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过去,拨了拨炭盆子的火,对着段怡笑道,“三妹妹坐,你既是聪明人,应该就知晓我今夜之举有何用意。”
    段怡坐了过去,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又伸出手来,在炭火上烤了烤。
    “三分真心四分假意二分收买,大姐姐不亏擅长攻心计。还未进陈家的门,便开始为三殿下当说客了……你若是想要立一个贤妻的大牌坊,可以寻我,我替你找锦城最好的工匠。”
    段娴闻言,苦笑了一声,“倒也没有那般虚情假意,罢了,说了你也不会相信的。”
    “的确是三殿下,叫我来游说妹妹的,或者说是,游说妹妹身后的顾使公”,段娴说着,拿起桌面上的茶壶,给段怡添满了水。
    “东宫……”段娴顿了顿,随即又若无其事的说道,“东宫被废,储君争夺到了最后的押宝时刻。这天下哪里有中立之臣?我火速嫁给三殿下,这意味着什么……”
    “别的妹妹看不清楚,你定是知晓的。这意味着祖父代表的段家,还有祖母代表的卢氏,都选择了支持三殿下为储君。不光如此,有一件事,妹妹兴许不知晓。”
    “祖父送段静入王家,并非是想要也给五皇子同时下注。而是如今,王占以及整个王家,都已经改投到三殿下门下了。”
    段怡若有所思地摩挲了一下手中的杯子。
    “王占不是五皇子的至交好友么?王侍郎亦是五皇子的铁杆支持者。”
    段娴见她接茬儿,心中大喜,忙道,“妹妹有所不知,在机巧园里,王占之所以会重伤,完全是因为五皇子拉了他做挡箭牌。”
    第八十二章 拍案称奇
    “你是说,陈鹤清扯了王占当替死鬼,王夫人心中怨愤,所以转投了我未来姐夫门下?”
    段娴重重的“嗯”了一声,她伸出手来,替段怡拢了拢披风。
    “正是如此。王家只此一子,武将面上有伤那是功勋,文官破了相那于仕途是妨碍。王占再怎么寒窗苦读,那未来朝堂,也不会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杀人不过点头地,五皇子此举,比杀人还难解心头恨。当然了,这改门换户,也并非是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子而已,其中自有博弈。”
    “要不然的话,就算是王占如此这般,也不至于娶静妹妹一个庶出的姑娘。五皇子不中用,王侍郎在这个位置上已经蹲了五载,这回为何终于能往上动一动了?”
    段娴的话说了一半,但是段怡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
    锦城离京城颇远,便是飞鸽传书,这消息一来一去的,怎么说也得用上好几日。
    关园两位皇子遇刺才多久,段娴今日已经知晓原本的兵部尚书要告老还乡,王占的父亲王侍郎要往上再进一步了。
    十有八九,是段家或者是三皇子,往上推了一手。
    段怡伸出手来,在火盆子上烤了烤。
    快要入冬了,天气愈发的寒凉,虽然披了披风,但是她们刚从暖被窝里出来,只着了中衣,稍微不甚,明儿个段娴怕不是要流着鼻涕出嫁了。
    “便是把咱爹的脸换给王占,他也是考不上的。断了仕途什么的,说得好像他原本要中状元,封侯拜相似的。这种风吹两边跑的墙头草,大姐姐小心赔了夫人又折兵。”
    五皇子拿人挡剑,王占意图推她落水,毁小姑娘一身,这种破烂玩意儿,居然还能够在大周朝呼风唤雨,成了庶女高攀的香饽饽。
    这烂到根子里的大周,当真是彻底没救了。
    段怡想着,嘲讽地笑了笑。
    段娴微微一怔,复又笑道,“有祖父在,看人这种,哪里轮得到我们这些小辈做主。”
    “三妹妹”,段娴神色愈发的诚恳,“并非是我将要做三皇子妃,所以才捧一贬一。五皇子心术不正,如今连少数支持他的王家,都已经倒戈。”
    “这将是一场一面倒的战局,祖父轻易不落子,这回却是也旗帜鲜明的站在了三殿下这边。我大婚的圣旨,不就是陛下属意三殿下最好的证明么?”
