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公公!”萧煦压低声音喝止陈公公,不让他继续说下去,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羞恼。
    “书上说的没错,果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萧璃这下不抓着太子手臂了,改为狠拍两下。之后看向陈公公,连声问:“墨姐姐可还有什么别的不适?我听闻女子孕期口味常常大改,她可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我可以给她寻来。还有……”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陈公公连忙打断,笑着回道:“这些老奴都注意着呢,绝不会疏漏的!”
    是哦,萧璃停住嘴。这方面陈公公比她有经验的多,想来不用她来瞎操心。
    萧璃心情激动,想立刻去见见墨姐姐,但也知道不能打扰她休息,原地转了几个圈,然后大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一边走还一边说:“叫人给我备水备新衣,我这一身香粉尘埃的,可得好好洗干净明日才能去见墨姐姐。”
    “是,公主殿下。”陈公公答应着。
    萧煦看着萧璃越走越远,最终还不停念念叨叨着男孩儿女孩儿侄儿侄女,一脸兴奋难耐的模样,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笑。
    但这笑很快就褪去了,眼中涌上了萧璃不曾注意到的悲意。
    “陈公公何须误导阿璃。”萧煦垂下眼,盖住了那一丝悲意。
    “殿下……”陈公公的笑容也渐渐消失,面上带上心疼,“姑娘虽未曾言明,但她心中定然是有殿下的,不然又怎么会……”
    听到陈公公的安慰之言,萧煦却只是苦笑着摇摇头,“阿墨她只是……”
    只是什么,却没再说出口了。
    可陈公公已然知道萧煦未尽之语。
    杨氏一门死绝,只留杨墨一人,阿墨她只是,想为杨氏留一线血脉罢了。
    *
    第二日晨间,萧璃不放心,又沐浴一次,正由婢女绞干头发时,接到了萧煦送来的消息。
    萧璃打开信纸,目光一凝。
    洪州刺史赵念在长安天使抵达之前,畏罪自尽,血溅三尺。赵念谢罪自戕之前,还毒杀其妻范氏!数名大夫连夜施救,不眠不休几日几夜才堪堪将人救回,只是范氏腹中才堪堪两月的胎儿却救不回来了。如今这事儿传得人尽皆知,显国公已经进宫向荣景帝负荆请罪。
    而范氏,则由即将回京复命的裴晏,一同带回。
    萧璃拿过帕子,挥挥手让婢女退下。同一时间,江南,裴晏独自坐在一处院落中,慢悠悠地给自己煮茶。
    “这赵念自戕的时机选的可真是好,只是这方法……”萧璃自语。
    “……一刀入心,血溅三尺的自戕之法……”裴晏看着茶壶,听着咕嘟咕嘟的水沸腾的声音,自言自语。
    “……对妻子却是用毒……”萧璃慢慢地擦着头发。
    “……还不是见血封喉之毒……”裴晏摇摇头,从炭炉上拿起茶壶。
    “……赵刺史对其妻……”萧璃放下帕子。
    “……当真温柔怜惜……”裴晏举起茶杯。
    长安,江南——
    “倒是有趣。”
    *
    皇城
    显国公只着单衣,以荆条覆身,跪在紫宸殿前面磕头,老泪纵横。
    随着他每一次磕头的动作,荆条的刺就要刺入皮肉,鲜血逐渐染透了白色的里衣,看着让人心生不忍。
    “滚进来!”紫宸殿里传来荣景帝的怒喝声。
    显国公闻言,连忙跪行进殿,这般动作之下,血流得更是瘆人。
    荣景帝本是怒火中烧,见到显国公那惨样,闭了闭眼睛,道:“你现在倒是知道来请罪了!这江南道让朕丢了多少脸面?查了多久?查来查去竟然是你的罪过!”
    “臣有罪。”显国公重重地磕头,道:“臣择婿不贤,臣愧对陛下厚爱。”
    “择婿不贤?”荣景帝被气笑了,“江南道这么大的篓子,你一句择婿不贤就过去了?你也听见谢景行所推算的被贪污的数额了,你敢说你全然不知,一点儿好处都没得?”
