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噌——”
    利剑出鞘,横在了他胸前。
    速度之快,他甚至未能反应过来!
    “你……不是才说做交易吗!”伽阙想骂没敢骂,瞪大了眼睛问。
    “这便是我要做的交易——”
    “……”
    半刻钟后,萧牧提剑自暗室中而出,有血珠自剑身凝结滑落。
    长剑归鞘,青年人冷峻的面庞之上看不出分毫表情。
    守在暗室外的侍卫神色微惊,却未敢多言。
    待那尊煞神走远了,侍卫方才返回暗室查看,只见伽阙倒在地上,身前破了个血洞,双眸紧闭。
    侍卫大惊。
    “速速去禀明殿下……!”
    夜色渐浓,月过枝头。
    “老师,阿娘当真无事了吗?”
    园中小径,嘉仪郡主牵着衡玉的手,正要去看太子妃。
    “郡主放心,项嬷嬷说了,太子妃已无大碍,只需卧床静养一段时日即可。”
    “那就好……”听着不知何处传来的宫人哭声,嘉仪郡主握紧了衡玉的手指:“老师,我有些怕……今夜您能留在宫中陪我吗?”
    孩子终归还是孩子,平日里再活泼大胆,也是分事情的。
    圣人驾崩,宫中缟素,气氛紧绷,这是嘉仪郡主从未经历过的场面。
    衡玉反握住小女孩柔软的手,温声应道:“好。”
    嘉仪郡主这才稍稍安心些。
    此时,随着脚步声,迎面走来了一道身影。
    看清来人,衡玉身边的女使月见福身行礼:“萧节使。”
    衡玉抬眼看过去。
    浅淡月色与石灯相映下,愈发衬得那张脸如无暇寒玉,缺少凡人气息。
    四目相接间,衡玉眼神疏离,如看待一位陌生人,神情淡然地垂下了视线,无声福身。
    萧牧向嘉仪郡主拱手,抬脚离去。
    待他走远了些,一向稳重的月见变了脸色,压低了声音:“萧节使……怎佩剑入宫?!且手上还染着血!”
    正不安着的嘉仪郡主惊异地转头,看向萧牧离去的方向:“……那是父王书房所在!”
    “别怕。”衡玉重新牵起嘉仪的手:“他不会的。”
    嘉仪转回头仰脸看着老师,对上那双眼睛,心下慢慢安定下来。
    “走吧,去看太子妃。”
    嘉仪轻轻点头。
    月见犹豫一瞬,遂也跟了上去。
    很快,便有定北侯手刃伽阙的消息,在宫中传开了来。
    四下震动不已。
    有大臣既惊且怒:“太子殿下怎能纵容定北侯私自处置此事!”
    “殿下为了安抚定北侯……未免做得太过了些!”
    “圣人尸骨未寒,又出此等事……”
    叹息声连连,百官只觉焦头烂额。
    “走,随我前去面见太子殿下!”
    数名官员去往东宫,欲见太子,却听宫人道:“殿下正与萧节使商议要事,时辰已晚,诸位大人请明日再来吧。”
    几人闻言大眼瞪小眼,气得甩袖离去。
    第233章 会让萧节使重新信我
    “殿下为何要带臣来此——”
    东宫崇文馆外,太子示意内侍上前将大门打开,边答了萧牧的话:“此处安静,适宜与萧节使说一说话。”
    萧牧闻言未语,跟着太子走了进去。
    一应宫人得了示意,只守在门外,未跟上前。
    “幼年少时在此处读书时,每日都很热闹。”太子的目光环视着馆中四下:“近些年来,则未曾再踏足过此处了,虽时常也有宫人洒扫,却果然只剩下了满目冷清。”
    萧牧也举目看去。
    此时夜色中的崇文馆,同他记忆中的伴读之地有着天差地别之感——景物变换尚是其次,心境改变或才是根由所在。
    “还记得这株李树,夏蝉尤喜在此聒噪,宫人们赶也赶不尽。”太子看向廊下那郁郁葱葱的大树,眉间有一丝笑意:“晨读时声音弱了些,少傅便要说,少年郎君正是读书时,劲头连蝉鸣都比不过,日后要如何治国辅政——”
    于是,他们便扯着嗓子高嚎,吵得少傅不得安宁,想掩耳又觉对不住方才的训言,只能艰难维持面色不变——萧牧也还记得。
    他始终慢太子一步,二人走进长廊中,于廊下站定。
    “伽阙之事已了,此剑还予殿下。”萧牧将剑奉上。
    太子垂眸看着那把剑,却是道:“不必了,这本就不是我的东西。”
    萧牧微怔,一时动作未变。
    “萧节使自行处置即可。”太子又道。
    “是。”萧牧将手收回,握剑在身侧。