    “是以,我今日当这说客,想要妹妹做个中人,今日顾使公若能支持殿下,他日剑南定能获得百般回报。”
    段怡听着,不动声色的问道,“听起来倒像是大姐姐给了我们剑南恩惠,让我搭了一趟平步青云的顺风船!只不过既然三殿下继承大统已经是板上钉钉之事,那要剑南何用?”
    “锦上添花是好事,烈火喷油……大姐姐生得一头好头发,我怕火势太大,把毛给烧了。”
    段娴抿了抿嘴,思绪了许久,方才下定决心。
    她压低了声音,挪了挪椅子,同段怡坐得更近了一些。
    “有些事情,妹妹不在其中,自是不知晓。这些话,原本我不该说与你听,但我先前就说过了,今夜没有什么段大娘子,也没有什么三皇子妃。”
    “只有段怡你的大姐姐。祖父为何来剑南,那楚大师为何暴毙你又可知?”
    段怡惊讶的看向了段娴,“祖父告老还乡,不来剑南来哪里?难不成嫌这里不是望郡,还想学了某些前人,改了自己祖宗族谱,攀上一方大姓?”
    “可惜了,五姓七望之中,没有姓段的。我思前想后,只有入赘随了祖母姓卢这一条,看上去没有那么厚颜无耻了。”
    段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一下子没有回过神来,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个正着,猛烈的咳嗽起来。
    刚咳嗽了几声,便听到了寝居里传出了响动,她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待里头没事儿了,方才跑到一边,端起一盏茶,猛灌了下去。
    她的脸涨得通红的,险些没有憋出内伤了。
    段娴盯着段怡看了许久,她知道段怡荒唐,没有想到,她的脑子已经不能用荒唐二字来形
    段怡翘起了二郎腿,专心致志的烤起脚来。
    “我都说了好几遍了,大姐姐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说。我得知晓顾家要付出什么代价,又得到什么好处,方才能做这个传声筒不是?”
    她说着,眼波流转,神色锐利的看向了段娴,火光映在她的眼睛里,好似一下子让她有了气势,变得凶神恶煞起来。
    “总不能是陛下将这剑南道做了储君考题,三殿下张嘴一来就叫我外祖父解甲归田,然后在这空中抡开了膀子画上百十个大饼子,譬如等殿下登基,封顾家祖孙八代做王爷。”
    “再比如直封顾从戎当相公,让顾明睿做状元……啧啧,这话一出口,路边都狗都要拍案称奇!写进史书里后人瞧了,都要大骂,野史扯淡!”
    段娴的嘴巴张了张,脸瞬间铁青。
    她觉得段怡像是茶馆里的说书人,满室哄笑,可每一句笑声,都像是一根针,直直地扎中了她的心窝子。
    最可气的是,她把经过五个谋臣一道儿想出来的漂亮话,率先直愣愣的说了出来,全部中的。
    三殿下再怎么局势大好,他也尚未登基,甚至,他都还不是储君。
    除了画饼,她们还做什么?
    她甚至想要抓住段怡的肩膀,摇晃她的脑袋,质问她,“你就从来不下注的么?你就不懂士为知己者死么……你就没有梦想么?”
    可她不能,她可是段娴,这一辈子都从未失态,从未不优雅过的人。
    “三妹妹说笑了”,段娴半晌,蹦出了这么一句话。
    段怡笑了笑,她的手烤得滚烫的,听段娴说话,有些让她睡意上头。
    从顾旭昭被杀,顾明睿傻了那日开始,除非武力踏平,否则这剑南,便是姓顾的,谁也夺不走。顾从戎不想谋逆,可也绝对不会如他们所愿,交出手中的兵权,任人宰割。
    布袋口一战,更是可以看出,陛下削藩势在必行,一定是要拿剑南开刀的。
    两位皇子的考题,无非就是拿到河山印,收回剑南道。
    不管哪一个,都是绝对没有和解的可能的。
    三皇子若真有和解之意,又岂会派人前去布袋口刺杀顾家老小呢?这是把谁当傻子忽悠呢?
