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叮叮拧好水龙头,擦干净脸,走出去看了看时间,五点四十五分,她懒懒地躺回床上,想着昨晚宁为谨的一言一行。
    欸,难怪他频频相亲频频失败,哪有他这样的,约会的时候摆起脸孔谈恋情条款和分手赔偿,还一副高姿态高优越感……简直让人无言以对,郑叮叮无奈地笑出来,如果换做是别人,譬如穆智俊,她一定当场摔桌而去,而对象是宁为谨,她竟然,破天荒地忍了。
    郑叮叮深吸一口气,猛不丁感觉左胸有些疼,解开衣服,低头看了看,左胸边缘那道一厘米的疤痕结痂处有点脱落,露出淡红色的皮肉。
    *
    周末下午,郑叮叮去皮肤科做红外线治疗,结束后路过急诊门诊,竟然看见了孤零零坐着挂点滴的宁为璇。
    宁为璇正抬头调快输液速度,低头的时候正好看见门口的郑叮叮,对她笑了一下。
    郑叮叮走过去,来到宁为璇面前:“你生病了?”
    “嗯,昨天晚上发烧,吃药没效果,今天中午赶来医院挂盐水。”宁为璇解释。
    “你哥呢?”
    “他今天有两台手术,腾不出时间陪我,不过没关系,反正就是挂两瓶盐水,几个小时的功夫,很快就过去了。”
    郑叮叮见她有些可怜,便留下来陪她说说话。
    过了几分钟,宁为璇的肚子咕噜噜地叫起来,郑叮叮问她是不是肚子饿了,她点头承认,不好意思地说因为发烧的关系,舌头麻麻的,吃什么都没胃口,早上和中午都只吃了小半碗汤面,现在的确饿了。
    “你想吃什么?我去买。”郑叮叮说。
    “不用麻烦你了,等会我发短信给哥,他会帮我带来的。”
    “你不是说他今天有手术,腾不出时间吗?要等他忙完了,你早饿坏了。”郑叮叮口吻友善,“我今天好人做到底了,你想吃什么和我说,我帮你去买。”
    宁为璇想了想说要吃医院对面杨阿姨小食店的蛋花粥和肠粉。
    二十分钟后,郑叮叮买回了蛋花粥和肠粉,宁为璇右手背挂着点滴,左手拿勺不方便,郑叮叮就喂她吃,她开始有些不好意思,后来真的挨不住饿,大口大口地将粥和肠粉都吃光。
    吃完后,郑叮叮取了一张纸巾帮宁为璇擦了擦嘴角,突然发现宁为璇的眼睛有些红。
    “你是除了妈妈之外,第一个喂我吃饭的人。”宁为璇呢喃了一句。
    郑叮叮沉默了。
    宁为璇垂下脑袋,目光空空的。
    就在昨天的晚饭后,宁清肃通知他们一个事情:他要和殷菲完婚。
    宁为璇情绪激动地指责宁清肃不信守承诺,当年殷仪病逝后,宁清肃分明答应过儿女这辈子不会再娶,尤其是殷菲。
    宁清肃的出尔反尔让宁为璇大发脾气,她将这些年的不痛快一口气地倾泻出来,宁清肃安静地听她发泄,没有和她计较,柔弱,貌美的殷菲则坐在一边,无声地落泪。
    最后不欢而散。
    ……
    “你怎么了?”郑叮叮低下头,去找她的眼睛,“突然发起呆来?”
    宁为璇抬头,轻轻地叹了口气:“我爸要给我娶后妈了,后妈就是我姨妈,你说这事是不是不可理喻?”
    郑叮叮一怔,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那你妈妈呢?他们离婚了?”
