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又问:“当真暖和?”
    听他如此执着于暖和与否的问题,衡玉少不得有些茫然了,下意识抬起双手:“不然……侯爷试试?”
    “也好。”
    端坐罗汉榻边的萧侯爷从容地伸出手去。
    衡玉怀着复杂的心情将双手抽出,走上前递给他。
    萧牧接过,将双手抄进去,其内有余温在。
    “暖和吗?”衡玉甚至有点好奇了。
    萧牧认真评价道:“甚好。”
    看他没有将手抽出的迹象,衡玉道:“那……回头我叫女使给您缝一个?”
    萧牧闻言似想了想,才道:“不必如此麻烦,我觉得这个就很好。”
    “?”衡玉看着那秋香色的绸面,其上还绣了玉兔抱月的袖笼,沉默了一会儿:“……侯爷确定吗?”
    萧牧沉吟片刻,反问道:“莫不是吉画师心爱之物?若是如此,那本候倒也不宜夺人所爱了。”
    说着,便慢条斯理地要将手抽出。
    衡玉忙伸手按在袖笼上,笑得一脸尊重:“岂会岂会,一只袖笼而已,侯爷既喜欢,且用着便是。”
    他中毒在身,他开心便好。
    衡玉十分体贴地想着,仿佛在怜惜宠溺一个孩童。
    她曾听严军医说过,侯爷中毒后,曾有过一些反常举止与爱好,故而他疑心此毒或有牵连脑子的可能……
    萧牧不知她所想,却也不再试图将手抽出,转而道:“外头冷,你将此手炉带上。”
    衡玉望向小几上的鎏金掐丝六角手炉,依言伸手提了过来,捧在手中感慨道:“那我这桩买卖倒赚大了。”
    萧牧不置可否,道:“快申时了,早去早回。”
    衡玉点头,走至青竹帘边,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气质如寒松般的人,在这布置清雅的书房内,将双手抄在一只绣着玉兔的手笼内——
    好怪,却又让人忍不住再看一眼。
    见她不动,萧牧道:“若不着急,便明早再去——”
    “着急着急,这就去了,侯爷注意歇养,切记莫要再劳神。”衡玉打起帘子,快步走了出去。
    听着她脚步声渐远,见那青竹帘角垂着的丝结停止了晃动,萧牧复才将手从那只袖笼里抽出,继而细细打量着。
    传得那般技艺精湛,神乎其神——
    依他看,也不过如此吧?
    等在萧牧居院外的翠槐见自家姑娘出来,忙迎了上去。
    “咿,姑娘的袖笼呢?”
    “侯爷甚是喜欢,便送给他了。”衡玉将袖中的手炉给翠槐瞧,“喏,他还了我这个。”
    翠槐脸颊一抽。
    叱咤沙场的萧侯爷……竟喜欢如此粉嫩活泼之物吗?
    “皮子剩的还有,那婢子回头再给姑娘做一个吧?”
    衡玉随意点头,道:“先随我出府。”
    “姑娘要去哪里?”
    “寻苗掌柜。”
    第100章 何故突然和稀泥
    包子铺做的多是早午的生意,已近昏暮之时,便多是在准备打烊的事宜了。
    年轻的伙计将一摞刷洗晾晒干净的蒸笼刚抱进堂中放下,一转身就见披着淡青裘衣的亭亭少女抱着手炉,带着女使,正往铺中走来。
    “吉姑娘来了!”
    伙计忙笑着迎上前:“吉姑娘这个时辰过来,想必不是吃包子吧?”
    “是啊,来寻苗掌柜的。”衡玉面上也挂着笑,说话间跨入堂内。
    “吉姑娘早会儿过来便好了,我家掌柜刚走了一刻钟,回家去了。”
    “回家?”衡玉脚下微顿。
    “回苗家!”伙计纠正道。
    衡玉若有所思地点头。
    回苗家啊。
    苗掌柜与柳主薄定亲已有数日,说来是时候该回去一趟了……
    “如此我来得倒是不巧了。”
    她本打算将今日与侯爷的猜测先告知苗娘子,大致商议一番后,与苗娘子一同去见一见那位老人家——
    她自己倒也去得,想要打听清楚老人的住处并非难事,只是若能同苗娘子商议罢、对旧事多些了解,知己知彼之下,才好对症下药,也能更稳妥一些。
    而当下时辰已晚,若等苗娘子回来之后再出城,多半来不及了。
    “吉姑娘既都来了,不如吃杯茶暖暖身子歇歇脚再走吧?”伙计十分热情周到。
    衡玉左右也不着急回去,今日为吉吉过大礼之事里里外外也颇劳神,此时便也点头坐下了。
    伙计很快捧来了刚沏的热茶。
    衡玉接过捧在手中,含笑随口问道:“对了,虽见了许多次,倒还不知小哥如何称呼呢?”
