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谢尚书展开手掌,一张纸条安静地躺在手心。
    “不可能是阿霏。”谢尚书自言自语,道:“究竟是何人既能无声无息出入谢府,还能把字条放在我的书案之上?”
    那字条上写着寥寥几字,约他明日于一处院落见面,事关贡水匠人,请他务必前去。也不知是受限于字条的大小,又或是这写信人极懒,所用语句直白简洁,一个多余的字都无。
    “你都能把纸条悄无声息地送进来了,多写几字又何妨?”谢尚书不由得对这写信之人有些不满。
    第二日,谢尚书按照字条所写,来到那处院落,轻敲院门。
    院门被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一条缝,然后——
    “大人?!”下一刻,院门被迅速打开,谢尚书这才发现院中人竟然是他派去贡水的工部员外郎和最有经验的匠人!
    “你们/大人怎么在这?”双方异口同声。
    话音一落,谢尚书就意识到此处不是说话之处,连忙一脚迈进门,回头四处看了一眼,然后关上院子大门。
    街对面的茶楼上,一个身着淡色襦裙的少女放下茶杯,轻轻出了一口气,“总算是把人送到阿爹手上了。”
    “为何不能直接将人交给谢尚书?”少女,也就是谢娴霏对面,酒流不解问道。
    “怎么送?”谢娴霏瞟了一眼酒流,道:“把人领到阿爹面前,告诉他那是公主殿下送他的见面礼?”
    酒流:这有什么不行的吗?
    “此事已有裴晏经手,阿璃不应当再牵扯其中。”谢娴霏道。两人同在江南,已有些不妥。若是再叫人知道是阿璃当机立断将裴晏寻到的证人第一时间护送回长安……
    “走吧。”既已事了,那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阿霏?”刚走出茶楼,谢娴霏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她的步子顿了顿,然后回过身,面上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道:“王家阿兄。”
    “没想到竟然会遇到阿霏。”王放一笑,快步走过来,在走近后微微皱眉,“只有你一人?”
    酒流早就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谢娴霏保持着笑容,只能点头。
    “如今长安并不安全,你一个小娘子家怎可不带侍女和护卫就随意外出?”王放不赞同地道,“若是遇到坏人可如何是好?”
    那酒流肯定会把对方的手掰折的,谢娴霏在心里说。
    王放看了看天色,“你还有何事?我送你去,然后送你回府。”
    “不用了吧,天光尚早,我自己可以。”谢娴霏慢吞吞地拒绝。
    王放不以为意,了然一笑,“好了,我都明白,但是安全第一,我送你回府就走,绝不多嘴。”
    谢娴霏:所以你到底以为你知道了什么。
    王放见谢娴霏仍然死撑,直接道:“不论你是要买什么话本或吃食,尽去买就好了,我绝不会与你阿爹讲。”有王绣鸢那么个来讨债的阿妹,王放自认对这些小娘子之事还算了解。
    谢娴霏:这个傻子,莫不是以为我丢开侍卫是为了出来买什么春图禁书的吧?
    想到这里,谢娴霏慢慢露出一个笑容,然后说:“好啊,那先谢过王家阿兄了。”
    于是,王放陪着谢娴霏到隔壁书肆,看着她选了几个话本,然后又陪着她到街角的点心铺子买了些糖果子。等到终于把谢娴霏送回了谢府小门,王放挠挠头,道:“阿霏下次莫要独自出门了,不论如何,安全为上。”
    谢娴霏停下脚步,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从王放手中接过刚刚买的话本和打着包的点心,然后从里面拎出了一个小纸包,把它放在了王放手中。
    “这是……?”
    “五芳斋的梅干,生津止渴,谢王家阿兄相送。”
    “不必不必,我还未谢过你之前指点之情。”王放连忙摆手,却还是接过了梅干。
    谢娴霏已经回了府,王放站在门外看着手中的纸包,打开捻出一片梅干放进口中。
    他这一天说了不少话,确实口干舌燥,很需要这生津止渴的梅干。想到这里,王放的动作顿了顿,这谢家姑娘赠他梅干,不会是看出他口干舌燥了吧?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王放又开始感叹这姑娘家跟姑娘家果然不同。若是他家阿妹,把他指使个团团转都未必会给他倒杯茶。还有公主殿下……想到萧璃,王放不可自抑地抖了抖,不可避免地想到在南境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不能想,一想就全都是眼泪。他骗,不,叫来了三位同僚接替他,想来他们会轻松很多……的吧?
    唔,这梅干真不错,下次再去买来些。
    作者有话说:
    燕必行:这是什么大型妻妾争宠现场?不敢动,不敢动……
    萧璃:=。=|||
    裴晏::)
    霍毕::(
    *
    谢尚书:这信是谁送来的?高手啊!
    谢娴霏:哦,我去找书时顺手放的。
    王放三同僚:你畜生,王放你这个畜生你听到了吗??
    *
    一百章撒花~明日继续更~
    第101章
    洪州, 刺史府
    “为什么?”范烨听见自己声音干涩地开口:“父亲不是想让我尚公主吗?”
    “就靠你?能娶到萧璃吗?”范烟似乎觉得这话有些好笑,脸上一闪而过嘲讽的神色。
    想到萧璃对他说的那些话,范烨避开了姐姐的目光。
    “阿烨。”范烟坐下, 慢条斯理地说:“能娶到的公主,才是对我范家有利的公主。若是娶不到, 除掉也没什么。”
    ‘除掉’一词,说得轻描淡写, 波澜不惊。范烨难以相信这是从向来温柔婉约的阿姐嘴里说出的话。
    “阿姐,你说的可是我们大周唯一的公主!”
