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与倒不意外覃珏会发觉,实际上她觉得他这会儿才发觉确实有点迟了,但细想来自己这堪称离经叛道的行径一般人确实做不出来,他一直被蒙在鼓里倒也正常。
    “嗯,对。”覃与很是坦然地承认了,这不痛不痒的态度着实把电话那头的覃珏气了个够呛。
    “你把他带在身边叁年多!你为什么把他打扮成女孩?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覃与默默将手机移开了些,等到那边吼完才移回耳边:“我也没有特意瞒您,扮成女孩也只是觉得好玩罢了,您不觉得他女装很合适吗?”
    那头覃珏简直要被她气个仰倒,按着隐隐作痛的胸口强自恢复冷静:“所以还有多少人知道?”
    覃与觉得这个“还有”用得就很妙,但她直觉赵女士不会这么大嘴巴地泄密,那么就很好确定告密的是谁了。
    “除了奶奶和方医生外,仅有的一个知情人就只有不知道怎么和您联系上的奉烜了。”
    洪渊那个妖怪就忽略不计了。
    覃珏那边哽了哽,憋屈道:“连你奶奶都知道,我还得通过外人才知道。”
    “奶奶是自己一眼看出来的,至于方医生得帮我扫尾不得不知情。”覃与笑了声,“再说了,妈妈那边也完全不知情,这么一想是不是好受点了?”
    “好受个鬼!”覃珏没好气地咬了牙,“奉家那小子又是怎么看出来的?是学校里被他撞见什么了?”
    事关隐瞒的兴师问罪也就到此为止了,接下来就是打电话来的主要目的了。
    “没什么大事,我能应付。”覃与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淡然,覃珏还没来得及为她这态度松一口气就被她接下来的那句话呛到了,“不过我打算送他走了。”
    “什么?等等,什么叫送他走?”覃珏咳了两声急急问道,“如果是学校这边发现的话,我可以安排他转去别的学校,保证这事不会有人知道……”
    “不是,”覃与打断他,斟酌了一下措辞,“我只是觉得他继续待在我身边走不远。”
    “您这几年也是看着他成长的,您应该知道,他有往上走的潜力。”
    这句话说出来,覃珏就懂了。他悠悠叹了口气,又回想起上次见到两人时宴倾纵容覃与把自己不吃的草莓塞他嘴里时的神情。
    “他还不知道你的打算吧?”
    “嗯,我也没打算告诉他。”覃与顿了顿,“毕竟打磨璞玉不可能动作温柔。”
    覃珏沉默半晌:“什么时候?是准备送去哪里?”
    怎么说都是自己当半个女儿看待的孩子,虽然比不得对待覃与这样上心,但想想他这叁年多来陪在覃与身边的表现以及扮女孩受的委屈,覃珏多少还是有点愧疚心理。
    就像祁笙一样。
    “已经和妈妈打过招呼了,那边的学校也联系好了。至于时间,”覃与垂眼,“等年过完吧。”
    也就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我知道了,”覃珏的语气有些疲惫,“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相较于一直处于相对单纯的环境生活的祁笙而言,混迹商场的覃珏虽然同样对宴倾心怀歉疚,但这种歉疚并非来源于覃与对他的抛弃,而更接近于一个知晓女儿恶作剧去收拾残局的父亲对“受害者”的一种理亏。身在这样的环境,他所看到的、接触的,比一心追求艺术的祁笙更加全面清晰,所以他也知道宴倾留在覃家的这叁年多来收获的远远超出他所付出的,乃至于这种在祁笙看来像是被抛弃的行为,在他看来却是帮助宴倾更上一层楼的绝佳助力。
    正因如此,他打来这通电话的真正目的并非只是因为自己被蒙蔽所以来兴师问罪,更多的还是关心覃与对这事的后续处理。
    无论覃与是想公开,还是打算继续隐瞒,他都有能力为她处理好一切。只是他没想过,覃与会决定把宴倾送走。
    打磨璞玉的确不能上软刀子,她的这个决定倒是让覃珏又琢磨起了她对宴倾的态度。
    一开始以为是女孩之间的亲密,如今再看,宴倾恐怕老早就泥足深陷不可自拔,这段感情,无论是单向还是双向,主宰者肯定都是覃与。只不过,宴倾对覃与的影响力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要大上不少。看来,这叁年多来被驯化的也不仅仅只是宴倾。
    覃珏叹了口气,一时之间倒分不清是欣慰更多还是难受更多。
    小时候香香软软的小姑娘不知为何渐渐变得沉静冷淡,她超乎常人的聪明与敏锐常常让他都觉得难以招架,对于周遭事物轻而易举的得到也让她对一切都丧失了珍惜的情绪。她从一团紧实的云朵一点点溢散成了稀薄的云絮,轻轻柔柔地飘在高高远远的天上,似乎一伸手触碰就会彻底消散不见。
    他曾为此不止一次伤心自责,怪自己忙于工作对她关注太少,以至于她变成了这种万般事物皆不放在心上的模样,甚至偶尔在看到祁笙一如既往轻松愉快的朋友圈动态时,忍不住心里的难受迁怒于大洋彼岸什么都不知道的前妻,恨她在孩子心境变化最大的时候选择离开,且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的意思。当他实在忍受不住这份煎熬,逃去自己母亲身边流泪倾诉时,只得到母亲一声低叹:“这怪不了你们,与其日日相对做戏,不如遂了她的愿搬远些,给她一点空间吧。”
