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跌撞撞被温初弦牵着没走两步,他便摔倒下来,肺如漏气一般嗬嗬踹。
    石阶又窄又细,谢子诀这么一跌,险些栽个头破血流。
    温初弦惊觉,连忙搀他,手中的烛台便没能拿住,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灭了。
    谢子诀头晕目眩,借着温初弦的力道才勉强站稳。
    烛火一灭,两人顿时陷入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谢子诀踹得厉害,也虚得厉害。他在温初弦手心写字,温初弦费了好大劲儿,才辨认出是个“饿”字。
    他已不知多少天没吃过饭了。
    温初弦疼惜极了,感同身受,宛如被饿得发昏的人是自己。
    瞧着谢子诀这副模样,眼下两人是无法一同上去了。只得她先去给他拿点吃的,多少叫他恢复些体力,再谋其他。
    另外烛台也灭了,她还得再寻个火折子来重新点亮。
    “玄哥哥,你等我。”
    她密密叮嘱,扶谢子诀在稳妥的地方坐好,便欲摸索着上去。
    刚走一步,便感裙摆稍紧,原是被谢子诀揪住了。
    昏暗中,他传来断断续续的啜涕声,舍不得放手,怕她一走就再也不回来了。
    温初弦退身一步,紧紧抱了下他。
    “玄哥哥,你放心,我既找到你了,就一定会救你上去的。”
    说罢她便放开他,一阵风似地离去。
    裙摆从指缝间飘走,谢子诀手心空荡荡的,仅余一片凉。
    他头脑懵懂,眼睛也不大好使,却借着方才的烛火隐约瞥见,她梳的是妇人髻?
    她嫁人了。
    经年不见,她嫁了谁呢?
    也是,他自己遭遇横祸,不生不死这么多年,她早该找个好人家嫁了。
    空空荡荡的地牢中,充斥着黑暗。
    阴风吹过,谢子诀难熬地搂紧了双臂,只觉得自己比孤寂还孤寂,比凄凉还更凄凉。
    ……
    温初弦沁着微微香汗,从地牢中爬上来,呼吸骤然畅快。
    窗明几净,天光明朗,空气新鲜。
    这一切都令人无比珍惜。
    她感慨良多,此刻却来不及细思,仔细将书房的机关归位,然后抖净了周身的尘土,又灌了一大口水镇定心神。
    做完这一切后,她才佯装刚从藏书阁里出来的样子,唤了声,“汐月。”
    外表冷静,心跳属实已飙到了极点。
    汐月推门而入,“夫人看完书了?有何吩咐?”
    温初弦擦擦额上细汗,掩饰自己的紧张。
    “饿了,叫小厨房送些饭菜和饮子来吧。”
    现下还不到传膳的时候,但温初弦要吃,厨房就会专门为她做。
    汐月应了,告知乐桃去准备。
    温初弦额外嘱咐了句,“要些粥和软的点心,我吃不下太荤太硬的。”
    玄哥哥不知被那可恶的谢灵玄囚了多久,定然不能骤然大吃大喝。
    如今来看,救玄哥哥出来应不难,只是她该如何跟长公主解释,玄哥哥才是长公主的亲生儿子?
    谢灵玄不日就会归来,她的时间并不多。
    若被谢灵玄发现她在暗中操纵这一切,大势去矣。
    玄哥哥现在一无钱二无势,身子又这样孱弱,根本就不是那人的对手。那人只需动动手指,就可以反过来指责玄哥哥是假的。
    怎么办……
    思来想去,她还是觉得谢子诀应先逃出长安去,避避风头再说。以卵击石非是良策,他不能跟谢灵玄正面较量啊。
    可是,谢府毕竟是玄哥哥的家,长公主也是玄哥哥最孝敬的母亲,让他这样抛家弃母地跑路,又何曾公平。
    温初弦越想越乱,差点把谢灵玉给忘了。
    在这个家中,除了她之外,唯一知道那人是假的的人,只有谢灵玉,或许谢灵玉愿意帮忙。
    蹉跎了一会儿,汐月就把饭食送来了。
    温初弦接过来,说自己欲边看书边吃,叫汐月等人不要打扰。
    汐月迟疑道,“夫人,还是回水云居用膳吧。藏书阁中都是古籍,万一沾了污,公子是要责怪的。况且奴婢从没听说谁在书房用膳的……”
    温初弦冷笑道,“我堂堂一个夫人,连决定在哪儿用膳的权利都没有么,休要多言。”
    说着也不管汐月,径直扣紧了门。
