视角,她突然意识到,谭尽是唯一一个,她真正能够倾吐心声的对象。
    他们遭遇的一切、心中复杂的情绪,跟过去的人们说、跟未来的人们说,都不会被理解。
    会懂她的,只有谭尽。
    谭叔叔的轿车已经开回了他们小区。
    林诗兰伸长脖子,左顾右盼,小区门口不见谭尽和静静的身影。
    谭叔叔直接把车,开到她们家和林诗兰一起,将她妈送上楼。
    家里的人走了。
    他们留下一室的狼藉与敞开的家门,各回各家。
    吕晓蓉回里面的小房间躺着,林诗兰翻箱倒柜去给她找药。
    倒了水,拿了药,她小心翼翼地递给她妈。
    吕晓蓉用胳膊遮着眼,林诗兰小声喊“妈妈”,她像没听见。
    “很不舒服吗?妈妈,你要是人难受,起不来吃药,我们还是……”
    她妈轻笑一声,打断她的话。
    “不舒服不是更好,我死了不是更好?我死了你就没人管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林诗兰垂着眼睛:“你怎么骂我都行,吃药吧。”
    放下胳膊,吕晓蓉朝她丢了个靠枕。
    “我吃不吃不关你的事。滚出去,我看到你就烦。”
    “好,我走。”
    在床旁,她妈伸手能碰到的地方,林诗兰搁下药和水。
    她出了房间,打算收拾一下家里。
    一掀帘子。谭子恒居然没离开,还在外面等着。
    他冲她招手,把她领到走廊。
    邻家玉树芝兰的大哥哥回到了小镇。
    他站在那儿,眼神温润,亲昵地叫着她,宛如全然没有目睹她先前的窘况。
    他邀请她:“小兰,去我家吃饭吧。”
    不容林诗兰拒绝,他又补充。
    “今天我刚回来,你怎么也得赏个脸,替我接接风。”
    “啊!”经他提醒,她才想起来:“确实是……你今天刚从外地回来,我就麻烦你们……”
    “不要紧。”谭子恒笑笑,等待她回应刚才的邀请。
    “那,好的,我去你家吃饭!”
    林诗兰瞥到自己沾了泥水的衣袖:“我洗个澡再过去找你。”
    “嗯。”谭子恒走前,又柔声安慰了她一句:“你妈在气头上,她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
    谭尽回家时,天都黑了。
    他的头发被淋成了刺猬头,把林诗兰的电动车停进她家楼下的雨棚,他匆匆上楼找她。
    他本以为在医院的吕晓蓉,正自己坐在家里吃饭。
    谭尽把小土狗往背后一揣,敲门:“阿姨,我找林诗兰。”
    吕晓蓉给了他个白眼:“你找她,我还想找她呢。不知道死哪儿去了,越大越不听话。”
    谭尽默默退出她家。
    他跑回自己家,想问问他爸和他哥知不知道林诗兰上哪儿了。
    一进门,也不用问了。
    他找的人就坐在他家的沙发。
    谭子恒的手按在林诗兰的额头。
    她罕见地披散着长发,低着头,表情顺从。
    谭子恒的视线紧紧地黏在她的脸庞。
    而她迁就着他手的姿势,微微地身体前倾。
    “你们在干嘛?”谭尽出声打碎客厅里美好的氛围。
    他们动作一致,同时将目光投向了他。
    谭子恒松开手,露出对面额头上的一块创可贴。
    “小尽回来啦?”
    他哥起身,自然地跟他打招呼。
    “我在帮小兰贴创可贴,她的头被她妈打破了。”
    这个解释却并没有让谭尽戒备的肌肉放松。
    他无表情的时候,整张脸会透出一种有距离感的冷淡。
    谭尽将小土狗放到地上,穿着狗雨衣的静静一瘸一拐地跑向它的主人。
    “它有雨衣,你怎么自己淋湿了?”林诗兰抱起狗狗,又抽了纸巾,想给他。
    谭尽没接她的纸,自己去抽了几张擦头发:“宠物店没有卖人的雨衣。”
    见他的衣服都能拧出水,她心中愧疚:“我跟你说,电动车前面有雨衣。你没听见吗?”
    “没听见。”他丢了纸。
    林诗兰看他似乎打算回自己房间,随口找了个话题叫住他。
    “医生怎么说的?静静还好吗?”
    谭尽停住脚步。
    “还好吗?”
    他回头,漆黑的眼眸扫过她的额角。
    “你都不要你的狗了,林诗兰。”
    语调冷得掉渣,他列数她的罪状。
    “你的狗在小区被雨淋,淋成落汤鸡。你的狗受伤,伤得很重。它没有你,很不开心、很无助,很可怜。你都不要小狗了,还问它做什么?”
    一字一句,他告诉她。
    “你要是,不想让它做你的小狗,一开始就不要对它好。”
    林诗兰望着他。
    他们的距离不过一米。
    她望进他的眼睛,细细地看,却看不穿他眼里的东西。
    于是,再往他的方向,迈出一步。
    谭尽在她的脚步落地之前,飞快地逃走了。
    房间门“砰”地关上。
    他落了锁,不让外面的人找他。
    静静浑身干燥,肚皮鼓鼓,伤口也包扎的完好。
    小土狗并不知道自己在走丢时,承受了莫大委屈;也不知道主人为什么一直爱怜地注视自己,轻轻地一下一下摸自己的脑袋。
    小土狗快乐地享受着抚摸,躺在主人怀里摇尾巴。
    今晚有好吃的,它闻到了。小狗没心没肺地吐着舌头哈着气,什么都不用知道。
    第22章 小贼子
    谭妈妈做好了晚饭。
    谭尽的房间一直传来淋浴的声音。
    林诗兰脑子里回荡着他最后留下的那句话,所以当谭子恒要去叫谭尽吃饭时,她主动揽下了这活。
    “我去叫他吧。”
    她从饭桌离开,敲了一下谭尽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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