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怡顿时无语,她惊奇的回过头去,“崔子更你瞧,这食铁兽怕不是听得懂我说话。它只想吃吃睡睡,不想当我的坐骑,竟是懒到装死!”
    崔子更走了过去,摸了摸灵机毛茸茸的脑袋,皱着眉头说道,“该洗洗了,再到处躺下去,该成黑熊了!”
    他说着,朝着一旁走去,在屋子的犄角旮旯里翻了翻,翻出了一个长长布包来,段怡瞧着那长度,心中顿时激动起来,“这就是你说的那杆枪么?”
    崔子更点了点头,将布包放在了桌面上。
    那外头的包袱一打开,一股子淡淡的木香味立即迎面扑来。段怡伸头一瞧,只见那里头放着一个木质的雕花盒子,这木盒子青绿青绿的,没有上漆,透着一股子古拙之意。
    上头寥寥的雕刻了一些花纹,看不出究竟是何物,段怡却是看呆了去。
    “这纹路,带着战意”,段怡脱口而出,随即自嘲的笑了笑,“我这一说话,都跟神棍似的了。”
    崔子更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眼神,“寻常武者多用剑或者是刀,使枪的人,多半是在军中,马战之时十分的有利。顾家枪法之所以闻名天下,并非是因为这个枪法又多玄妙。”
    “而是因为你外祖父战功赫赫,年轻的时候曾经一杆长枪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一开始的时候,这枪法无名无姓,都是从战场上总结出来的杀招。”
    “后来慢慢的,因为要传承下去,便凑齐了各种招式,看上去更加厉害了,但实际上,过于花里胡哨。当然了,比起一般的所谓君子剑,还是要实用很多的。”
    崔子更见段怡认真的听着,放缓了语速,“你半路出家,又长期在剑南这一隅之地,对于其他的枪法了解不多,虽然我瞧得出来,你结合你自己优缺点,对战之时做出了改动。”
    “但是,武者不能被招式所局限,应该多多吸取众家之长,然后变为己有”,崔子更说着,打开了那木盒子,从里头拿出一本小册子来,递给了段怡。
    “这把长枪,乃是我偶然所得,为一枪法大师所有,还有这小册子,便是他多年修习枪法的心得。我使剑不使枪,本来是打算作为礼物献给顾使公的……”
    崔子更说着,将那杆长枪拿了出来,递给了段怡,“暂时先给你了,记得你欠我一回,今后要还的!”
    段怡顾不得翻白眼儿,实在是如今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已经完全被这杆长枪吸引了过去。
    顾旭昭的长枪,黑红黑红的,带着无比的厚重,而这杆枪银光闪闪的,干净如新。
    按说若是被人使用过的,那上头应该有许多划痕,甚至枪头会有残缺,可是这杆枪都没有。在枪杆上,亦是雕刻着寥寥几笔的花纹,同那木头盒子上的花纹如出一辙。
    段怡激动的伸手摸了摸,手刚触碰到那枪头,便立马被划破了。
    她却是傻呵呵的乐了,将那流血的手,往枪上一按,嘿嘿笑道,“滴血认主,滴血认主!”
    任何一个大周土著,都不会明白所有异乡人恨不得把吃饭的碗都滴血认主的心!
    果不其然,崔子更像是看傻子一样,看了段怡一眼,再三强调道,“记得要还的。”
    段怡这回没有犟嘴,慎重的点了点头,她伸出拳头,对着崔子更的胸口就是一拳,“师兄,这笔帐我认!”
    崔子更无语的摆了摆手,“即是如此,怎地还不走,还要留下来用晚食不成?这回怎么不叫崔叔叔,崔大爷了?”
    “肤浅了吧?称呼不过是浮云,乃是身外之物。师兄若是叫我阿姨,段大娘,祖奶奶,我也是欣然应答的!”
    她说着,将灵机放在了一旁,又恋恋不舍的将那长枪放在了盒子里,包裹好了背在自己的背上,复又抱着灵机,哼着小曲儿下楼去,“明儿个我请你用朝食!记得饿着!”
    刚走过门口,段怡又伸出头来,扔下了这么一句,噔噔噔地下楼去了。
    站在小楼上的崔子更,静静地看着,瞧见段怡一手握着灵机的前脚脚,一手握着它的后脚脚,托着它的肚子,比划了一个刺的动作,嘴中还念念有词的哼哈了几句,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摇了摇头。
    灵机不耐烦的扭了扭,段怡一把将它顶在了头上,哼着小曲儿,迈着步子出了崔子更的府邸,朝着段家行去。
    待瞧不见她的人了,崔子更方才收回了目光,转过身去。
    “啧啧!人小姑娘怎么走了,这个时候你就应该把人留下来,然后露上一手,炖个大肘子,煮个牛肉面……唉,不开窍,不开窍!”