    她胆战心惊地躲在门板后,见汐月等人又回归原位了,才敢悄悄重新扭开机关,端着饭菜和蜡烛入得地牢中去。
    谢子诀狼吞虎咽用了饭后,神志方恢复了一些。但他不能吃太多,胃已被饿出毛病来了,吃多了就要反呕吐掉。
    温初弦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所慕之人受如此苦楚,对谢灵玄的怨恨之意不禁又多了一层。
    她口中时隐时现一股血腥之意,心口疼,吐血……
    温初弦悲凉又无奈地叹,她可能,真的时日无多了吧。
    命运真是弄人,她才刚刚跟玄哥哥重逢,便又患上了怪病。
    两人肩并肩坐在了一起,衣料互相摩擦。本是温馨旖旎的恋人重逢之景,此刻却宛如有一层冰冷而坚固的墙,隔在他们中间,再不复当年的亲近甜蜜。
    温初弦时时刻刻都感觉,自己身边坐的是谢灵玄。
    周遭太黑了,那两个人又生得极为相似,很多时候并不能让人辨得清。
    谢灵玄带给她的阴影,阴霾一样笼罩着她,可能她这辈子都甩不脱了。
    可反过来想,那人给玄哥哥带来的苦难,何尝不比她深重一百倍。
    食罢了之后,温初弦仔细拉着谢子诀,一步步从地牢里捱出来。
    外面的天光猛然开朗,谢子诀痛呃一声捂住眼睛。
    长久不见光的人,双目病得很厉害。
    温初弦急忙拿了自己的手绢要帮他挡眼,他却摇头推开了,倔强地睁开眼睛,盯向眼前的一事一物。
    书奁,笔架,砚台,湖笔,古画……谢子诀捶拍胸膛,椎心饮泣,颤颤跌跪在地上,小心翼翼摸着书房的地毯、桌椅的腿,嗅闻满屋的书香味。
    这是他的书房啊,书架上都是他费尽心思才搜罗来的古籍。
    这一切都是他的。
    温初弦见他这般悲愤,也跟着恻然神伤。
    那人不爱文墨读书,所以书房根本就没怎么动,这里的一事一物都差不多是原来的样子。
    “玄哥哥,”她压低了声线,只得说些话来安慰他,“你放心,我会帮你夺回来的。”
    她叫谢子诀先在此处等候,自己则去藏书阁。
    谢灵玉要准备院试,常常在这里读书,运气好的话,她没准能遇见。
    然在藏书阁转了半晌,也不见谢灵玉的踪影。
    温初弦做了个临时眼罩戴在谢子诀双目上,又等了片刻,才从楼上望见谢灵玉背着书囊姗姗而来。
    ——原是他今日偷懒来着。
    温初弦眼皮跳了跳,坐在原地不动,等着谢灵玉上阁。
    谢灵玉慢悠悠和外面的汐月等人招呼完,才踱步而入。见温初弦正在,也不意外,瞥见了谢子诀,才浮上几分惊讶。
    “哥……?你回来了啊,怎么没去见见母亲?”
    他颇有点反应不过来,过去拍了拍谢子诀肩膀,玩笑道,“怎么出一趟门,还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这不像你啊?”
    谢灵玉手劲儿不轻,谢子诀捂着胸膛,虚脱咳嗽了声。
    两行清泪,顺着通红的鼻翼顺流而下,谢子诀唇角痛然皱了起来。
    真是悲哀。
    如今他再世为人,所有人都把他当成那人了。
    见温初弦神色严肃,谢灵玉呆了呆,终于感到不寻常了。
    他缓缓收回手去,半晌,沉然吸了一口气,双目瞪大,极是难以置信。
    “你……”
    谢灵玉吞吞吐吐,不敢说出那个字眼。
    谢子诀更为激动,欲把眼罩摘下来,瞧一瞧阔别已久的弟弟。他像被什么东西噎住,空洞地张着口,喉咙卡了半天,也卡不出一个字来,反倒是泪水越流越凶。
    “你是……谢灵玄?”
    谢灵玉完全木然了。
    他那反应不像是见了亲哥哥,倒像是见了鬼,此刻更有无数个问题想问。
    “你竟、还活着?”
    谢子诀捶足顿胸,呜呜哭着一把将谢灵玉抱住。他有千言万语要跟自己弟弟说,只是不能开口罢了。
    谢灵玉却僵了,双手耷拉在两侧,如一块魂魄被抽没的冷石头,除了惊吓,一点重逢的热忱都没有。
    “他没杀你。”
    谢灵玉吐出这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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