    “你好啊,你好得很啊!”荣景帝一怒之下,将手中的茶杯扔向显国公。
    显国公一动未动,直直被砸上了额头。
    鲜血顺着额角流下,滴到了地上。
    滴答。
    作者有话说:
    第113章
    “陛下!臣愧对陛下。”显国公再次重重磕头。
    他口中并未喊冤, 只是谢罪。
    “臣有罪,臣为了阿烟,确实默许了赵念仗显国公之势。”显国公匍匐在地, “臣只想着,赵念仕途平顺一些, 阿烟也能过得好。但没有料到他竟然如此胆大妄为啊陛下!”
    “你竟然还在狡辩!”荣景帝口中仍不依不饶,可语气中的怒气却散了些。他同样不愿意相信江南种种有显国公在里面掺和, 可赵念与显国公府牵扯太深。且那赵念何德何能,凭什么号令贡水一系的官员?还不是仗着显国公的势!
    显国公这番谢罪之言, 倒是正中了荣景帝心中所想。这就如同权贵家的豪奴, 同样会背着主人在外仗势欺人。只这一回豪奴变成了女婿, 他所作之恶是打了荣景帝的脸面罢了。
    “臣当真不知啊陛下。”显国公抬起头,满脸是泪, “臣若是知道,又怎会年年往阿烟那送金银布帛, 便是阿烨阿炟都越不过去。臣就怕她不在跟前, 唯恐她受了委屈。”
    荣景帝揉揉眉心,这事儿他也是知道的。
    显国公发妻去的早,范烟出嫁之前显国公府一直都是范烟管家, 显国公对这个女儿也极是爱重。从前每次萧璃闯了祸,显国公还要若有若无地显摆一下自己的女儿有多乖巧懂事,很是气人。
    说起女儿,显国公仿佛忘了他还在谢罪, 竟然跪在地上开始抹起了眼泪。
    “陛下, 削官降爵都随您, 臣只求求您饶了阿烟的性命。臣当年让她嫁给文官, 就是看准了他们读书人温文尔雅, 阿烟不会被欺负。可哪知……哪知……赵念竟然如此禽兽不如!早知如此,臣定会逼着阿烟习武,也就不会被赵念灌了毒药,也就不会性命垂危……臣悔呀,悔呀!”
    说到这里,恨不得捶胸顿足,人也越发泣不成声。
    听显国公连逼范烟习武这话都说出来了,荣景帝叹了口气,心想显国公这也是真的气疯了。
    范烟也算是荣景帝看着长大的。
    她是显国公的第一个孩子,她出生时荣景帝和显国公都还在军中,荣景帝至今仍记得显国公是如何盘算着教导孩子十八般武艺。
    后来范夫人临盆,生了个女娃,显国公失落了片刻,又很快打起精神。有林昭在前,女子也可以习武打仗,于是显国公又开始思索女娃该怎么教。只是后来发现范烟体质实在不能习武,这才作罢。
    那之后显国公就总是会忧心女儿嫁人后被欺负,当时荣景帝还不是皇帝,被迫听了好友不少叨念。
    所以当荣景帝听到显国公说让范烟嫁文官不受欺负,又给她送金银撑腰之时,没有觉得荒唐,反倒是有种‘不愧是你,这确实是你能干出的事儿’的感觉。
    “我的阿烟命怎么那么苦,她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儿家,又哪管得了男人在外之事?还有我那尚未出世的外孙,你说那个畜生怎么忍心……”显国公还在那抹眼泪。
    “行了,孩子没了还能再生。”荣景帝揉着眉心,烦躁道:“不然生出来也是罪臣之子,反倒不好处置。”
    显国公的哭声蓦地停住,他瞪大眼睛看着荣景帝,小心翼翼问:“那阿烟……”
    “不是让裴晏顺道接回来了吗?”荣景帝没好气地说:“怎么说都是朕看着长大的孩子,还能真让她死不成?”