    晏先生说着,一手端着一碗阳春面,放在了桌子上,“还看啥啊!人都走远了,再看眼珠子都要掉下去了,快来吃面吧,再不吃面都要成坨了!”
    他说着,吹了吹桌面上的毛,“灵机这小家伙,上桌又上榻,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若是叫玄应军的那些兄弟们瞧见了,那还不惊掉眼珠子!”
    “哎呀呀!看人看到眼珠子都掉了的主帅,被魔鬼突然变菩萨吓掉了眼珠子的士兵……真是天生相配的盲人大军!”
    崔子更慢悠悠地坐了下来,拿起了筷子,吃起面来。
    晏先生拿着筷子的手一僵,不敢置信的看向了崔子更,他猛地站起身来,激动的说道,“你小子来真的?你你你你……”
    他说着,跺了跺脚,慌忙地找了找自己的扇子,想要保持优雅,可找了半天,方才想起,因为两只手都要端面,他把扇子落在厨房里了。
    “逆徒,你作何要让为师晓得?我晓得又不能到处说,说与那祈瘸子听了,他岂不是要觉得自己高我一头?你这是要活生生的憋死我!”
    第一五五章 不速之客
    那厢段怡哼着小曲儿,三两步便到了段家门前,感觉到身后的重量,她欢喜得恨不得立马去那酒肆沽上一壶清酒来。
    刚到门前,江妈妈便快步地迎了出来,她看上有些焦急。
    “三娘怎么方才回来?顾家大郎来了,老奴想着您那院子一时半会儿拾掇不出来,住着也膈应,便自作主张的给三娘收拾了前院的青林斋。”
    “前头有一片空地,院子里也种了翠竹,同三娘之前的差不离。在前院出入也方便些。知桥接了知路回来。三娘可用了晚食?”
    “我叫大厨房备了酒菜,顾家大郎说等三娘回来再一道儿用。”
    段怡心情大好,冲着江妈妈点了点头,“妈妈准备得十分的周全。”
    江妈妈松了一口气,她人在宅院之中,都听到了段怡的丰功伟绩,大街小巷都传遍了,她是看着她长大的,虽然早年有些不睦,也算不得多亲近,但这会儿,却依旧是与有荣焉。
    江妈妈想着,笑道,“三娘,这锦城的人都说,有三娘在,锦城便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等三娘到时候招一个赘婿,咱们段家老宅,便又会兴旺……”
    她说着,见段怡的笑容淡了几分,忙拍了拍自己的嘴,“是老奴多嘴了。”
    “无妨,妈妈从前只想着我能嫁个富家公子哥儿,如今觉得我能够鼎立门户招赘婿,我也算是让妈妈刮目相看了。妈妈可想过要回身契?”
    江妈妈握着灯笼的手一紧,她同其他的奴仆不同,在这锦城里是有家有口的,而且在这里掌府多年,已经捞足了养老的本钱。
    从前相府高贵,宰相门前三品官,做奴仆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可如今段家风云飘摇,段文昌都在大狱之中呢,眼前这位喜怒不定,不知道何时……
    “三娘这是说的哪里话……”
    段怡摇了摇头,“不日我兴许要远行,我也没有好东西,留给妈妈。这府中若是想走的,明日一早来寻知路,她会把身契给你们。”
    段老夫人走得急,只带了值钱的东西同亲近之人的身契,至于被留下来的这些,都是弃子。身契同他们的人,一并被抛下了。
    江妈妈先是喜出望外,随即又惆怅起来,“外头乱了,三娘要去哪里?”
