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行进一会。
    秀月再次开口,语气中带着感慨,“公主,城门口已到,很快我们就要离开南安王都了。”
    她与云姝在南安皇宫生活几年,纵使厌恶皇室,这会心情亦颇为复杂。
    透过前窗轻纱,隐隐能看到高大的灰色城墙与朱红色的大门,它们沉默守护王都多年,送过无数来来往往的平民百姓和皇亲贵族,今日又将送走和亲的霁月公主。
    云姝终于生出即将离开的实感,驶出此门,怕是再也无法回到南安,思及此,她忍不住掀开绉纱,想亲眼见一次故乡风貌。
    回首望去,华丽的皇宫已然模糊,唯有朴实的平民瓦房落入眼底,周围是夹道相送的百姓,口中祝着迎亲车队一路顺风。
    云姝对祝福她的百姓露出微笑。
    朝霞映雪的美人轻撩红纱,轻轻弯起唇角。
    这块区域沸沸扬扬的人群忽地安静下来,众人呆呆地望着露出真容的霁月公主,再说不出一句话,街道上形成鲜明对比,一边安静得诡异,另一边仍在不停挤挤攘攘。
    “发生了什么事?怎地都不说话了?”新挤过来的人朝马车看去,立刻出现同样的反应,呆呆望着。
    随着绉纱落下,那张摄心凌魄的容颜再次被遮住,百姓却如同受了刺激一般,疯狂向前涌去。
    “霁月公主!”
    “公主!请不要离开南安!”
    “公主,求你再看我们一眼!”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响起,有幸见到公主真容的人皆不希望她离开,霁月公主是属于南安的,为何要去东庆。
    她分明是南安的公主!
    察觉动静的卫兵连忙赶来过来阻拦神色癫狂的百姓。
    发生了何事?为何刚才还正常的百姓这般激动,一副恨不得将马车堵回来的模样。
    “放开我!我要去找公主!”
    卫兵手持□□,奋力格挡人群,抽空看了眼马车,那轻纱晃动,看起来并无不妥,他纳闷地收回目光。
    百姓失魂落魄被拦在原地,香车载着美人,已缓缓离去。
    蔺子濯听着后方动静,皱眉道:“发生何事,为何如此喧闹?”
    下属汇报道:“公主方才掀起帘纱,南安百姓因此激动不已,殿下放心,卫兵已将躁动的百姓拦住。”
    马车中纤细身影依旧柔柔弱弱,确定云姝未受影响后,蔺子濯眉头松开,沉声道:“让护卫提高警惕,离开南安前,不允许出现任何差错。”
    “是。”下属恭敬应道。
    作为七皇子的心腹下属之一,他有幸跟随殿下进入皇宫,见过霁月公主的面容,能理解殿下的担忧,公主那般绝世美人即使轻轻蹙眉,都让人心疼不已,更何况一行人还在南安的土地上,就怕发生意外,力所不及。
    他原本认为霁月公主嫁给殿下是她的福气,如今看来,能娶到公主,殿下才是最幸运的人。
    ……
    和亲队伍远去,留在南安皇宫的人俱是面色复杂,亲眼见证珍宝溜走的心情,众人今个可算是体会到了。
    霁月公主。
    光是想到这个名字,朝臣心头就不由得一痛,尤其是年轻臣子恨不得捶胸顿足,即使无法尚公主,远远望着也行呀,现在连人都走了。
    南安帝沉默地领着朝臣回到大殿,容航依旧僵立在原地,垂着头,神色不明,与他交好的官员路过时,轻声唤道:“容大人,该回去了。”
    容航木然转身,红褐色的朝服都仿佛暗淡下来,他一步一步走到南安帝身后,任谁都能看出情绪不对。
    交好的大臣长叹一声,霁月公主容姿冠绝天下,容丞相至今不过而立之年,对公主心生爱慕乃常事,但听闻替换和亲人选之事由丞相提出。
    现在他心中怕是极不好受。
    皇帝和诸位大臣回到大殿中,如同以往的每一次早朝,帝王高居首位,百官林立。
    只是过了好一会,都未有大臣发言,偌大宫殿中的几百人安静得诡异,南安帝心中也不是滋味,他还想着云姝之前的躲避。
    半晌,他看了身边的大太监。
    大太监会意,上前一步,尖细的声音响起,“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大殿依旧沉默。
    南安帝一甩袖子,起身离开,面色不复晨起之时的舒畅。
    百官行礼,“恭送陛下。”
    南安帝回到寝殿,忽觉不对,他寒着声音,道:“何祥,给朕滚进来!”
    大太监连忙推门而出,还未等南安帝开口,径直跪在地上,额头死死贴着地面,“陛下恕罪,是老奴无能,未能发现霁月公主真容,老奴认罪。”
    南安帝问责的话语一顿,“这话是何意?”
