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脚下的步伐,却明显比之前, 放缓了许多。
    初沅慢半拍地跟在他身后, 自是有所察觉。
    她睫羽微颤, 垂下眼帘看两人紧握的手, 在他略显低沉的情绪中, 感到了几分迷茫。
    ——世子这是, 生气了吗?
    待两人前后进了屋,初沅的小手蜷在他掌中,动作极轻地挠了一下,又一下。
    “世子。”她低声唤道。
    这细软的嗓音,倒是比三春的烟雨还要浸润如酥。
    谢言岐眉头一松,偏过头看她,“怎么?”
    初沅朝他挪近小半步,清澈的眼眸中盛着担忧,询问的语调轻缓温柔,“世子有受伤吗?”
    受、伤?
    随她话音的落下,谢言岐的眉宇再一次凝起。
    下一刻,他抵了下唇角,低沉的笑声中,抑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嗤嘲,“你是觉得,我会被他伤到?”
    闻言,初沅愕然睁大了双眸,摇头道:“不是的……”
    她只是,太在意他的情绪。
    但她清楚自己的处境,也知晓他的身份,所以有些话,就自然不能随心。
    ——她怕说的不好,便触了他的逆鳞,拉低了他的身份,显得他是那种和梁威还斤斤计较的人。
    见她迟迟没有后话,谢言岐径直从她身旁掠过,往几榻的方向走去。
    初沅下意识想跟上,可起步过急,竟是不慎扯到了脚踝的扭伤。
    她顿时就被疼得皱了小脸,站在原地低声抽气。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强撑。
    谢言岐摁了下眉心,颇有些认命地转身,大步回返,重新走到她身边。
    他迎面走近带着风,初沅还没能反应过来,便觉身子一轻,整个人被他拦腰抱起。
    谢言岐并不算温柔地把她放在榻上,顺势半蹲下来,抬眸看她,道:“脱了看看。”
    初沅坐在榻边,倒是比半蹲着的他还要高上一点。
    她不知道,他是何时注意到自己的,无措地攥紧裙袂,低声道:“世子,我没事的。”
    谢言岐轻声笑了下:“难不成,还要我来帮你?”
    他是身份矜贵的世子,她哪敢,让他来亲自动手?
    初沅怯怯看了他一眼,到底慢吞吞俯下身,撩开裙摆提足脱下鞋。
    谢言岐始终蹲在她身前,手肘搭在膝上,姿势慵懒,掀眸望她的眼神直接,意思很明显:继续脱。
    ——不脱完,又怎么看?
    短暂的对视,好像也是一种无声的僵持。
    初沅掐了下手心,局促又无奈地,伸手褪.去罗袜。
    玲珑玉足外露,欺霜赛雪的白。
    谢言岐将其拿起握在手中,仔细端详着。
    他长久静默的凝注,让初沅格外难为情,如玉如珠的足趾,也不经微微蜷起,“世子,我真的没事的……”
    她在浮梦苑学舞多年,早已对各式各样的扭伤、摔伤习以为常,所以这点小痛于她而言,根本就不值一提。
    但谢言岐搓揉着她细瘦的脚踝,却是哂然一笑,嗤道:“跛了才有事,是吗?”
    他这样,也不知是在揶揄,还是在关心。
    初沅又惊又怯地望着他,樱唇微启,许久都没能找出合适的话来。
    她就微垂着眼帘,看矜贵桀骜的世子臣服于跟前,握住她的脚踝,缓慢环旋掌揉,纾解扭伤带来的疼痛。
    渐渐地,攥紧了身下的锦褥。
    不知过了多久,谢言岐为她穿好罗袜,抬起了头来。
    倏忽间,他低敛眉眼的沉默温柔消逝,又是骨子里淌出来的清贵风.流。
    他问:“好些了吗?”
