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因为他们萧氏女儿稀少,所以每得一个女儿便要格外折腾人一些?
    萧煦把温热的茶杯递到萧璃的手上,如是想。
    到了宫门,按规矩两人都下了马车。萧煦摆摆手没让宫人抬出太子的仪仗,而是同萧璃一起,跟着郭统领往紫宸殿步行而去。
    “都说了阿兄不必陪我来。”萧璃的目光从太子厚重的大氅上划过,接着低声嘀咕道:“反正不过是思过反省。”
    “旁的也就罢了,你这次惹的可是安王叔!”太子都不用多想,就知道此刻安阳王肯定在紫宸殿里面同父皇哭诉。
    “我可没把安王叔怎么样。”萧璃说:“我打的是他儿子,且是以一敌二,可是靠本事赢得堂堂正正。你说是吧,郭师傅?”
    萧璃说着,还挺了挺胸,全然一副自豪的样子。
    突然被叫到的禁军统领郭威闻言,扭头看了笑嘻嘻的萧璃,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抛开郭威跟萧璃的恩怨,身为武将的他当然也觉得安阳王的行为不入流。当真是有熊老子就有熊娃子,说的一点儿都没错。
    及至紫宸殿,郭威想了又想,终究还是低声对将要进殿的萧璃说:“陛下不愉,你收敛着点儿。”
    萧璃一愣,接着对郭威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同样‘嗯’了一声,脚步不停,走进紫宸殿。
    紧接着郭威就听见已经进了紫宸殿的萧璃清亮的声音传来——
    “皇伯伯,今日是叫我进宫来带雪云骥回公主府吗?”
    收敛,她萧璃向来不知道收敛两个字怎么写。
    同郭威一样,因萧璃肆无忌惮的问话滞住的还有殿内的荣景帝和安阳王。
    在一旁候着的裴太傅,显国公,以及裴太傅之子,中书舍人裴晏也闻声看去。
    萧璃今日穿着天青底色绣着银色云纹的男装,随着她的走动,腰封上悬着的玉佩挂饰碰撞出叮咚声。萧璃的眼睛明亮又清澈,笑容灿然,整个人由内而外透着一股生动和生机勃勃,像山中刚长大的小豹子。
    瞧着她的样子,荣景帝的气先消了一半。
    萧璃扫了一眼紫宸殿,见裴太傅,裴晏还有显国公侯在一侧,安阳王捂着脸坐在另一侧,不难猜出她皇帝伯伯该是正在跟裴太傅他们议事,然后安阳王跑进来撒泼……不,告状,接着自己就被郭统领拎进了宫。
    “阿煦,你怎么也跟着来了?”荣景帝看着跟在萧璃身后进来的太子,问。
    不怪荣景帝有此一问,整个长安,除了皇后,就数太子萧煦最护着萧璃。所以荣景帝很难不怀疑是萧璃故意拖着太子过来帮她说情。
    “回父皇,郭统领来传讯时阿璃正在东宫抄书。阿璃性子跳脱,儿臣让她抄书磨磨性子。”顿了顿,萧煦继续说:“忽闻父皇传召,不知阿璃是不是又闯了什么祸,儿臣心忧,便跟来看看。”
    太子这话,透着股无可奈何的心酸,一下就让荣景帝想到被朝臣御史追着告状的自己。
    安阳王觑着荣景帝的表情,眼看着他剩的另外一半的气也快消了,连忙哽咽出声:“公主倒是无事,可怜我的燕儿,今日床都起不来。都是姓萧的,公主为何下此毒手。”
    “起不得床?”萧璃的眼睛微微睁大,对着安阳王说:“安王叔,昨日萧燕可是自己站着离开的,说鼻青脸肿,我信,起不得床?可别是太过风流所致吧……”
    “萧璃!”眼看着萧璃越说越下道儿,荣景帝按住邦邦直跳的额角,喝止道。
    “陛下……陛下!”安阳王被萧璃气得一口气差点儿没喘上来,回过神来扑通的一声跪在地上,老泪纵横道:“长乐公主往日打遍长安勋贵也就罢了,可燕儿,燕儿好歹也算是她的堂兄啊,当年也是一同在崇文馆读书的,便是公主身份尊贵,可也不能如此六亲不认啊!臣这把岁数,也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要是有个好歹,臣……臣也活不下去了啊!”