    “萧节使可知,璞贞仙师是谁的人吗?”太子忽而问道。
    “臣只知其极得圣人信重,至于其它,并不清楚。”
    太子道:“那萧节使大可猜一猜——”
    闻得此言,萧牧看向他。
    四目相视一瞬,太子微一点头:“没错,璞贞仙师,是我早前安排在父皇身边的心腹。”
    萧牧略有些意外。
    他意外的不是这句话本身,而是太子选择在此时与他直言此等事。
    “父皇患病,已有数年之久了。”太子看向廊外夜色,缓声道:“久治难愈之下,人总是要日渐躁戾昏沉的……这两年来,因病之故,父皇做错了许多决定,身边也更多了别有居心之人。再到后来,父皇甚至将希望寄托于方术之上,为朝堂而虑,亦是为己而虑——因此我安排了璞贞仙师,出现在父皇面前。取得父皇信任,充当我之耳目刀剑。”
    太子说着,眉眼微敛,声音低了些:“吾从来也不是什么纯善之人,亦有自私算计手段。”
    “殿下为储君。”萧牧语气平静:“为君者无需纯善,无手段则无法自保,又何谈庇护苍生。”
    甚至在至高之位上,纯善平庸,才是过错。
    太子转头看向他:“实不相瞒,我也是这般想的。”
    四目相视,二人皆无声笑了笑。
    片刻后,太子将笑意渐收起:“起初安排璞贞仙师到父皇身边,是为防父皇太过沉溺方术丹药,错信旁人。但就在数日前,璞贞仙师与我说了个猜测……父皇的病,或是有人刻意为之。”
    这一次,萧牧的意外是真实的:“有人使毒谋害?”
    “且此毒极高明隐晦……若非璞贞仙师因擅炼丹之术而通晓些偏门医理,轻易也察觉不到。”太子语气几分凝重:“父皇病了多久,这毒便下了多久……整整数年之久,对方的耐心与手段,都非常人可比。”
    萧牧正色问:“殿下当下可知下毒者何人?”
    太子摇头:“初知此事,未敢打草惊蛇,当下只是暗查父皇身边的宫人之中是否有可疑者,由此再顺藤摸瓜去查幕后之人——”
    “那殿下是否有怀疑之人?”萧牧又问。
    “不瞒萧节使——”太子扯了个微苦笑意,自嘲般道:“自得知此事,当下所见之人,上至手足胞弟,下至寻常宫人,皆觉可疑而不可信。如此一想,日后或也要变成那猜忌多疑、面目可憎的君主了。”
    萧牧:“多疑者从不会认为自己多疑,殿下敏觉自省,不会成为他们。”
    太子看着他,片刻后,笑了笑:“但愿如此。”
    萧牧微垂眸:“殿下如今既无法相信任何人,又为何要与臣明言?臣之嫌疑,不比任何人少。”
    “不,萧节使与旁人终究不同。”太子侧过身,看着萧牧,道:“况且我知道,萧节使与我一样,如今也极难相信任何人,甚至也无法相信我——”
    “我方才之言,或者说自踏入这崇文馆开始,甚至是更早时,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在萧节使眼中,皆是可疑的,别有居心的,值得一再思索警惕的——”
    “萧节使有此感,实属再正常不过。”说到此处,太子声音微低:“若我是萧节使,必定也会如此,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纵不提从前的路太过坎坷,单说这世间,人心易变,才是常态。”
    “但无妨。”他看向萧牧的眼神里有着沉重的愧疚与亏欠,及一丝难以压抑掩饰的庆幸,那目光不再像是在看待一位诸侯武将,甚至也不再是臣子——
    “来日方长,终有一日,我会让萧节使重新信我。”太子最后说道。
    一直只是听着的萧牧,从始至终未曾开口。
    他抬起握剑的手,无声向面前之人施礼。
    当下,他无法多说什么,也无需多说什么。
    虽见所闻,或皆表象,他已任何行差踏错的机会,脚下的路,半步也错不得。
    唯时间与真相,方能给他以指引。
    凉风过廊,廊外枝叶发出簌簌声响,月映树影摇曳着落在廊中二人身上。
    行礼罢,萧牧缓缓退出了长廊。
    看着那道身影走远,太子久久未曾离去。
    此一夜,宫中丧灯长明。
    自太子妃处回来后,衡玉履行承诺,陪着嘉仪郡主过夜,宿在了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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