    段怡笑了笑,“去还故人恩情,不知归期,这事儿我只同妈妈说了,妈妈莫要声张。”
    江妈妈用力的点了点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提着灯笼,脑袋有些混沌的朝着那青林斋行去。
    这一路走过来,到处都是枯枝落叶的,连这段家的宅院,都显得有些衰败起来,昔日段文昌进锦城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繁荣场景尚在眼前,便已经物是人非了。
    江妈妈有些唏嘘,她偷偷地用余光看了一眼段怡。
    她抱着一只毛茸茸的小兽,身后背着被人还高的大包袱,虽然看上去十分的怪异,却像是新生的竹笋似的,自是蔚然向上。
    “青林斋已经到了,明睿哥哥不是外人,就不用妈妈在跟前伺候了。你自回去仔细思量一二。”
    江妈妈听到段怡的话,福了福身,提着灯笼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段怡没有看她,径直的走进了院子里,一进来便有些哭笑不得,“这是啷个回事?明睿哥哥你把家搬过来了不成,院子里都没有下脚的地方了。”
    顾明睿听见她的声音,快步地走了出来,冲着段怡笑了笑,佯装责备道,“叫我一阵好等,一身血衣,穿着也不难受?该早些回来沐浴更衣才是。”
    他说着,看了看院子里摆着的箱笼,有些怀念的说道,“小时候我同你约定好了的,每年你生辰,逢年过节日,都要给你送礼物,姑……姑母不管你,哥哥给你囤嫁妆。”
    “哪里晓得,这一晃就是六年……如今我大好了,自是要给你补上。另外一些,是我阿娘给你的,都是一些山货,舅父叫人送来的,里头有几块好皮子,让知路给你缝冬衣。”
    “这天眼见着就要冷了,咱们锦城虽然不比北地那般大雪封城的,但寒风刺骨是真的。”
    段怡哈哈一笑,“那我可是赚了。哥哥先入席,且等我换个衣衫,咱们再边吃边说。”
    她虽然不记得,但是知路曾经同她说过,小时候顾明睿便经常会偷偷的给她送东西。
    顾明睿点了点头,快步的走了进去,段怡站在院子里,透过窗户看着他。
    他穿着一身青色的袍子,像一支君子竹……小炉上酒煮得翻滚,他用夹子,夹了几颗腌制好的梅子,放了进去,专心的煮起酒来。
    段怡瞧着,心中一暖,快步的走到了一旁的屋子里,知路已经早就准备好了热水同干净的衣衫。怕顾明睿久等,段怡飞快的便打理好了自己,朝着那待客的花厅走去。
    刚一进门,就闻到了羊肉锅子的鲜味儿,段怡吸了吸鼻子,“我觉得我现在一个人能吃下一头羊去。”
    顾明睿轻轻一笑,将烫好的羊肉,放到了自己对面的小碟子里,“那还不快些过来吃。”
    段怡毫不犹豫的坐了下来,夹起那肉,沾了沾料,满足的塞进了自己的嘴中。
    灵机到了新地方,在屋子里头蹿来又蹿去的。
    顾明睿见她吃得开怀,又将新烫好的一勺子,都舀给了她。
    段怡一瞧,又夹了一半回去,笑道,“总不能真叫我一个人吃了一头羊去!对于三皇子还有我祖父,外祖父可有什么打算?”
    “战俘太多,久则生变。而且这么多张嘴,便是吃也能把锦城吃垮了去。消息不久将传去京城,怕是要横生波澜。”
    顾明睿皱了皱眉头,轻叹了一口气,“那头吵得不可开交,我换了衣衫,便到这边来了。阿爷如今也没有下定决心,看样子,怕是今晚吵不出一个结果来。”
    段怡心中了然。
    “不过……”顾明睿停顿了一下,又道,“我阿爷的性子你晓得的,他宁愿剑南军的枪头对准吐蕃,也不乐意瞄准自己人。”
    “段怡,我应该提前告诉你,我已经恢复了的。这事儿,总归是哥哥对不住你。我没有兄弟姐妹,你在我心中,就像是我亲妹妹一样。我不想我们之间生了嫌隙。”
    段怡拿起酒壶,给顾明睿斟满了酒,又给自己斟满了,她端起酒盏,说道,“你在我心中,亦是我的亲兄长,干!”
    顾明睿眼眶一红,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第一五六章 剑南宣言
    到最后,顾明睿喝了个烂醉,是段怡扛上马车,着知桥送回去的。
    翌日清晨一大早儿,淅沥沥的下起了雨,天阴沉沉的,水雾连接了天地,昨夜大战的痕迹,渐渐地被冲刷了个一干二净的。
    段怡坐在小面馆靠窗的位置,窗边便是一条小河,雨点落在上头,溅起了一圈圈的旋涡儿。
    “锦城冬日的时候,一个月也见不着几日太阳,多半是阴沉沉的,像这样的下雨天就会变得格外的冷”,段怡说着,将一碗面推到了崔子更的面前。
    “下雨的时候,我便时常来这里用朝食,他家的面是用豆子骨头汤煮的,放了好些葱花。面好吃,面汤更好喝,喝完之后,整个人都是暖洋洋的。”
    段怡说着,眯着眼睛端起那大海碗,咕噜噜的喝了一大口,“东家是个大善人,到了三九天,就会请那些穷苦无依的老人同孩子吃面。”
    崔子更认真听着,端起碗来喝了一大口,“门前放着个托盘,上头放着一些一些碎银子,还有铜板儿……”
    段怡闻言心中一暖,“同你想的一样,冬日里来这吃面的食客,若是手中宽裕的,临走的时候,便会多留下个一文两文的,当是托东家到时候帮着行善了……”
    “行小善积小德,虽然不算什么,但我觉得这就是锦城温暖人的烟火气。”
    她说着,将筷子搁下,一碗面已经吃得干干净净的,连汤渣子都不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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