    于是他从覃家搬去了青坞,表面上看是覃与急于独立把他赶了出来,实际上更像是他承受不住覃与的变化选择了落荒而逃。
    然后,宴倾出现了。
    他惊喜地发现覃与对他的热情与喜爱。宴倾就像一块磁石,一点点将她溢散的情绪重新收拢起来,她开始恢复从前的精神面貌,对他也有了真实凝结的情绪表达。
    这也是他默认了来历不明的宴倾继续留在覃家的理由,也是他放手一切让覃与自己处理宴倾的原因。
    她的这点热情来之不易,他不敢自作主张地替她打算,惹她厌烦,因此也成了到现在才知情的那一个局外人。
    让他欣慰的是,宴倾陪了她叁年多,就像是定海神针一样稳住了她的情绪心态,甚至让她生出了继续雕琢他的心思;但难受的是,即便是陪了她叁年多的宴倾,她同样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将他送走。
    他知道她聪明敏锐,这种聪明不仅仅表现在她从未失手的学习上,同样表现在她才跟着他学了没几年的生意上,他甚至能够预想到覃氏将来交到她手中时会走上怎样让人惊叹的高峰。
    他欣慰她的果断,也同样为这份决绝心惊。他希望她成为一个雷厉风行的公司决策者,但更希望她保留更多柔软宝贵的情绪。
    就比如,她对宴倾的这点喜欢。
    她并不是一个长情的人,相反,她对许多东西的热度往往保质期非常短暂。他无法预知在送走宴倾后,她对宴倾残存的这点感情能够维持多久,他也无法确信是否会出现第二个“对的人”帮他稳住好不容易才回归的覃与。
    一味地放任宴倾自己闯荡,没有资源的灌注往往很难在短期内获得成效。或许,他应该推宴倾一把?
    不,还是先等等,至少让他先确认一下覃与对宴倾,究竟还有几分喜欢。
    盲目做了推手,万一归来的宴倾已经不像如今一般能够维系覃与情绪,他岂不是做了无用功?是的,先看看情况。
    挂掉电话的覃与也不可能继续再睡,毕竟周一周二的考试结束后她还得面对周四周五的全市高叁联考,哪怕再有信心也不能过分托大。
    收拾好打开房门,果不其然见着等在外面的宴倾,一和她对上视线就目光闪躲,面颊飞红,这无限娇羞的模样和昨晚上纠缠不休的简直两个人。
    覃与上前,几乎不用她伸手,宴倾就万般配合地低下头与她交换了一个海盐薄荷味的吻。
    果然害羞什么的都是装出来的。
    ***
    游柏冷眼看着将自己书包翻得一团糟的邱让,心里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自嘲。
    “如果是在找那包药的话,我已经把它扔到了从行政楼出来的主干道上第二个垃圾桶,”游柏无视他愤怒看过来的眼神,“现在去找的话,或许还能找到。”
    被扔在地上的书本沾了些化开的雪水和污泥,这会儿又被毫不客气地踩了一脚,看起来比之前篮球馆里被按在地上的他还要狼狈不少。
    衣领再次被恶狠狠地揪住,邱让因为愤怒而显得十分凶狠的眼睛泛着红,盯着他就好像盯着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可事实是,昨天之前他们没有任何交集。
    游柏不禁想起喻殊那一系列在他看来堪称疯癫的行径,再看面前的邱让时有了一瞬间的恍惚与疑惑,难不成喜欢一个人真能变得如此疯狂,叫人恐惧吗?
    那覃与呢?她难道不畏惧这个饿狼一样爱慕者吗?
    不,她和他不一样,喻殊于他,是暴力入侵的外来者,她破坏了他原本的生活,让他厌恶,避之不及,而邱让对覃与而言,更像是一头家养的、驯化完成的猛禽,只会听从命令去伤人,不会自寻死路地噬主。
    这头凶狠的狼在她面前比起家犬还要忠诚温驯,她怎么会畏惧呢。
    游柏禁不住笑了一声,随之而来的是被大力握紧喉骨带来的窒息感。
    “你觉得很有意思吗?”邱让逼近,纯黑的瞳仁透出一股偏执的光亮,“从我身边抢走她的注意力,让你很有成就感是吗?”
    成就感?他被整成现在这副惨样,真正有成就感的应该是她吧?
    脖颈上的压迫感更重,他甚至已经感觉到头部充血的涨痛,可偏偏掐在他脖子上的这只手像是钢浇铁铸一般,任由他指尖掐进肉里也没有半点吃痛松开的意向。
    就在游柏双眼发黑的下一秒,他被重重搡开了。
    手掌擦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嗞开火辣辣的痛,通过急促呼吸快速填补的氧气终于冲淡了大脑的涨,可脖子上的压迫感迟迟没有消散。
    他抬头看向居高临下看过来的邱让,开口的声音嘶哑犹如破风箱抽动:“邱让,我最后再说一遍,我对覃与没有任何想法。”
    邱让嗤笑一声,语气比夜色还冷:“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覃与如果在这儿一定会觉得这一幕格外眼熟,因为剧情中许多被喻殊针对的女生也曾对喻殊说出过同样的话,而今一切却上演在剧情里那个一直逃避害遍身边无辜最后还能爱情事业双丰收的男主身上。
    这或许,就是福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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