    “谢陛下!”显国公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冒了出来,连连磕头。
    “好了。等孩子接回来以后好好养养身子,等这阵子过去了再选个老实人家嫁了。”荣景帝道。
    “不嫁了,臣明白了,哪都不如家里好。”显国公擦擦眼泪,顶撞道:“不嫁了,就养在家里,反正能养一辈子!”
    “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样子?”荣景帝简直没眼看,“姑娘家哪有不嫁人的?有你撑腰,谁敢欺负她?”
    “可现在也有我撑腰,阿烟还是被人灌了毒药。”一说到这个,显国公顿时悲从中来。
    又来了,没完没了了。荣景帝被他哭得头疼,当即摆手:“滚滚滚,要哭回家哭去,别在朕面前碍眼。”
    “是……”显国公把眼泪憋了回去,委委屈屈应道。
    “这事你虽然不知,但也有失察之过。朕不能不罚。”荣景帝道:“至于怎么罚,容朕想想。”
    “谢陛下恩典!谢陛下恩典!”显国公再次磕头,瓮声瓮气道。
    *
    “大人,驿站到了。”马车外,一个羽林军凑近窗口,对车内的裴晏说。
    “辛苦了。”
    裴晏掀开马车帘,走下车来,抬头见到那位羽林军又走到后面的一架马车之上,弯腰说着什么。
    “公子,他这表情可比刚才跟您说话时温柔多了。”梅期拄着拐,歪到裴晏这边,低声说。
    裴晏收回目光,淡淡看了一眼梅期,目光落在梅期的拐上,问:“你打算什么时候痊愈?”
    “哎?”梅期一愣,不明所以。
    “你的拐,拄反了。”说完,裴晏没再理会梅期,举步朝驿站走去。
    梅期低头看看自己,然后慢吞吞地把拐从左边换到了右边,接着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这时,有侍女将后面那辆马车的车帘撩开,一个头戴白纱帷帽,身着白色素服的女子迈步下车。
    因带着帷帽,看不见容貌。但这女子身姿绰约,步履婀娜,让人见之难忘,想来也是个美人。只是这美人似乎太过娇弱了些,才走了几步就虚弱无力,柔柔地跌进身边婢女的怀中。
    “夫人!”婢女高声惊呼。
    已经一脚跨过门槛的裴晏停住脚步,回过身向白衣女子看去。
    女子伸出手抓紧了前襟,似乎是呼吸不畅的样子,头一歪,靠在了婢女肩上。因着她的这个动作,帷帽掉落,露出了白纱下娇美姿容。
    范烟生得极美,是个浓丽美艳的样貌,眼尾微微上挑,自带着妩媚妖娆。如今这妖娆美艳中加上了三分忧郁,三分病弱和四分娇软,更是让见者垂怜,心生不忍。
    随队的羽林军都知道范烟的遭遇,见此情形不由得都目带怜惜,若非顾及着男女之别,倒是很想亲自将她抱起,送她回房,免她劳累之苦。
    就连裴晏都好像被范烟的脆弱所打动,但他并没有如羽林军所想的那般亲自扶起范烟,而是扭头吩咐小厮,让他寻几个驿站的婢女来,扶着范烟回房,并将驿站最好的客房让给了范烟。
    不愧是裴大人,既怜香惜玉,又有礼有节,滴水不漏,羽林军们暗自佩服。
    此时范烟已经重新戴好了帷帽,经过裴晏身侧时稍稍停顿,微微俯首道谢。
    裴晏眸色微动,点头回礼,之后,就目送着范烟在婢女的搀扶下走进房间。
    是夜,驿站内。
    “小姐您是没瞧见,那些羽林军今日看小姐,全都看得呆了。”婢女站在范烟身后,一边为她通发,一边轻声说。
    范烟听了,面上并没有什么得意之色,她平静地注视着镜中的自己,冷淡道:“一时的容色痴迷,最是廉价。”若非现在非常时期,她也不愿利用容貌博取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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