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太反常了。
    没有任何理智的证据,直觉告诉她,这具尸体不是谢灵玄的。
    她甚至精神错乱到不相信谢灵玄就这么死了,她觉得他仿佛还窥视在她身边,午夜,清晨,或是某个不经意的时刻,就会噩梦般地又现身,她没有那么容易摆脱他。
    谢灵玉来了,求裴大人通融通融,他欲带走这尸体。
    裴让疑惑,“一具肿胀恶心的浮尸而已,贵府的大公子和夫人都说不认识,二公子何必要带走呢?”
    谢灵玉有口难言,他其实觉得这具尸体就是谢灵玄的,才想把它带回去,立个冢。
    给那人的魂魄一个容身之处,他也算跟那人生死两清了。
    裴让道,“整个谢府,也就二公子还有点良心。”
    谢灵玉不理会他这意味不明的话,叫人抬了尸体走。
    经过温初弦时,谢灵玉问,“你还要他吗?”
    温初弦语气冷硬,“我要一个死人做什么。”
    谢灵玉道,“那你干嘛哭?”
    温初弦下意识擦向眼圈,那些湿湿的东西,应不是泪,只是河边的雾气凝结在眼睑处。
    “我没哭。”
    谢灵玉挠了挠头,“随你。”
    众人都走后,河边一片空荡荡。
    白色的浪花扬在空气中,激起一片微尘。
    裴让伫立在河边良久,像个诗人一样长叹一声。
    他自言自语说,“既然彼此都放不下彼此,为何就不能出来见一面呢?”
    ……
    认尸之事只是小节,后面并未出现什么人什么事,威胁谢子诀的地位,亦没有人揭穿他。
    谢子诀想谁要揭穿他自然是徒劳的,因为他本来就是谢灵玄啊,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坦荡荡,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
    只是长安城中有谣言说,那日谢公子已落水溺亡,连尸体都泡肿了,现在的谢灵玄是个赝货,蓄意易容成了谢相的样子,鸠占鹊巢。
    他虽面目和谢相一模一样,但夫妻恩爱是装不出来的。
    传说温小姐死活不肯从他,夜夜都把他赶出房门外睡。
    温小姐从前和谢相是多么情投意谐啊,两人形影不离,温小姐冒死为谢相挡过箭。
    如今温小姐乍然违情逆性,夫妻漠若两路,也暗示了现在的谢灵玄根本就不是从前那个受人爱戴的谢相。
    她一定认出了谢灵玄是被人伪装的,才不肯委身的。
    更有人猜测温小姐是被这个假谢灵玄劫持,有苦不能说,否则早就从谢府逃出去了。
    长安城最成名的一对模范爱侣竟落得如此下场,着实令人唏嘘。
    城中不少难民都受过谢灵玄的恩惠,闻此谣言,信以为真,人人都激愤异常。
    静济寺的住持师傅们闻此,也暗自默诵《大悲咒》。
    谢相为静济寺捐过不少香油钱,更抄经礼佛,那样一个积福积德的善人,实不该遭如此灾厄。
    只愿假冒者尽早得到惩处,还屈死的无辜者一个公道。
    一石激起千层浪,谣言传到了宫里,进了少帝的耳朵。
    少帝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觉得老师变了,原来竟有人有如此滔天恶胆,害死了老师不说,竟还代替了老师。
    可恶可憎至极。
    ……
    谢子诀自从认尸回来后,就郁郁不乐。
    水云居就是一座阴霾的牢笼,这里笼罩着从前那个谢灵玄的影子,逼得人发疯。
    谢子诀叫来了几个工匠,把夫妻石敲碎打烂,然后丢出谢府。凡是跟从前那谢灵玄沾边的东西,都被毁了去。
    御医又来了几次,谢子诀的哑疾倒是一日比一日好,温初弦手指的青紫却日渐严重。
    下人们都以为温初弦得了绝症,但她却并无丝毫不适。除了指尖青紫,她面目红润饱满一如往常,哪有身患绝症之人的憔悴。
    这些反常之处,实在令人百般难以索解。
    因为谢子诀露宿之事,长公主算彻底把温初弦恨上了。只是谢子诀万分舍不得温初弦,不愿和离,长公主才暂时没逼着他下休书。
    不过长公主买来了一个良妾,名叫采菱,塞进了水云居,以作生子之用。
    谢子诀为难,不肯要,一切都让温初弦决定。
    弦儿才是长房主母,妾即便将来生了孩子,也是要寄养在弦儿膝下,唤弦儿一声母亲的。若弦儿不答应,他决计不纳妾,即便跪死也要母亲收回成命。
    不想温初弦听罢,却答应了。
    谢子诀喜极而涕,对着温初弦道谢连连,同时又不禁惭愧。
