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的街径上人烟寥寥,谢言岐掠过晨风,顺着初沅所指的方向,将她放在了碧桐院外。
    担心归来的动静会惊扰到同院的芮珠,初沅勾着谢言岐的脖颈缓缓放下脚,连落地的声音都显得极其轻微。
    看着她亭亭立于跟前,谢言岐也不欲多留。
    他在刺史府待的时间已经够久了,光是在她的身上,就已耽搁了两个多时辰。
    倘若他继续在此逗留,外边恐会生事。
    再者,他们二人不过是露水姻缘,素昧平生,也没有什么可以多说的。
    可就在他转身离开之际,一道极轻的力量,蓦地绊住了他的脚步。
    初沅用细白的小指,轻轻勾住他的,抬眸望向他的目光,温柔而又笃定。
    就像是静湖漾起了秋波,盈盈顾盼。
    她柔声低语,道:
    “我信公子。”
    “您一定会回来的,对吗?”
    谢言岐一眼跌入她眸中柔波,难得的,失了声。
    没有回答。
    ***
    等谢言岐再次回到水云居,已是卯时一刻。
    湢室内,朦胧的水雾弥散开来,热意腾腾升起。
    他靠在浴斛边沿,微阖了双眸。
    哪怕已经沐浴过,可隐隐约约间,似乎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始终浮动于鼻端。
    是昨晚一直牵缠着他,撩拨他心弦的那个味道。
    意识到这点,谢言岐扯了下唇角,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谢言岐啊谢言岐,没想到你的定力,也不过如此。
    守了二十二年的清白之身,就这样没了。
    看来,马上就要有麻烦,找上门来了。
    谢言岐从水中缓缓起身,带起一圈波澜。
    擦净水渍后,他一边更衣,一边从湢室走出。
    堂屋中,奚平正在待命。
    见谢言岐慢步向他走来,他忙是颔首回禀道:“世子,这次暗探刺史府,我们的人找到了近三年以来,扬州赋税的所有账簿,核算之后,发现里边确实有些问题,其中有一大笔钱都不知所踪,既未上交朝廷,亦未作他用,就像是不翼而飞了似的。”
    对这个结果,谢言岐并不意外。
    他撩起衣袍坐在茶几旁,倒了盏热茶慢品,道:“不是说……庞延洪有异心么?”
    既然如此,那他这笔钱自然得藏起来。
    军饷粮秣,样样都是吞金兽。
    但目前看来,有些细枝末节,并没有表面所示的那么简单。
    谢言岐向后靠了靠,慢声问起其他:“那些死去的宦官身上,可有查到些什么?”
    奚平道:“属下派人去打听过了,这些遇难的宦官统共十一人,他们……像是宫中来的花鸟使,一直在弦歌坊找寻美人,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什么动作了。”
    谢言岐忽地嗤了一声:“花鸟使到烟花之地挑人……”
    还真是闻所未闻。
    他敲了敲桌面,问:“查明死因了吗?”
    “一刀毙命,或是溺水而亡。”
    “溺水而亡……”谢言岐抓取这个词,低声念了一遍,随后,抬眸看向奚平,低声笑道,“扬州水路纵横交错,你说,有没有人借此逃出生天呢?”
    只要水性够好,及时躲到了岸上,再动动脑子想些办法,成功逃脱了追杀,也不是不可能。
    意识到这点,奚平豁然开朗,忙是拱手应道:“是,属下这就去打探消息。”
    待他走后,屋内复归于寂静。
    谢言岐手抵下颌,唇畔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来。
    宫中来的花鸟使,竟然无缘无故地,就招来了杀身之祸。
    看来扬州这趟浑水,还真是深得很呐。
    作者有话说:
    呜呜上一章没有精力再改了,我明天继续弄。
    但跳过那章的阅读应该是不影响剧情的连贯性的,影响到大家的阅读体验,果咩纳塞orz
    如果晚上再不解锁的话,社恐就去给客服打个电话问问好了呜呜
    另外,这章涉及了前文还没来得及改的一个bug,这些宦官都是庞延洪在上头的指示下杀的(虽然我感觉这个剧情好像并不是很重要orz
    第十八章
    晨光熹微,缭绕的薄雾中沁着凉意。
    初沅手扶鹅颈栏杆,步履艰难地走在冗长回廊中,被风撩起的雪缎寝衣下,细瘦的脚踝不住打颤。
    好几次,她都差点没站稳,要无力地摔倒在长廊上。
    就在这时,簌簌的风忽然静止,她的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
    只见不远处,裹着石榴裙的女子被曦光勾勒得身姿曼妙,正慵懒地举起手打呵欠。
    然后下一刻,她动作顿住,转过头,朝初沅的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尽管在密室的时候,初沅就已经简单收拾过了,但她凌乱的鬓发、遍布褶皱的寝衣,却无处不透露着端倪。
    只要看见她的人稍微上点儿心,便不难觉察出些什么。
    初沅不知道芮珠是何时醒来的,更不确定,她是否瞧见了谢言岐的身影。
    四目相对之时,初沅的心跳也随着错漏了半拍,她握紧栏杆,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可芮珠明显还处于迷离的困意中,睡眼惺忪,看向她的目光也略微有些失焦。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迟疑地唤了声:“初沅?”