    “我妈妈九年前病逝了,乳腺癌症。”
    郑叮叮惊讶。
    宁为璇断断续续地和郑叮叮说,她和宁为谨的亲生母亲殷仪就是被父亲宁清肃和姨妈殷菲气出病的。当年宁清肃赶赴香港进修,和殷仪的感情有了点问题,殷菲动了心思,解除和未婚夫的婚约,毅然赶赴香港,名义上是去那边找工作,实则是做了宁清肃的生活秘书,两人相伴生活了整整七个月,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直到宁清肃完成进修任务,带着殷菲回来,殷仪才知道这段分居的日子里,陪伴在自己丈夫身边的女人不是别人,就是妹妹殷菲。
    殷仪大闹了一场,最后妥协了。一方面是宁清肃认错,他发誓自己和殷菲仅仅只有一次情动,并不是刻意要羞辱殷仪;另一方面,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殷仪对宁清肃始终留有情分,为了他的仕途和清誉,她没有选择离婚,只是和宁清肃分居两处,不尴不尬地直到她病逝。
    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是宁教授家的纷扰,郑叮叮没资格开口,也就安静,耐心地听宁为璇说完。
    “爸爸去香港之前,和妈妈的感情很好,虽然偶尔会吵架,但多数时候还是恩恩爱爱的,他去了香港后和妈妈分居两地,妈妈一个人照顾我们,负担家庭,压力很大,人变得焦虑,两人常常在电话里吵架,但每每事后都会自责,爸爸一个人在那边辛苦工作,她不能去照顾他还让他烦心,那一年她状态不好,等得很辛苦,终于一年后爸爸回来了,她才得知原来爸爸在那里不是一个人,是她妹妹贴身照顾他,她就立刻崩溃了。”
    ……
    “我一直就不喜欢姨妈,在我印象里,她就是个阴魂不散的女人,总是出现在我们家,连我们一家三口外出旅游她都要跟上,虽然她一直表现得很温柔,没有恶意,还送我各种小礼物,但我就是莫名地不喜欢她,后来知道她做的那些事情后,更是厌恶她。”
    ……
    “我爸爸那会根基不稳,正是往上爬的时候,离婚的负面影响很大,我妈妈一时心软,答应他不离婚,也许你会觉得我妈妈人太懦弱了,但有时候离婚不是简单的事情,他们的情况比较复杂。”
    ……
    “我妈妈很惨,到最后整个乳^房都摘除了,每天做化疗,用激素,但还是没能保住一条命。”宁为璇说。
    “你哥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选择乳腺科的?”郑叮叮问。
    “也不全是。他呢,从小就对那些病毒细菌,人体构造,解剖很痴迷,逻辑思维和动手能力都很强,大家都说他适合做外科医生,后来选择乳腺外科呢,倒是和妈妈的遭遇有些关系。”
    郑叮叮默默点头。
    宁为璇突然转了转头,笑嘻嘻:“你不会介意他的职业吧?”
    “不会。”他们之间的问题倒不是这个。
    “放心,他在妈妈的病床前保证过,他这辈子只会结一次婚,真心对待一个女人。”宁为璇继续说,“虽然他这两年一直在相亲,但基本上都是吃了一顿饭就没有后续了,他这个人原则性强,认定不喜欢的就不会再联系,更不会暧昧。他对病人也很认真,细致,耐心,负责,他是个好医生,也是个好男人。”
    郑叮叮若有所思。
    陪宁为璇挂了三个半小时的点滴,结束的时候,换下白袍,穿上正装的宁为谨赶过来。
    郑叮叮看到宁为谨的刹那,自然想起那天晚上他不让她下车,用身体压着她对她说的一番话,不免有些尴尬。
    宁为谨倒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坦然自若地和郑叮叮打了招呼,问她怎么会在这里。
    “哥,你该感谢叮叮,要不是她刚才帮我买饭,我现在都饿死了。”宁为璇说。
    “哦,谢谢。”宁为谨对郑叮叮道了一声谢。
    “不客气,只是帮了一个小忙。”
    宁为谨转向自己的妹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温和道:“现在身体感觉如何?”
    “还行,没有昨晚那么难受。”
    “那我们回家。”宁为谨说着又看了一眼郑叮叮,“一起走吧,我送你。”
    上车后,郑叮叮和宁为璇坐在后座,一路上,宁为璇恢复了七分的精神,不停地和郑叮叮聊天,还非要郑叮叮去家里玩玩。
    盛情难却,郑叮叮不知如何拒绝。
    坐在驾驶座上开车的宁为谨突然开口,淡淡地对妹妹说:“你的烧才刚退,少折腾了,她不想去别勉强。”
    话毕,宁为谨透过车内后视镜,看了一眼郑叮叮。
    被他清凉的眼风扫到,郑叮叮撇开了视线,目光恰好落在副驾驶座上,又一次想起那晚在车里发生的一幕,搁在腿上的左右手不自在地交换了位置。
    宁为谨先开车送郑叮叮回去,到了目的地,他下了车,绕到另一边,亲自帮郑叮叮开车门,这让郑叮叮多少有些意外,她走出来的时候说了声谢谢,冷不防地,宁为谨贴近她,清冽的气息擦过她的脸颊,低声道:“别忘了那天我对你说的话,你要躲我的话可以试试看。”
    因为距离近,他的这句话听起来有些压抑中的亲昵,郑叮叮楞了一下,垂下的手不经意地擦到了他的手背,很轻微的一个静电,她蜷缩了手指。
    “看能不能成功。”他言毕,从容地关上了车门,径直走向车头。
    宁为璇隔着车窗对郑叮叮摆手,郑叮叮说了声再见。
    车子开出了住宅区,宁为璇好奇地问:“哥,你刚才和叮叮说什么呢?”
