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立场,她少不得要多想几层。
    “驱蚊虫的荷包……”姜雪昔一时更是怔住,有些出神地道:“从前我有一位故人,每逢春夏,也会做了这样的荷包送与我,扎口处打的绳结,也与衡妹妹这只一模一样……倒是极巧合。”
    她起初注意到这只荷包,便是因为那根绳结。
    衡玉未曾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句话。
    故人……
    “敢问姜姐姐的这位故人是……”她试探地问。
    “是幼时便相识,与我一同长大的人……”姜雪昔的眼神渐渐有些遥远:“只是许多年都未曾见到过了,甚至不知他如今是否还在人世。”
    衡玉垂眸看了一眼腰间的荷包。
    这荷包是出自严军医之手……
    “故而我想冒昧问妹妹一句,这荷包是从何处得来的?”姜雪昔说话间,神色谨慎无比,一再压低了声音,眼神里有着压制不住的希冀:“实话不瞒衡妹妹,我的这位故人……纵然还在世间,只怕也不宜暴露昔日身份,我定当一如既往守口如瓶,我只是想知晓……他如今是否平安?”
    看着那双眼睛,衡玉犹豫了一瞬后,依旧选择保持了理智。
    “这荷包是从一位好友那里讨来的,至于来处,我尚不清楚。”她道:“若此事待姜姐姐十分重要,我回头便去问一问那位好友。”
    她的考量不仅在自身,在萧牧,亦在于严军医。
    纵然她不至于去猜测姜家姑娘此举是不是别有用心的试探,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自作主张,将他人事关生死的秘密擅自说出来。
    萧牧是时家后人,严军医亦是时家旧仆,一旦事发便是死罪——且听得出来,姜家姑娘很清楚这一点。
    但相同的,她也不能自作主张替严军医否定拒绝一切可能,所以她选择留有些许回寰的余地,以便可以将选择的权利移还给严军医。
    “是,很重要……”姜雪昔点头,眼中有几分殷切:“如此便劳烦衡妹妹替我打听一二了。”
    衡玉点头:“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尽快告知姜姐姐的。”
    姜雪昔眼眶微红,露出一丝笑意:“衡妹妹,当真多谢你了。”
    察觉到她压制不住起伏着的情绪,衡玉心有猜测间,询问道:“敢问姜姐姐要找之人,姓甚名谁?”
    “他姓岳,单名一个言字。”姜雪昔的声音极轻,像是在小心守护一件极重要的东西:“衡妹妹如此聪慧,定能猜得出这个名字是不宜传扬出去的……”
    “是,我明白,此事只能暗中探听。”衡玉认真道:“姜姐姐放心,我会守好这个秘密的。”
    严军医也好,姜姐姐也罢,无论是哪一方的秘密,她都会守好。
    岳言……
    衡玉在心底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衡玉告辞离去后,姜雪昔来到梳妆桌前,打开了一只上着锁的妆奁。
    其内有一只狗尾草编成的手环,早已干枯。
    手环之下,压着一张新纸。
    过于纤瘦的手将那张水波纹纸取出,取过一旁的螺子黛,将第一行那“生辰宴”三个字轻轻划去。
    姜雪昔的手指轻轻落在了最后一行字上。
    这一行所写,相较于其它愿望,显得长了些——
    找到岳言,知他平安,见他一面。
    衡玉自姜雪昔的居院出来之后,却未能直接离开姜府。
    行至前院时,一名管事打扮模样的男人将她拦了下来,抬手行礼间,与她道——
    “我家郎主有意请吉二娘子一叙。”
    衡玉面上流露出惊讶之色:“姜令公要见我?”
    “是,吉二娘子这边请——”管事抬手示意。
    衡玉微挑眉:“我还没答应要去,你们姜府行事,都不打算问一问客人是否同意的吗?”
    纨绔自然要有纨绔的样子。
    况且,她还须从对方的反应中判断些什么。
    “……”那管事显然一噎,好一会儿才道:“是在下言行不周了,既是相请,便无勉强的道理。”
    少女不知是否满意这个回答,只又问:“不知姜令公为何事要见我?”