    “安王叔,萧燕他跟我抢歌姬的时候也没念着我是他堂妹啊。”说着,萧璃一脸你是长辈我拿你无可奈何只能好声好气解释的表情说:“论理,我先来他后到,便是他想听同一个歌姬唱曲儿,也没有让我给他让道的理吧。论武,他跟范炟两个对我一个还输了个灰头土脸,要是我,当真要臊得不想起床。”
    “你……你……”安阳王这回是真的被萧璃噎得喘不上气。
    “皇伯伯,”萧璃扭头,对荣景帝说:“我说的句句属实,不信您叫人去清音阁问嘛,我好好的在那听个曲,他们带了侍卫一大群来捣乱。就算打架,也是我一个人打赢了他们两个!”
    “你还挺自豪是不是?!”荣景帝气得把手里的笔扔了出去,萧璃侧侧身子,躲开了。“还躲?还让朕去派人去问?去哪问?去青楼楚馆问两个皇亲国戚在那里为了个歌姬大打出手?!你们两个不嫌丢人朕还嫌丢人!”
    虽然为萧璃的荒唐生气,却也信了她的话,更何况这里面还有显国公的小儿子范炟掺和,若事实并非如此,显国公也不会闭口不言。
    看看一脸理直气壮地萧璃,再看看还伏在地上‘活不下去’的安阳王,荣景帝揉揉眉心,对安阳王说:“我们萧氏的江山是在马背上得来的,便是现在太平盛世,我萧氏男儿也不该被女子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才是。就因为是独子,才更应该摔打一下,日后好承安阳王门楣,为国出力。待萧燕养好了伤,叫他去光禄寺报个道,别整日无所事事惹是生非。”
    话都说到这儿了,就算安阳王再傻,也明白今日算是无法给自己儿子讨到公道。都说长乐公主仗着圣宠在身肆无忌惮,今日也算是领教到了,不过此行,他也不算全无收获。
    等安阳王离开紫宸殿,萧璃模样乖乖地对荣景帝笑笑,说:“皇伯伯,没事儿的话我就去皇后娘娘那了,今儿进宫进的急,我连午膳都还没吃呢。”
    而这时,裴晏突然出声了。
    “陛下。”
    要完!
    见裴晏要说话,萧璃如是想。
    真的要完。
    作者有话说:
    萧璃:去皇后娘娘那开小灶咯~
    裴晏:且慢,且容我给你上个眼药。
    第13章
    裴晏面向荣景帝,欠了欠身子,躬身道:“陛下,皇室中人在平康坊大打出手,此等不正之风不可纵之。”
    就站在萧璃身边的太子眼见着她的眼睛瞪大,脑袋一点一点地扭向裴晏,无声地瞪着他。
    那模样就好像只猫儿,还是一只眼睁睁地看着盘子里的小鱼干被抢走的猫儿。
    裴晏收回扫过萧璃的目光,面色不变,继续说:“况且,御史台……”
    话未尽,荣景帝也想到了。这次萧璃跟萧燕闹得动静有点儿大,御史台那边儿肯定也听到了风声,指不定明日大朝会又要有御史上折子参长乐公主。一想到那些翻来覆去只会说车轱辘话的御史,荣景帝就是一阵头疼。
    想了一下,荣景帝说:“阿璃,你这次闹得太过,今年减你三个月食邑。至于安阳王世子,郭威,等会儿传朕旨意,让他闭门思过,好好读读圣贤书!”
    “可是……”萧璃似乎想到了什么,张张嘴,复又闭上。
    “你可是不服吗?”荣景帝板起脸,问。
    “倒也不是……”萧璃嘀咕。
    “公主殿下想说的大概是……”裴晏素来清冷的眉目好似带上了一丝笑,可那笑却无端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殿下今年应当是已无食邑可减了。”
    荣景帝:“……”这才开春吧,竟然已经扣完了?
    “咳……”太子偏过头,想用咳嗽声掩住笑声。
    在这么多人面前被说破了自己公主食邑扣光的事情,当真是件极没面子的事,萧璃快气疯了,她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裴!清!和!”
    “咳,好了,阿璃。”看见了萧璃眼中的怒火,荣景帝连忙喊住萧璃说:“那便不扣你食邑了。”他真是怕说晚了,下一刻萧璃就挽起袖子把他的中书舍人按在地上暴打。裴晏虽然也通君子六艺,但肯定不是萧璃的对手。没见武将世家显国公家的小子对上阿璃都屡战屡败吗?