    这下,是不能视若无睹了。
    初沅缓缓撒开紧握的栏杆,不由自主地僵直了身子。
    她嘴唇翕动,在仓皇无措之中,慢慢找回了自己近乎沙哑的声音,道:“……芮珠姐姐。”
    芮珠秀眉微蹙,问:“你不是还病着吗?怎么大清早的,就跑到这外面来了?”
    初沅掐了下手心,试图冷静出声:“……我屋里没水了,所以,就想出来问问。”
    芮珠和初沅同住一院,所以对昨夜的那点儿动静,自然是一清二楚。
    这些锦衣玉食的主子,或许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念起了你,所以,就顺带施舍你一些好处。但若是有一天,突然涉及到了他们自身的利益,他们又哪还会管你们这些人的死活。
    瞧瞧,瞧瞧她们这位捉摸不定的主子,昨夜还兴师动众地要为初沅诊治,可这一天都还没过去呢,人家小姑娘就已孤立无援,竟是连口水都没得喝,到最后,还要自己拖着病躯自己出来找。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初沅那个身着单薄寝衣的怯弱模样,一时间,不禁软了心肠,叹道:“先进屋等着吧,我去给你烧些热水来。”
    趁芮珠转身离去之际,初沅又以指为梳,重新顺了遍鬓发。
    很快,芮珠就将热酽酽的杯盏,递到了她的手中。
    初沅低声道了句谢,随后便捧着杯中的水,小口小口地抿了起来,动作慢条斯理,热雾中小脸微微泛红,像极了啄食的小动物,透着几分娇憨。
    芮珠垂眸一笑间,视线下落,无意觑见了她藏在衣袖中的手臂。
    那截半遮半掩的细腕上,俨然布着青紫的掐痕,被玉白的肤色一衬,格外的触目惊心。
    有了这样一个开端,她自然而然地,就注意到了初沅衣物上的端倪,以及,藏在她发间的凌乱。
    见此,芮珠嘴角的笑意微凝,再抬首看向她的目光中,不免就带了几分诧异的审视。
    她并非是不经人事的小姑娘,这样暧.昧的痕迹,她可太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但他们不是说……初沅在出阁前夕这种特殊的时候被接到府中,是因为庞大人想拉拢梁府,所以特意留给梁府那位公子,让他来开.苞的吗?
    明明梁公子昨夜并未前来,怎么、怎么这就……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旁边的初沅就已轻放下杯盏,温温柔柔地朝她望来,再次出声言谢:“芮珠姐姐,今天真是多亏有你了。”
    芮珠一时失语,在短暂的愣怔之后,她无所谓地笑笑:“不就是一口水的事儿吗?这有什么值得再三强调的。”
    初沅却温柔凝着她,一字一句认真道:“或许于姐姐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对我来说,却是恩同山岳,要一直记在心里的。”
    芮珠望进她那双澄澈空濛的眼眸,一时间,心弦被撩弄,有种难以言说的柔软触动。
    ——毕竟,被她这样珍而重之地藏在心中,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
    方才那些纠结和疑惑,忽然就如烟云散去,芮珠轻轻笑了声,道:“好啊,那我就等着,等着哪天你用涌泉,来报答我今日的滴水之恩了!”
    听了这话,初沅只是安静地弯唇浅笑。
    就在这个时候,似乎有一阵喧然的骚动,从屋外传了进来。
    于是芮珠起身去看,可人还没走到门口,她就听到身后“砰”的一声——上一刻还和她好好说话的初沅,下一刻就人事不省地晕倒趴在桌案上了。
    整个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芮珠甚至都没能反应过来,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忙是上前去扶,无意间,手便碰到了初沅滚烫的身子。
    这异乎寻常的温度,着实令芮珠讶然咋舌。
    她没有料到,短短的一两日,初沅就已病成了这样,而她从始至终,竟然都不曾察觉!
    屋内没有服侍的婢女,芮珠一个人,不免有些手忙脚乱,一时的不慎,就扯开了初沅松垮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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