    段怡想着,朝着京都的方向拱了拱手,笑道,“外祖父对天子忠心耿耿,不掺和这储君之争。这天下太平四个字,那是刻在我们剑南人血液里的。”
    “就像我,习武什么的,不过是为了强身健体,便是杀鸡,那也只杀敌鸡,大周朝的鸡,我们是一万个不会杀的。”
    第八十三章 段娴大婚
    段娴躺在床榻上,第三十八次烦躁地翻了一个身,段怡的脸近在咫尺。
    她睡得香甜得很,嘴巴一动一动的,像是在梦中吃着什么山珍海味。
    段娴深吸了一口气,身后传来了呼呼的呼噜声,像是有谁大力的拉着风箱。
    段怡的话在她的脑子中不停的盘旋着,这让她觉得自己,像是正在锅子里炕着的烧饼,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她有些气愤地坐了起身,扭头一看,段淑四仰八叉的睡着,被子早就已经踢到脚头去了,中衣翻了起来,露出了她水红色的肚兜儿,她的嘴角流着口水,脚搁在段静的肚子上。
    看上去,活脱脱的就是一个傻子。
    段娴猛的一拽,将被子扯了回来,给段淑盖上了。
    鼾声实在是太响,她捂住了耳朵,面无表情的看向了床顶上的大红床帐,那苦苦绣了半年的百子千孙的讨喜娃娃,在月光的照耀之下,一个个的小脸煞白,圆滚滚的大眼珠子,像是要掉下来似的。
    段娴一把扯住了被子,将整个头都盖了进去。
    她简直就是猪油蒙了脑子,方才想出了这什么大婚前夜姐妹亲香的戏码。
    更是不该,拍着胸脯要来游说段怡。
    游说不成也就罢了,现在她满脑子里都是段怡的“烧饼”与“杀鸡”。
    翌日天刚刚亮,段怡便被屋子里丫鬟婆子们闹出的响动,给吵醒了。
    她打了个呵欠,一个跟斗翻下了床,眯着眼睛扯了一旁的衣衫,自顾自的穿的起来。其他的几个姑娘,亦是被吵醒了,纷纷坐起身来。
    “三妹妹你都是自己穿衣衫的么?知路这丫头当真是没大没小的,真在家中吃闲饭了。”
    段淑揉了揉眼睛,瞧着段怡的动作,冲着端着铜盆进来的知路,劈头盖脸的骂道。
    “好手好脚又没瘫痪,怎么就自己穿不得了?二姐姐没有听说过李姑娘的故事么?”段怡见知路被骂,不悦起来。
    “什么李姑娘?锦城的姑娘们,我还没有认全呢!”
    段怡冲着她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道,“以前有个李姑娘,名叫多事。有一日她身边的女婢家中有事,告假离去。临去前替她做了好饭菜,就搁在小厨房的锅子里温着。”
    “叫她睡醒了,便自己过去吃。多事睡到日上三竿,饿到不行。最后却是饿晕了过去,你猜为什么?”
    段淑眼珠子一动,从床榻上跳了下来,冲着段怡便挠起痒痒来,“好你个段老三,我替你管教丫鬟,你倒是好心当做驴肝肺,还拐着弯儿骂我来了!”
    “李多事,不就是骂我多事么?当我不晓得,那李姑娘自己个不会穿衣衫,穿着中衣又不能出门,可不饿晕了去!”
    她闹腾了好一会儿,见段怡被她挠得笑出眼泪来了,方才罢手,拍了拍手掌,“哼,放过你了!哎呀……阿姐,你怎么眼眶这么黑,莫不是我睡相不好,昨夜给了你两拳?”
    “不对,我力气没这么大,是不是段老三打的?”
    段娴勉强的笑了笑,是她后悔得想要给自己两拳。
    段娴的亲事,自有宫中来的主事太监打理。
    因为是大喜事,段老夫人前些日子便着人给段家的几位姑娘,全都裁纸了新衣,深深浅浅的红色,让段怡觉得,她们站在段娴两侧,像是案板上的肉,待价而沽。
    她的这一条,红底子起白花儿,瞧着像是极品五花肉,切了薄薄的一片,放在铁板上一烤,光是瞧着,都觉得香气扑鼻,整得人肚子里的馋虫,都要被勾出来。
    段娴静静地坐着,手中握着一把双面绣牡丹花的团扇,半遮着面。
    房门敞开着,没有什么拦门考校新郎本领的大舅兄,也没有不给银子不开门的小姨子……让看热闹的段怡,觉得有些索然无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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