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急着赶回京,可一个老人带着孩子,总也没有书信送的快,若当真事关时家生死,阿翁必定是焦急万分的。
    萧牧忙问:“可知那信是送给了何人?”
    衡玉摇头:“不知……”
    那时她到底年幼,八九岁的孩子不会事无巨细地去打听长辈的每一个举动,尤其祖父交友甚多,几乎每到一处都会送信去往各处。
    萧牧道:“如此便有两种可能,一是信被人截了下来,晴寒先生知晓此事的秘密暴露,因此被人灭口——”
    至于第二个可能……
    衡玉手指发凉地道:“与之合谋的契丹人尚且不知对方身份,阿翁能探查到的必然也有限。或许阿翁恐时家已经被控制监视,书信无法送达,出于万全考虑,只能报信于他人,而他去信之人,或正是那幕后主使……”
    若是这般,那此人,一定极得阿翁信任。
    而这个可能纵然只是猜想,也叫人自内心最深处升起彻骨寒意——
    第134章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衡玉眼底明暗不定。
    那人是谁?
    从当下所得种种线索来看,姜正辅的嫌疑已然占了九成……
    “他为何要这么做?”衡玉下意识地思索着道:“构陷挚友,杀师……究竟是何等动机才能做到如此地步?”
    固然不可低估人性的恶,但纵然是极恶之人,只要是头脑清醒者,行事必有利弊权衡。
    “当年奉旨前往我家中抄家之人便是他,所谓通敌案,亦是经由他手定下的罪名。凭他的敏锐及对我父亲的了解,若说办案过程中丝毫未能察觉到异样,无人会相信。”
    萧牧道:“因此这些年来,我也时常在想这个问题,他为文臣,我父亲为武将,二人与政见之上也少有摩擦,多年的情谊断也并非作假。思来想去,最大的可能便只剩那一个了——他选择站在了另一位‘挚友’身边。”
    衡玉只觉凉风灌入了胸腔,心口处由内渗出冷意。
    另一位‘挚友’,自然是她阿翁的另一位学生,也就是当今圣上。
    “他或是听命行事,或是被迫为之,或是揣测到了君心所指甘表忠心,亦或是另有我尚未猜测到的内情——”萧牧的语气里有一丝似有若无的黯然,这黯然似为已故的父亲而感:“但无论如何,原因都不重要了。自保之道,固然无分对错,但若果真是他所为,纵不谈对错,此事也必然要有一个了结。”
    “是,不谈对错,那便各凭本领好了。”衡玉道。
    女孩子微绷紧了下颌,夜色透过窗棂,在她眉眼间染上了几分无声的倔强。
    “八年前晴寒先生之事……很抱歉。”
    衡玉闻声转头看向他,拿微红的眼睛看着他:“你道的什么歉?”
    “先生是因我家中之事受了牵连,此事本该不必发生的。”萧牧眼底有着歉疚之色:“若非如此,你也不必一直背负着这些而活。”
    八年前那场变故,让晴寒先生殒命,也毁掉了整个吉家的安稳,将她原本平静美好的生活悉数打乱改变。
    面对他的歉意,衡玉不置可否地问道:“你既这般认为,为何还要选择与我明言?不怕我不分青红皂白地怨上你吗?”
    “即便要怨,亦是理所应当,而非不分青红皂白。”萧牧看着她,声线温和却有力:“无论你如何看我,晴寒先生因我家中之事而死皆是实情。不管你我是否结盟,这公道真相,我都必将替先生讨回。”
    看着他的眼睛,衡玉轻轻吸了下微红的鼻子,道:“且不说真相全貌如何尚未可知,纵然当真如你我猜测这般,我祖父是为回京报信而遭人灭口,然他所为皆是自发自愿——”
    “祖父的决定,不会有错,整个时家没有错,你更是没错。”她道:“错的是杀人者,只有他们才是需要以命偿命来赔不是的人。”
    所以,他们要做的是一起找出全部的真相,让杀人者付出代价。
    杀她阿翁之人,构陷时家之人,同时也是此番欲暗中刺杀他的人——
    看着女孩子目标明确、毫无芥蒂的眼睛,萧牧只觉心口处有块巨石被缓缓移开。
    他是发自内心感到歉疚,也自认做好了准备接受她的怨怪,他尽量客观地说明一切自己所知所想,可此一刻内心最真实的感受却在告诉他——他并非不在意不紧张她的反应。
    这个认知让他一时有些词穷了,好一会儿才略显迟缓地微一点头。
    点罢头,他便想,这反应看起来应当是不大聪明的,甚至该不会……还有点傻吧?
    萧侯反应过来,正想着是否该说些什么挽救一下英明神武的形象时,只听衡玉已经往下说道:“从当下线索可知,构陷时家与杀我阿翁灭口者应是同一人,而从那刺青图纹来看,此番刺杀你的人正是当年灭口之人……”
    她说着,下意识地问:“若果真是姜正辅,他该不会是知晓你的身份了吧?”