    他是个看重尊卑的人,妻永远是妻,妾永远是妾,绝不会如旁的那些混账人家那般,做出宠妾灭妻之事来。
    弦儿和他做夫妻,尽可以放心。
    温初弦有气无力地笑笑,实不知作何滋味。
    曾经,她以为她无法与旁人分享一个丈夫,如今看来,好像也无所谓了。
    都是虚无罢了。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重见他
    采菱过来给温初弦磕了头, 是个贤淑又沉静的女子。
    她家中原不算十分贫困的人家,只因父亲生病,弟弟又需要银两上学读书, 她这才被逼无奈,卖到谢府上来做妾的。
    人是长公主挑的,自然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采菱也曾听闻过谢灵玄和温初弦传世的爱情故事, 从没想过这样和美的夫妻还会纳妾,因而第一次来到水云居,多有惶恐不安之意, 生怕温初弦是那种酸妒的主母。
    温初弦心神不属,也没有训话, 赏赐些寻常之物,便叫采菱退下了。
    纳妾这种事她早经过, 从前谢灵玄也纳妾,还是两个, 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长公主知道温初弦没有任何激烈的反对,好好收了妾室,心头稍稍宽慰些。
    若是他们夫妻真的和和美美,她这婆母何必上赶着纳妾呢?
    此番温初弦做得实在过分, 长公主也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的。
    当晚是采菱和谢子诀的新婚之夜, 谢子诀却在温初弦房里陪了很久。
    温初弦清楚,他是怕对不起她,愧疚难安, 才留在她房里不去的。可他毕竟已纳生子的妾室了, 一天不去两天不去, 怎能永远不去。
    “你听母亲的吧。”
    谢子诀一愣, 神色木然,“弦妹妹你怪我吗?我只想与你联床夜话。”
    温初弦脸有极淡的笑容,“不怪。你再不过去,母亲怕是要生气了。”
    谢子诀听到母亲,才悻悻决定离去。
    他披上外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临迈出门说,“……弦妹妹,不如以后我唤你娘子,你唤我一声夫君吧?”
    温初弦的淡笑立即凝固,从前那人也总是管她叫娘子,这个称呼给她留下的阴影可不小。
    但她还是妥协,“嗯。”
    谢子诀真心感受到她并未嗔怒,放心地去采菱房里了。
    温初弦兀立在原地,茫然若失了半晌,卸钗环,更衣,就寝,一切按部就班。
    汐月在一旁照顾她,见公子竟真的宿在妾室房里了,也跟着忧伤。
    “夫人,您可千万别伤心,公子原来不是这样的。公子今夜陪了您这么久,足可见公子心尖上的人是您。”
    温初弦无甚感情,“没事,我没那么小心眼儿。”
    汐月深沉叹了声,就是说,公子落了一次水,怎么性情变化那么大呢?
    从前他对夫人多温柔多体贴,长公主罚夫人站规矩,他又何曾坐视不理了。
    温初弦独自睡下,熄灭了灯烛,汐月在外守夜。
    这一宿做了很多的梦,先是谢子诀与采菱温存的模样时时浮现在眼前,被惊醒了一会儿,后来恍惚又梦见了谢灵玄。
    那个梦真实极了,谢灵玄就卧在她身侧,依依在她耳边说话。
    他说的是,娘子,我好疼。
    他背部裂了一个黑洞洞的大窟窿,很瘆人。
    谢灵玄的手游移在她的心口前,忽然变成一只利爪,笑着说,娘子我要你和我一块疼。
    随即就将她的心挖了出来,心上千疮百孔,全是白色的虫卵,蠕动钻来钻来,无比恶心。
    他说,中了情蛊,你还想独善其身么?
    温初弦一下子被吓醒了,浑身都是冷汗。但见外面月明星稀,安宁静谧,哪里有谢灵玄。
    梦境是自明心迹的一种方式,温初弦都没意料到自己对他这般牵肠挂肚。
    这个梦若是再不醒来,恐她就要走火入魔了。
    她余悸未消,不禁去摸摸自己的心脏。幸好,还在,还会跳。
    汐月闻声进来,点了灯烛,见她这般脸色苍白的模样,连忙道,“夫人的病又犯了,奴婢现在就去叫公子来帮您揉揉!”
    温初弦拉住汐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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