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平复,他已是双目通红、目眦欲裂。
    “你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
    “谢怀他……当真是有反心?!”
    最后一句话铿锵落地,一股腥甜也倏然涌上喉间。
    圣人的耳畔是止不住的嗡鸣。他的世界天旋地转,到最后,终是耐不住心口的剧痛,哇的吐出大口鲜血……
    见状,在旁的宫人们尽是慌张失措,惊呼着上前:“陛下!”
    匍匐地面的张乾亦是始料未及,呼道:“陛下、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一时间,场面复又因为圣人的呕血,乱成一团。
    ***
    掳走初沅和华阳的这群杀手,果真没有将她们带到更远的地方,而是在华清宫后山的一处废旧偏殿之中。
    谢言岐背着初沅走出密林,远远地,便能瞧见华清宫燃起的璀璨灯烛。
    临近有人的地方,他作势要放下初沅。
    孰料,初沅竟是赖在他身上,不肯下来,“还没到呢。”
    谢言岐稍微侧过首,余光瞥向她,颇有几分无奈地笑问:“殿下这回就不怕,旁人发现我们的事情吗?”
    初沅埋在他颈窝,绵软的嗓音噙着几分娇,却又有一种无法忽视的坚定:“不怕。”
    听见她的这个回答,谢言岐忍不住轻笑一声。
    带着几许肆意,似乎还有几分、微不可查的愉悦。
    没等他们回到华清宫,中途,长公主便带着一队金吾卫,往这边找了过来。不期然的,和他们撞个正着。
    诚然,初沅没想着要继续隐瞒。但当她面对自己的长辈,尤其还以这样、和谢言岐亲密无间的姿态,她还是免不了的一阵心虚,连忙要从他身上挣脱下来。
    谁知腿上的酸痛尚未退去,她的双足甫一落地,便是一阵猝不及防的酸软,使得她一个不防,就又往谢言岐身上倾去。
    好在谢言岐眼疾手快,及时揽住她的纤腰,扶住了她。
    这样熟稔又亲密的动作,反倒是愈发让人难堪。
    初沅看向不远处,被一众金吾卫簇拥的长公主,不免有些怯怯,良久,方才鼓起勇气,低声唤道:“姑母……”
    随行的金吾卫都举着火把,明明灭灭的火光,映照在长公主的身上。她借着微光打量这对年轻人,略微蹙了下眉。但最后,还是释然更多——
    “哎,回来就好。”
    ***
    另一边,因着今晚接连发生的变故,镇国公府的几位女眷不免都有些惴惴不安。
    阿穗年纪小倒还好,到了时间,便困了、乏了,躺在蔺兰的怀里睡得香甜。
    而谢夫人因为听闻了虞崇峻遇到的惨事,总是担心镇国公和谢言岐也会遇难,前半夜几乎是全无睡意,来回在屋里踱步。
    直至更漏走到丑时,她才终于听见外头传来的动静。
    谢夫人还以为是他们父子回来了,连忙起身去迎。
    怎知,未待她走到门前,屋门便被突然撞开。
    一直失踪的陈炳荣带着千牛卫,声势浩荡地将她们团团包围。
    他扶着腰间的陌刀,慢步走近谢夫人,冷声道:“镇国公心怀不轨,意图谋害陛下。谢夫人,您身为镇国公府的女眷,请和我们走一趟吧。”
    第161章
    华阳在奚平的护送之下, 先一步回到华清宫。
    见到平安无事的初沅,她忙是提起裙摆,朝初沅小跑过去, “阿姐,你有没有怎样?”