    “这个……郎主倒是没说。”管事一时只觉颇拿不准这小姑娘,不敢擅自回答。
    余光内,只见对方抬了脚要离去。
    这……
    管事见状正要再说时,却见对方正是朝着他方才相请时所示意的方向走去。
    “走吧。”那小姑娘头也不回,拿浑不在意的语气说道。
    “……”这叫人捉摸不透的行事作风让管事混乱了一下,片刻方才应了声“是”,跟上前去带路。
    管事上前叩响了外书房的门,其内传出一声严正的声音:“进。”
    衡玉微握紧了衣袖。
    那里面藏着苏先生所制,一击即可要人性命的袖箭。
    管事将门推开,她走了进去。
    书房内灯影绰绰。
    衡玉的视线寻找了片刻,方才见到了那道立在书架前的薄铅色背影。
    那背影的主人听到脚步声,转过了身来,一双威严内敛的眼睛精准无误地同她对视上。
    第183章 这挺王副将的
    衡玉未露异色,垂眸行礼:“见过姜令公。”
    “你便是吉二娘子——”姜正辅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周身似萦绕着世族大家与生俱来与久浸官场的无声威压。
    “正是。”
    见那不慌不乱的小姑娘立在那里,姜正辅片刻后,才道:“坐吧。”
    他既让坐,衡玉便道声“多谢令公”,就此依言坐下,不见惶恐或不安之色。
    姜正辅看在眼中,似笑非笑道:“倒果真是老师亲自带在身边养大的,与寻常女儿家确有几分不同。”
    听他主动说起自家阿翁,衡玉半垂着眼睛,并未急着接话。
    姜正辅继续说道:“你年纪虽小,却也该是知晓,本官唤你阿翁一声老师,曾得其相授之旧事吧?”
    “是,晚辈有耳闻。”
    “实则,你当称本官一声伯父。”
    少女抬眼,面上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怔然,片刻后,方道:“阿翁故去已久,晚辈不敢妄攀。”
    姜正辅看着她,笑了一声,语气听不出褒贬:“你小小年纪,倒是有些风骨在。”
    而后他便也不再提此事,只眼神有些悠远般道:“说来,本官平生最为敬重之人,便是老师了……当年老师突遭变故,亦是我不曾料到的。”
    衡玉看向他——惺惺作态的伪君子吗?
    “本官记得……”姜正辅看向她:“在那场变故中,你是唯一活下来的人,对吗?”
    衡玉眼神闪动了一下,似不愿意回忆那件旧事:“是。”
    “可还记得彼时的经过吗?”姜正辅眼中似有无声审视。
    “自然记得。”衡玉‘不受控制’地微红了眼睛:“……六年前我回到家中时,第一件事便是前往京衙将阿翁的遭遇言明。幸好,昔年便有圣人主持公道,使得那些做恶之人皆已被绳之以法,阿翁于九泉之下亦可安息了。”
    前往京衙留下的证词吗?
    那些他自然是已经看过了。
    姜正辅未动声色,看着那眼眶红极的少女,缓声问:“在你看来,那些人,当真就只是寻常山匪吗?”
    衡玉倏地抓紧了衣袖,抬起泛着泪光的眼睛看向他,愣了愣,复才惊诧地问:“……姜令公此言何意?莫非是疑心我阿翁之死另有内情吗?!”
    她精准无误地表现出了何为——有小聪明,但不多。
    姜正辅大约也是没料到她忽然就将问题抛向了自己,迟疑了一下,才道:“本官只是想让你回忆回忆当年那些山匪身上,是否有可疑之处。”
    衡玉却蓦地站起了身来,含着泪水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姜正辅,急切道:“若姜令公当真查到了什么,还请直言告知,晚辈与家中祖母兄长必然感激不尽!”
    姜正辅:“……”
    这不是他预料中的走向。
    “令公……”少女朝他郑重施礼。
    姜正辅有些头疼,道:“本官并未查到什么,只是有些疑心而已,你若不曾察觉到可疑之处,那便或许是本官多疑了。”
    少女眼眶里盈着泪水,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姜正辅有些无力地补充道:“本官只是随口一问,你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衡玉擦了擦眼泪,勉强点头:“是……晚辈明白了。”
    姜正辅便再无法多问分毫。
    只能换了话题道:“本官还要多谢你,今日来参加昔儿的生辰宴。”
    衡玉似还陷在方才的情绪里无法回神,闻言有些心不在焉地答道:“晚辈受邀而来,令公客气了……”
    “昔儿她甚少与人往来。”提到女儿,姜正辅的语气不觉间便温和了几分:“她难得有如此投缘之人……你们若是合得来,日后大可多些来往。”
    衡玉应下。
    “时辰不早了。”姜正辅未再多言其它,唤了管事进来,吩咐道:“让人送吉二娘子。”
    衡玉便行礼:“晚辈告辞。”
    姜正辅颔首,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书房门外。
    衡玉随着姜家的下人一路出了姜府大门,眼底适才流露出思索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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