    “那又如何, 不过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罢了?”范烟浅笑, “这一点小弟倒是一直比你看得清楚。”
    “可那也不能……”
    “有什么不能的, 陛下宠她是碍于名声,因着他的位子是从永淳帝手中接过来的。萧璃若是死在了南境剿匪战事当中, 世人也会觉得是她作死了自己。陛下虽会‘震怒’,但只会问责南境将领。到时秦义被撤, 你打着为公主殿下报仇名义, 可以光明正大地掌控剑南的兵权,还能在陛下面前博一个重情重义的印象。范氏继续于圣前固宠,你又不用娶一个心不在你这里的女子……”
    范烟抬眸, 眼中带着平静的笑意,“你说,她若是死了,是不是很多好处?”
    范烨浑身发冷。
    “夫人, 药煎好了。”门口婢女轻声禀报。
    范烟瞥一眼婢女手中的药碗, 接过药碗, 摆摆手让婢女退下。
    “罢了, 你也不必那副神情。”范烟看着手中散发着苦意的药, 神色恹恹道:“萧璃的功夫比她表现出来的高,机弩都没能杀了她。”
    “可她受伤了,阿姐,她的手臂险些废掉了!”
    “范烨,你这么在意她,可她在乎你吗?”
    见范烨绷着脸不说话,范烟告诫道:“阿烨,父亲只是想让你娶她,可不是让你倾心于她的。”
    “我知道,但是她并不想嫁给我。”范烨木着脸回答。
    “是啊……”范烟手指轻捻,思索着:“这个萧璃在南境所表现出来的武功和心计,可比她在长安时高出太多了。”
    “大明宫里的人,又有几个是真傻的。”范烨不以为意。
    萧璃本就聪慧,说她在长安时不显,但在长安时谁给过她表现的机会?如今回头看,她就连坚持送令羽回南诏之事也是对的,只是旁人一厢情愿地认为她是囿于情爱罢了。
    “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范烟摆摆手,意兴阑珊,然后抬手将药一饮而尽。
    “阿姐,你身子不适吗?”范烨见范烟苦得脸皱了起来,不由问道。
    听见弟弟的关心,范烟笑笑,安慰道:“没什么大事,以防万一罢了。”
    原来只是补身子的药。范烨点点头,不再担心。
    “大小姐,有消息了。”一名身着低调布衣的侍卫出现在门口。
    见到侍卫,范烟眉目一凝,道:“进来。”
    “大小姐,张彪在几处联络点给我们留下了讯号。”侍卫先是对范烨点头示意,然后对范烟道。
    听到张彪的名字,范烨不由得向前倾了倾身子。
    “能抓到他吗?”范烟问。
    侍卫摇头,“他很谨慎,对江南一带也很熟悉,我们设法埋伏了几天,每每刚找到痕迹却又会马上失去他的踪影。”
    “萧璃的人也还在搜捕他吗?”
    “是,那边的人同样跟得很紧,只是对江南不如张彪一般熟悉,故而暂时没有捉到他。”侍卫又说:“这几日船帮也陆续派了人追查张彪下落,但因为虔州水患一事,大部分人被燕必行调离,所以追查张彪的船帮人并不算多。”
    范烟捻着手指,目光放空,好半晌之后才道:“在张彪留下讯号的地方给他放置足够的金银细软,路引文书。”
    侍卫愣了愣,然后低头道,“是,大小姐。”见范烟没有别的安排,侍卫犹豫了一下,问:“可要我等日夜埋伏于周围?”
    “不必。”范烟道:“不要自作聪明,将所有人都撤下去,只留下足够物资,可以让他去大周任何角落隐姓埋名了此余生即可。”
    “是。”
    “阿姐,”侍卫离开,范烨皱着眉头,不解问道:“既然要灭口,又为何要给他准备金银细软路引文书?”徐都尉尚在追踪,虽然徐都尉他们对江南不算熟悉,可萧璃派出去的都是追踪的好手,阿姐就不怕张彪真的被萧璃他们抓住吗?
    范烟饮了一口茶,冲散了口中残余的苦味,这才淡笑着开口:“阿烨你说,一个当过匪寨大当家,追求呼风唤雨荣华富贵的男人,会不会愿意随意寻个去处,隐姓埋名,了此残生?”
    *
    萧璃带着书叁,随燕必行一路往东到船帮总舵一带调查运送筑材之事。霍毕和令狐翡则跟着裴晏前往虔州,帮忙赈灾。
    到了虔州几日之后,霍毕才发现那日裴晏在吉州与他们相见,仿佛还特意打理了一下自己。自跟着裴晏来了虔州,他就没见裴晏休息过,更遑论梳洗更衣。
    这几日虔州仍然雨落不停,他不是亲自去坝上监工,就是在府衙毫无停歇地给人布置任务,事无巨细,之后还要亲自去各处查看一番。
    “这许多事情,都需要你一个堂堂钦使亲自过目吗?”下面的人都是死的吗?
    亲眼见到裴晏是如何不眠不休以后,霍毕忍不住问。
    此时裴晏刚刚又灌下一杯浓茶,拿起虔州附近一个小县县令的奏报阅读,他用力按了按额角,说:“若上下一心,令行禁止,我自然不必如此,只需将政令吩咐下去即可。”
    霍毕想起来了,虔州一带的官员实则是不可信的,若非如此,裴晏也不用这样事必躬亲,比诸葛亮操的心还多。“可这都已是洪水泛滥,哀鸿遍野之时了,有你在这里看着,他们还敢玩阳奉阴违那一套吗?”
    “又有什么不敢?”裴晏清俊的面容浮出了一丝没有笑意的笑容,说:“越是此时才越要当心,否则好好的政令,到下面就会被人变成杀人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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