    “没什么。”
    宁为璇笑了:“她真是个很不错的女人,你可别和对待以前的那些相亲对象那样对她,要主动一点,殷勤一点,对她照顾有加,千万别总冷着一张脸,那样会吓着她的。”
    宁为谨没说话,缓缓移动方向盘,安静,沉稳地开车。
    “欸。”宁为璇摇头,“你都不知道自己周身的寒气有多强,和你在一起需要多强的抗压力。”
    ……
    16chapter16
    “晚上一起吃饭。”—宁为谨。
    郑叮叮一愣。
    几秒后,又一条新的短信跳出来。
    “五点十五分,我在上次的老位置等你。”
    很显然,连拒绝的机会都没给她。郑叮叮看了看屏幕下方的时间,离五点还有半个小时,宁为谨约得很及时。
    这天的晚饭,宁为谨带郑叮叮吃了鱼肉煲汤,结账后走出餐厅,宁为谨提议:“有兴趣一起去看场电影吗?”
    虽然是提议,但口吻没有半点恳请的意思。
    郑叮叮看了他一眼:“这个时间点,买不到票了吧?”
    宁为谨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两张簇新的电影票:“中午的时候我让实习生跑了趟腿,新华电影院,八点二十分放映,现在赶过去时间刚好。”
    郑叮叮咳了咳:“那……好的。”
    在车上的时候,郑叮叮随意问了句:“你和之前的相亲对象也常去看电影?”
    宁为谨面容未变,波澜不惊,反道:“没有。我看起来像是那么随便的人?”
    “看电影也是平常事,和相亲对象一起去电影院很正常啊。”
    “如果和一个看得不顺眼,没有感觉的女人同坐在黑暗,狭小的空间里,我会感觉不那么愉悦。”
    “……”郑叮叮又一次被他噎住了。
    原来何其有幸,她能得到宁教授的邀约,一同进电影院。
    车子停在电影院附近的小路上,两人下车后一道走过去。到了电影院,发现人非常多,基本都是情侣,摩肩擦踵,空间里充盈着一股奶油爆米花的香味。
    宁为谨按了按郑叮叮的肩膀,让她等在原地,他去买点东西,不到十分钟,他拿着饮品,爆米花和小食走回来。
    郑叮叮接过塑料杯的饮品,发现是温热的,今天外面温度很高,一般年轻人都喝冰饮,但宁为谨没买为她买冰的,她突然想起皮肤科医生的医嘱,生冷的东西会导致伤疤的血液流通不顺,色素沉淀。
    宁教授在这方面挺细心的。(实则为了自己将来的福利?)
    电影是普通的商业片,郑叮叮和宁为谨坐在最后一排的情侣座上,漫不经心地看着大荧幕。
    无奈电影太无聊了,郑叮叮连连打一个哈欠,喝了口饮料,转头看宁为谨,宁为谨一手撑额角,双目聚焦在荧幕上,神色放松,但有些看不出他究竟是在看电影还是想其他的事情。
    “你说好看吗,这个电影?”郑叮叮轻声地问了句。
    “情节拖沓,演员表演浮夸,对白鸡肋,镜头太晃,令人昏昏欲睡。”宁为谨简单地评价。
    郑叮叮笑了:“是你的实习生帮你选的片子?”
    宁为谨点了点头,余光瞟到前面一排的一对男女正抱在一块,缠绵悱恻,他右手轻轻扣了扣大腿,侧头看了一眼郑叮叮,正好一束光照过来,她身体微微前倾,脖颈到肩胛骨的曲线简洁,柔美,让他有些不免俗地想起了一个常用来形容女性的动物—天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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