    大太监砰砰砰叩了几个响头,力道之大,让人牙酸,之前惊艳于霁月公主容颜之时,他就知道自己会经历如今的场景,一早便组织好语言。
    “陛下,之前老奴去冷宫接霁月公主时,她并非刚才模样,此事老奴可以对天发誓。”大太监哀叹道,“是老奴无能呀,没发现公主做了伪装。”
    南安帝神情一震,后退几步,云姝她如此排斥皇宫,竟连真容都不肯露。
    他这个父亲在她心中到底有多糟糕。
    南安帝脸色疲惫,挥了挥手,让大太监下去,事已至此,再追究已无意义。
    大太监暗自抹了把汗,松了口气,正当他要退出去时,又是一声通报传来。
    “落月公主求见陛下。”
    今日是霁月和亲,嘉音松了口气,只要霁月离开皇宫,离开南安,自己就再不用担心和亲之事。
    霁月才出冷宫,出冷宫后,又一直留在宫殿接受礼仪教导,几乎未曾出现在皇宫,嘉音以为对方离开后,皇宫会和原来一样,毕竟只是走了个不受宠的公主而已。
    父皇母后还有太子哥哥,他们依旧在一起。
    但不知是不是错觉,嘉音觉得今天周围宫女太监许多都不大对劲,他们比往常要更沉默,时不时会露出发愣的眼神,看向她的目光也带着几分诡异。
    她按下心中疑惑,准备去找父皇询问。
    然而进入帝王宫殿后,嘉音见到一个神色不对的南安帝,像是受到打击一样,她立刻想到东庆,怒道:“父皇,是不是东庆对我们提了过分要求?”
    南安帝道:“并非你想的那样。”
    嘉音奇道:“那父皇为何露出如此神情?”
    昨天晚上,父皇尚在开怀大笑,告诉她和母后,自此之后,南安无战乱之忧,今个就成了这副模样。
    南安帝嘴唇微动,望着活泼伶俐的女儿,到底没将云姝的事说出口。
    美丽大方的嘉音和云姝放一起,只会被衬得平平无奇,何必让嘉音烦扰,云姝的事就这么过去吧。
    已经失去云姝,总不能再让嘉音难受。
    “无事,朕只是想到一些往事,心有所感而已,过几天就好了。”
    南安帝都这样说了,嘉音只能带着疑惑离开,但很快疑惑被丢到脑后,她心中涌起甜蜜之情,多亏了容航,自己才能躲开这场危险的和亲。
    容航对她定有不同的心思,说不定两人是两情相悦,因着冷淡的性子,才未说出口。
    前些日子,容航忙着准备和亲事宜,嘉音很有眼色,未去打扰他,现今和亲队伍已离开王都,她终于可以去寻他,再次向他诉说谢意。
    容航对她留在南安会欣喜吧。
    嘉音怀揣着期待的心情,再次来到丞相府,这次她孤身一人,甚至连贴身女官都没带,就是想和容航单独相处。
    她轻扣丞相府大门,依旧是上次的门丁。
    然而门丁没有放她进去,而是满脸为难道:“公主殿下,容大人今日不方便见客,殿下不如先行回去吧。”
    这话很是客气,嘉音敏锐察觉到不对,容航从未以这样的理由拒绝过她。
    嘉音柳眉一竖,道:“容航不会这样对本宫,你是不是故意这样说的!”
    门丁满脸苦色,给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在公主面前说谎呀,容大人交代的话比这个还过分咧,是他担心得罪公主,委婉了点,“公主,小的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骗您呀,容大人真就是这个意思。”
    容丞相的话要更加冷漠,直接让落月公主以后不要再来丞相府。
    嘉音见他面色不对,认定其中有问题,厉声道:“本宫不管,本宫今天就要见到容航,你再不去通报,本宫便治你不敬皇族之罪。”
    不敬皇族最差也要坐牢。
    门丁扶着大门,腿一软,“小、小的立马去通报大人!”
    嘉音满意点头,站到院内,她自信容航待她与旁人不同,决不会将她拒之门外。
    容航年少成名,不知多少官家小姐一颗芳心丢在清冷如玉的男人身上,但迄今为止,他只对她一人露出过无奈温和的神色。
    嘉音满心期待,美丽的脸庞上浮现出羞涩的红晕,容航何时愿意回应她的心意呢。
    既已不需要和亲,她的婚事是时候定下了。
    “公主。”仍旧是冷冷清清的嗓音,又似乎是带着一丝沙哑。
    嘉音太过兴奋,并未察觉男人的不对,她小步向前,眼神明亮,“容航,谢谢你帮我,否则我现在就在和亲路上,说不定一辈子都见不到父皇母后啦。”
    这话让容航垂落的手不由得地抖了抖,亦在他的心头划上一刀。
    是呀,他帮助落月公主躲避和亲,亲手将霁月公主送往东庆,这是他做下的孽,无可饶恕。
    云姝才出冷宫就要面临送强制和亲,这是他一手造成的的局面。
    怨不得人。
    男人的脸色渐白,嘉音终于发觉不对,迟疑道:“容航,出事了吗?”
    容航侧过身不再看她,哑着嗓子道:“公主目的既已达成,以后莫要再来丞相府,容易引起误会,以后……陛下会为您定下合适的亲事。”
    嘉音脸上的微笑慢慢变为不可置信,“你在说什么胡话,什么叫目的已达成!我真正的目的,你一清二楚!”
    容航道:“微臣说的很清楚,公主请回吧。”
    他语气坚定,嘉音心中慌乱,到底发生何事,为何一切都变了,“我从来不怕误会,我只想嫁给你呀!”
    她上前想抓住男人的袖子,却被毫不犹豫转身避开。
    嘉音愣住,男人看过来的眼神很冷,就和上次在皇宫中见到的陌生男子一样,她心中一凉。
    容航道:“公主,我不会再犯错。”
    嘉音再撑不住,泪水聚集,从脸颊滑落,他居然说之前的事是错误的。
    娇美的少女梨花带雨,但这次容航心硬如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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