    初沅愣了下神,无碍地转动脚踝后,唇角淡抿笑意,点点头:“嗯,好多了。多谢世子。”
    谢言岐站起身,慢条斯理拿出绸帕,擦手。
    看着他的动作,初沅玉颊微泛红晕,她忙是趿上锦履,“世子等我一下。”
    没一会儿,她便捧着铜盆里的热水去而复返。
    原本谢言岐也没多在意,只是习惯性的举动罢了。
    但她如此小心翼翼,反倒让他觉得,颇有些不适应了。
    初沅挨着谢言岐而坐,捻起绸帕,细致又温柔地,为他拭去手上水珠,不经意抬眸望向他的眼神,怯生生的,像极了林间麋鹿。
    四目相对之时,谢言岐喉结微动,扣住她伸来的细腕,简单过了次脉。
    随即,他低笑一声道:“恢复的还不错。”
    初沅拿出袖间的瓷瓶,摇出空荡的玎珰声,道:“因为,药都快吃完了。”
    她这略显娇憨的动作,倒像是个刚及笄的天真小姑娘了。
    谢言岐笑着攥紧那条纤细手腕,轻轻一拉,便将她揽入了怀中。
    初沅整个人贴在他身上,缓缓抬起望来的眼眸中,弥了层茫然的薄雾。
    ——显然是被他给吓的。
    可罪魁祸首非但不反思,眼底的笑意反倒是愈甚了。
    谢言岐把手放在她腰间,摩挲了两下,道:“这么乖?”
    初沅还没有点头承认下来,自夸的脸皮。
    她轻轻咬住下唇,沉默着不出声。
    但谢言岐就是存了点儿坏心思要她作答,食指挑起她下颌,迫使她抬头,近乎诱哄地继续问道:“嗯?乖不乖?”
    初沅无处可逃,只有看着他眼睛,迟疑,又忸怩地,颔首应道:“……乖的。”
    终于得到答案,谢言岐勾起唇角低笑一声,怜爱地用指腹蹭了蹭她下颌。
    确实乖。
    太乖了。
    所以,有什么委屈,都藏着不说。
    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仿若都带着深意。
    初沅感受着他的动作,呼吸有些发紧。
    可是有些事情,她瞒着他,就不乖了。
    她轻攥住抵在下颌的食指,转而握在手中,低声道:“其实……我今天还去了城南的一家典当铺。”
    说着,她便将一枚乌玉扳指取出,郑重放在他掌心。
    这物件一看便是男人的东西,初沅难免心中不安,解释道:“这枚扳指曾经救过我,所以,我就去把它赎回来了。”
    尽管有些意外她的突然坦诚,但谢言岐还是端详着手中熟悉又陌生的扳指,调侃地笑了声:“救过你……那你准备怎样报答呢?”
    初沅的心跳顿时就错漏了半拍,忙道:“我和那人素未谋面,我对他,只有恩,没有情的。”
    只有恩,没有情。
    谢言岐眸中的笑意稍敛。
    他慢条斯理将扳指戴好。
    温润似徽墨的乌玉圈在他指上,分毫不差,黑白分明,愈发显得那只手骨节匀称,修长有力。
    随即他抬眸,似笑非笑看着她,问:“那你又要如何报答我呢?”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八章
    在他缓慢将扳指旋上拇指的时候, 初沅的心中,就隐约有了种预感。
    她看着被男人干净肤色衬得格外显眼的黑玉戒,睫羽轻抬, 凝眸去望他,漂亮的眼睛里秋波盈盈, 流转着几分迷茫, 几分愕然。
    他对她的恩,太多。
    那么,他所指的报答, 又究竟是哪一桩、哪一件呢?
    万千思绪在心中回转, 恍惚之间,一个念头浮上心头, 初沅呼吸微滞,小手几不可见地蜷了下。
    见她迟迟不语, 谢言岐也不着急, 眸色平静地垂眼看她,沉默又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那双漆黑的眸中浮着层笑意,浅淡不达眼底。
    就像是烈阳下的冷质乌玉, 光泽温润,成色浓郁,却蜷着几分天生的凉薄, 不带半点温度。
    长久的对视中, 初沅不由颤了颤鸦睫。
    随即, 她眼帘半垂, 去拉他的手。
    细白的柔荑小心翼翼攥住他拇指, 肤色的对比, 和刚柔之间的差距,愈发衬得他微凸的指骨修长分明,蕴着一股不容忽视的潜在力量。
    初沅的指尖轻摁住黑玉戒,动作极轻地,拨动了一圈。
    玉戒套在他指上,没有丝毫松落的迹象。
    当真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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