    “应当不会。”萧牧摇头道:“他一直借裴定在暗中寻我的错处与把柄,若知晓了我的身份,必不会再多此一举选择暗杀——”
    他是“罪人之子”,身份一旦暴露,便是死罪。
    衡玉也反应了过来。
    此番刺杀,要杀的人的确是定北侯萧牧。
    八年前杀时敬之,八年后杀萧牧——
    也果真是命中注定难以摆脱的宿敌了。
    衡玉有些感慨地长吁了口气,心情渐渐平复下来,看着他道:“该说的也说完了,余下的慢慢商议便是,不急于此一时。江边风凉,侯爷不如先回府吧?”
    他刚解毒醒来没多久,身上又有伤,尚且虚弱着。此番若非是想见晏泯一面,想来他怎也不至于亲自前来的。
    “再等等。”萧牧负手看着窗外说道。
    衡玉不解。
    等什么?
    她刚想问一句,便听有“轰”地一声响——
    举目看去,只见有烟火在空中绽放。
    紧接着又接连有“轰轰——”声响起,一簇簇烟火在天边如昙花相继绽开,流光溢彩,璀璨绚烂。
    流光铺展于夜空,倒映入江面,四下亮如白昼,让人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眼中只看得到无边绚丽,此一刻,再分不出心神去想凡尘琐事忧愁烦苦。
    烟火的美,是带着震撼的美。
    无数人抬眼望向同一片夜空,孩童雀跃地欢喜着,笑声喧闹交错。
    这便是美好之物的意义所在,它使人沉浸其中,让人心得以歇息疗愈,哪怕只是片刻。
    一场烟火,一餐美食,人活一世,总要从这些大大小小的疗愈中得到力量,才能心怀期待地往前走。
    衡玉扶着窗棂,将上半身往窗外探去,仰脸看着空中愈发盛大的烟火。
    萧牧看着她,含笑道:“时值除夕,不如许个愿吧。”
    “好啊!”衡玉便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抵在下颌处,对着漫天烟火认真许愿:“愿早日大仇得报,让祖母阿姐兄嫂过上平静安稳的日子。到时我想建一间大大的书院,做一位严厉的夫子,收很多很多学生……”
    看着她充满希冀的侧脸,萧牧微微扬起了嘴角。
    会实现的——他在心中对她说道。
    衡玉睁开眼睛时,眼底便是带着笑的:“那侯爷的愿望呢?”
    他的吗?
    萧牧看向盛放的焰火,听着人们的欢愉之音,缓声道:“愿四时吉庆,山河太平,民气昭苏。”
    衡玉看着他,一时有些入了神。
    好一会儿,她才叹气道:“同侯爷的愿望相比,当真显得我狭隘微小了,满脑子想着仇啊恨啊的……”
    “仇自然要报。”萧牧笑看向她:“只是你不是替我一并许了么,我便只好说些虚无缥缈的了——”
    “怎叫一并许了,这也是能蹭的吗?”
    “怎么不能?”
    “那下次再许愿,咱们换一换!好让我也试试这等心怀苍生,为国为民,高风峻节之感……”
    “嗯,下次让给你……”
    二人笑说着话,窗外烟火盛景愈发壮观,如梦似幻,仿若仙境。
    “侯爷,你今晚很不一样——”衡玉忽然认真地道。
    “哪里不一样?”
    “嗯……终于是个身上没毒的侯爷了。”
    萧牧“嘁”地笑了一声。
    这是个什么说法?
    “照此说来,你今日也颇为不同——”
    “哪里啊?”
    萧牧微倾身,垂眸认真地看着她,道:“京师第一美人,以往脸上应是从未生过冻疮的吧?”
    “……!”衡玉翻了个白眼。
    这人竟是个越熟嘴巴越欠的吗!
    二人回到侯府时,侯府大门前刚放了一大挂炮竹,噼里啪啦甚是热闹。
    “子时了。”萧牧下了马车,说道。
    “更岁交子,恰赶上吃饺子了。”衡玉惋惜道:“可惜侯爷还不能吃。”
    到底初解毒,不宜用不好克化的。
    “那你代本侯多吃一碗。”萧牧跨过门槛,边走边说着。
    萧夫人正等着二人回来。
    刚见着自家母亲,萧侯便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好啊,什么事都瞒着我……这是翅膀硬了,觉得用不着我这当娘的了,怕我知道了多管闲事是吧!”若非顾及“大过年的”,萧夫人的巴掌就差拍在萧牧的脑袋上了。
    “母亲消消气,此事是儿子不对,母亲坐下喝茶。”萧牧赔着不是。
    春卷见状忙扶着自家夫人坐下。
    “学什么不好,偏偏学那套自以为是的报喜不报忧!任凭你再有能耐,也不过两只拳头一个脑袋,遇到了难处怎就不能说出来一起想法子?”萧夫人与其说是气,更多的是后怕。
    视线落在衡玉身上,方才觉得怒气稍消:“好在你还不算太糊涂,至少知道告诉阿衡!此番全靠阿衡帮了大忙!”
    衡玉诚实地解释道:“伯母误会了,侯爷也不曾告诉我,皆是我猜出来的——”
    “?”萧牧不可思议地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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