    说着, 她绕在初沅的身边来回打量, 确认她破烂的去裙袂只是因为荆棘勾破,而不是受伤所致,方才松了口气, 伸手抱住初沅, 带着哭腔抽噎道:“阿姐,还好你没事。不然、不然我永远都没办法原谅我自己的……呜呜。”
    华阳这一整晚, 几乎都在吃惊受怕当中度过——
    先是莫名其妙地被人掳走,然后, 便是和阿姐胆惊心颤地逃亡。和阿姐分开以后, 她的整颗心似乎都悬在刀尖之上,一边为着周围的细微动静担惊受怕,一边顾念着阿姐的情况,始终惴惴不安。
    如今, 终于能够定下心来,她也控制不住情绪地嚎啕大哭。
    初沅不免有瞬间的无措。
    她为华阳的动作怔了须臾,旋即, 颇有几分无奈地拍拍她肩膀, 温柔笑着安慰道:“没事了, 都过去了。”
    确认华阳和亲人相聚, 一直守在殿内的奚平也终是回到谢言岐身边, 低声复命:“世子, 掳走公主的那两个杀手……一个活口都没留。”
    闻言,谢言岐眼神微动,面上神情不变。
    他看向背对他的初沅,眸里隐约有笑意浮现。
    “走吧。”半晌,他道。
    今夜,还没有彻底结束。
    ***
    陈炳荣带领千牛卫,声势浩大地惊醒了整个镇国公府。
    原先在里间睡得香甜的阿穗,也因为这阵突如其来的喧闹响动,迷迷糊糊地苏醒。毕竟年纪尚小,在见着这群披坚执锐的千牛卫,她不免心中一慌,抽噎着躲到蔺兰怀里,不停地说着害怕。
    顾及仅有的这个孙女,谢夫人并没有在陈炳荣的面前表现出过多的不满。
    她甚至可以说是极为配合,道:“还请陈将军带路,莫要伤及我府里的人。”
    陈炳荣不禁冷笑:“谢夫人倒是爽快。希望你们镇国公府认罪的时候,也能这样干脆。”
    说罢,他抬手示意,吩咐道:“带走。”
    谢夫人走在前边,蔺兰抱着饮泣吞声的阿穗,紧随其后。
    迈过门槛的时候,谢夫人蓦然回首,看向后边的蔺兰,低声道:“莫怕。我们谢家,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
    “你公爹他,定然不会有事的。”
    闻言,蔺兰几不可见地一颔首,“嗯。”
    她信的。
    镇国公府满门忠烈——
    她的公爹,是追随今上打下江山的股肱之臣;
    谢家的大郎,战死在十八年前、宋家的那场叛乱之中;
    她的丈夫谢言岭,亦是因公殉职。
    她不信,这般风骨的谢家,会有什么不仁不忠的不臣之心。
    蔺兰掂了掂怀里抽噎不止的阿穗,轻声地安抚着,看向前方黑夜的眼神,愈发坚定。
    ……
    陈炳荣的千牛卫,将她们押解到了一处偏殿。
    这里距离圣人的寝宫,就只有短短的几步之遥。
    倏然间,谢夫人顿时明悟了此行的缘由——
    并非是镇国公府谋反,证据确凿,而是圣人信不过他们谢家。
    她们来到这里,便是掣肘镇国公的人质。
    恍惚之际,她不禁想到十八年前,宋家出事的那天晚上。
    彼时,将近临盆的宋夫人,也是在千牛卫的威逼之下,独身前往皇宫。
    然后,再也没能出来……
    如今的场面,倒像是,昔年的旧事重演。
    思及此,谢夫人看着慢慢在面前阖上的殿门,不由得眉头紧锁。
    ……
    由此忆起往事的,不止是她,还有站在廊道转角,冷眼看着她们被关进偏殿的桓颂。
    她们进去的时候,坦然自若、恬不为意,心里好像坚信,她们问心无愧,便能全身而退。
    也不知当年,他的母亲怀着孕,孤身进宫为质,是否、也是有着这样的想法?
    桓颂无意识地阖紧齿关,半晌,他终是不屑地笑了下,回身往圣人的寝宫走去。
    许是先前服过了汤药,圣人之后的这次吐血,并没有让他再次晕厥。
    他逞强地坐起身,让身边的内侍给他换上袍衫。听见桓颂进屋的响动,他疲弱地撩起眼皮,朝他看去,问道:“镇国公谢怀现在何处?”
    桓颂躬身走近,回道:“国公爷应当还在行宫之中布防,奴婢已经令人去传话,让他尽快往这边过来了。”
    闻言,圣人微阖双眸,极轻地一颔首,“好,那朕就在这里,等着他。”
    他倒要看看,这个镇国公,究竟是要做些什么。
    ……
    时间在粘稠的黑夜之中流逝,过得极度缓慢,且煎熬。
    就好像,永远等不到天明。
    得知谢夫人和蔺兰母女受困,镇国公怔忡之余,竟是觉得,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圣人向来多疑,即位以后尤甚。
    要知道,他和宋颐都是追随圣人打江山的开国功臣,可谓是不世之功。
    当年,宋颐因着和圣人的见解不同,远赴陇右道镇守。之后他起兵谋反,镇国公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可当时,他的长子谢言峰不慎遇难,在烽火硝烟的沙场之上,尸骨无存,他沉浸在莫大的丧子之痛中,又何来的雨里深究?
    有一段时间,他甚至将长子的亡殁,悉数怪罪在宋颐的头上,以为真的是宋颐谋反,造成的一切悲剧。
    毕竟,言峰曾是宋颐麾下的小将,是经由他亲自历练以后,方才提枪纵马赴沙场,成为了之后明明赫赫的少年将军。他和宋颐,既有世交的情分,也有师徒的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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