    “真的吗?”听见荣景帝的话,萧璃果然不再注意裴晏,扭过头看向她的皇伯伯。
    “虽然不扣你食邑,可也不能不罚……唔,就罚你跟萧燕一样,闭门思过吧。”
    “皇伯伯,要不您还是扣食邑吧?”听见要被关禁闭,萧璃苦兮兮地说,她才被放出来没几天。
    “就这么定了,你去立政殿吧,皇后这两天还叨念你呢。”荣景帝摆摆手,又对太子说:“阿煦留下,看看这个。”说着,扔给萧煦一个折子。
    无奈,萧璃只好告退,一脚跨出殿门时,只隐隐约约听见——
    “……南诏王……身体……”
    ……
    见萧璃离开了,荣景帝不由得再一次揉揉眉心。
    在场几人都是天子近臣,荣景帝也不介意在他们面前表现出糟心老父亲的苦恼,于是苦笑道:“阿璃又闯祸,让你们看笑话了。”
    裴太傅有些好笑地说:“这还不是怪陛下太宠着公主了?”
    “谁让阿弟就这么一个子嗣,我不宠着还能如何。”荣景帝说着,叹了口气。
    “臣倒是盼着自家女儿能像公主一样,做父亲的,总是希望自己孩儿在外面不被欺负。”显国公摸摸自己地胡子,笑呵呵地说:“前些日子我家大郎还与我称赞公主马上英姿,可惜那日我要出城巡防,没有见到公主是如何打败吐蕃使团的。”
    裴晏袖中轻捻的手指顿了顿。
    “哈哈。”荣景帝大笑,说:“怕自家孩子在外被欺负?你这是在跟朕抱怨阿璃欺负了你家二郎?”
    “怎会?”显国公连忙道:“以多欺少还败了,若不是我家老太太拦着,我真是想把他逐出家门算了!现下他应该还在演武场扎着马步呢。”
    荣景帝闻言大笑。
    荣景帝与显国公自弱冠时相识,到如今已经是二十几个年头,除了君臣之义之外还保留着些从前的情谊,说起话来自然更随意一些。
    显国公见荣景帝大笑,也跟着笑着说:“公主殿下这般,才似我们武将家养出的姑娘。”
    荣景帝一直以从前的戎马生涯为荣,三个儿子里也最为喜爱武艺高强的二皇子,听了这话便很是受用。当然,裴太傅与裴晏还在,荣景帝也只好收收笑容,对太子说:“阿璃的性子太过跳脱,还是该好好磨磨才对。”
    “儿臣记下了,回去定会压着她读书。”萧煦笑着应道。
    ……
    立政殿。
    “好好的,怎么又被禁足了。”皇后一边让身边女官传膳,一边对萧璃埋怨道:“你何时能让我省点儿心?”
    “我也不想啊,皇后娘娘,可范炟他们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萧璃回道。
    “你少来,我还不知道你?”皇后点点萧璃额头,亲昵教训道:“范炟和萧燕能跟你动手,八成是已被你气疯了。”
    被皇后戳穿,萧璃反倒是笑嘻嘻地说:“还是皇后娘娘了解我。”
    皇后看着面前神采飞扬的萧璃,有些恍惚,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看见了二十年前那个在南境纵马飞驰的少女,那么骄傲又耀眼。
    说起来,萧璃容貌更肖先皇,只一双眼睛,是她母亲的模样。
    不说容貌,她身上那股骄傲和自由的劲儿,才真是与二十年前的先皇后一模一样。
    皇上一直不曾下狠手管教约束萧璃,除了她是先皇遗孤外,未尝没有这个原因。看着萧璃,总是能让他们想起当年三人在南境的时光。
    皇后叹了口气,抚了下萧璃的头发,说:“晚膳马上便送来,你少吃些点心。”
    “没办法,皇后娘娘这里的东西额外好吃嘛。您不知道,我今日可是空着肚子从太子阿兄那进宫的,阿兄连午膳都没给我吃,还是皇后娘娘好。”
    “你呀,少跟我撒娇,都多大的人了。”
    “是谁说长大了就不能撒娇的?再说,如今我也只能在皇后娘娘这里撒娇了。”萧璃眼巴巴地看着皇后,做出可怜兮兮地模样。
    虽知道萧璃九成九在演,可是看着萧璃的眼睛,皇后还是忍不住软了心肠。
    她管教太子的时候尚能硬下心了,对上萧璃,却总会不由自主软下心肠,这一软,就软了十年。
    当年抱膝坐在立政殿前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团子,那个眼眶含泪问她阿娘去了哪里小姑娘,那个不足六岁就要面对天翻地覆变化的小公主,如今已经长大了。
    “皇后娘娘,杨司记到了。”皇后身边的掌事嬷嬷低声禀报,打断了皇后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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