    伙计咧嘴一笑:“小人名叫顺水,高顺水!出生之时,算命先生给起的名儿!”
    衡玉笑着称赞道:“一听便是个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好名字。”
    “嘿,哪儿有吉姑娘说得这般大气……”
    二人这厢闲聊之际,一道声音自铺门外传来。
    “少婷可在吗?”
    衡玉坐着的位置侧对着堂门方向,闻声下意识就看过去。
    那是一位身形瘦小佝偻的老妪,穿着灰扑扑的旧棉袄,灰白的发髻拿老蓝布裹着,双手握着一根拐杖拄在身前,拐杖上系着一只包袱。
    “我家掌柜的不在,您是哪位?”伙计已走了出去,客气地问。
    “少婷不在啊……”老人动作有些迟缓地将包袱解下,笑得很和气:“我是王家的老婆子,来给少婷送点东西……”
    “是王家祖母吧!”伙计恍然。
    “是,是……”
    堂中,衡玉握着茶盏的手指动了动。
    本还说今日来得不巧,没成想是巧极了。
    伙计一手将包袱接过,一手就要扶着人往铺子里走:“您进来先歇歇脚!”
    “不用不用……少婷既不在,我也不好叨扰了。”
    “这哪儿能是叨扰啊,掌柜的常提起您老人家呢……您住在城外头,这么大年纪了,来一趟可不容易,要是连盏茶都没喝就走了,回头掌柜的可是要怪我招待不周的!”伙计连说带扶,将人带到了堂中。
    老妇人不大好意思地坐下来,拐杖不离手,笑得有些局促。
    衡玉见她那紧握拐杖的双手干枯皲裂,遂起身走到老人面前,弯身将手炉递上去:“老人家,您暖暖手吧。”
    老人视线已有些浑浊,然而离得这般近,也能看得清女孩子姣好如花的面庞,不寻常的衣着打扮,更不必谈那金灿灿的手炉——
    “多谢,多谢姑娘……”老妇人有些惶恐地摆手:“一路走着,倒不冷的……”
    见她神态过于不安,衡玉也未一味勉强,而是在她身侧的凳子上坐下,接过她的话问道:“这么远的路,您是走着进城来的?”
    “倒也不是……镇子上有人赶车进城置办年货,我跟着来了,也就走了两条街。”老妇人笑了笑,轻声问:“不知道姑娘是……”
    衡玉笑道:“我是苗掌柜的好友。”
    “听姑娘口音倒像是京话……”
    北地与京话虽多有互通,彼此听得明白,但口音差距还是有的。
    “老人家好耳力,我姓吉,的确是京城人氏。”
    “吉姑娘可是京城来的钦差呢,奉圣人旨意来咱们营洲办差来了!如今就住在萧将军府上呢!”伙计端着茶水过来,与有荣焉般说道。
    老人闻言握着拐杖的手一抖:“钦……钦差!”
    她身形颤巍巍地就要起身:“民妇有眼无珠,竟不知姑娘是钦差大人……”
    衡玉将老妇的反应看在眼里,钦差二字在寻常百姓听来总是唬人的,且她只是个随行的小画师而已——
    但她并未多作解释,只适时按住了老人的手臂,含笑道:“您不必拘礼。”
    伙计的炫耀却还没完,将茶水放下,竖起大拇指道:“吉姑娘不单是钦差,且为人心善仁义,又有一手好本领!萧将军身边的蒙校尉家中堂姐两岁时被人拐走,足足二十年都没有音讯啊,最后全靠着吉姑娘一双出神入化的丹青妙手,推演出了画像,才将人找了回来!这还不算全部,您猜怎么着?那位找回来的娘子竟就是之前被吉姑娘救下的可怜人,还被掌柜的收留在我们这间铺子里做过活呢!”
    衡玉听得颇感慨,这位顺水小哥,除了于撒泼骂街上颇有天赋外,竟还是一把说书的好手。
    老妇人满眼惊异,紧紧盯着衡玉:“……丢了二十年,都找回来了?”
    “可不是嘛!这件事在咱们营洲城里都传开了!”伙计真心实意地奉承道:“要我说,吉姑娘真乃神人也!”
    衡玉很有自知之明地道:“营洲城中已有位神人了,论功德,我可万万争不过他的。”
    老妇人一双眼睛仍未离开衡玉,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哟,柳先生也来了!”伙计转头看向堂门处。
    “吉画师也在。”柳荀走进来,笑着抬手施礼。
    虽说此番在外人眼里很有些喜事丧办,然柳荀一身喜气,全然不受流言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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