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她一比,太子过得委实艰辛,陆莹鼻尖发酸,眼睛一颗颗砸了下来,一想到小小的他,因为反胃无法靠近任何人时,她就止不住地心疼。
    她却什么都不知道,回门时,他没有吃什么东西,她只一味埋怨他,根本不知他在胃疼,她因开心抱住他时,只瞧见了他的冷漠和排斥,却不知道,他兴许犯了病。
    陆莹说不出的自责,一颗心也揪了起来。
    小时候被他救时的场景也一一闪现在眼前,怪不得,她扭伤脚,走不了路时,他沉默着站了许久才背起她,背她走路时还一直颤抖,陆莹本以为是天太冷抑或他胆子小,很害怕,才会抖,却不曾想过,他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躯体反应。
    尽管如此,他还是救了她。
    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怪他冷漠?没有他,早在十年前,她就死在了大雪中。真正的爱慕,就理应懂得包容。
    陆莹擦干了眼泪,当晚,就对木槿道:“你告诉太子,我身体不适,让他过来一趟。”
    第36章 留宿
    夜已深, 平日这个时候陆莹早已歇下,她双手抱膝怔怔望着窗外,外面异常安静,偶有虫鸣声响起, 整个东宫唯有崇仁殿亮着灯。
    木槿让侍卫帮忙通报的, 侍卫来到崇仁殿时,沈翌尚在处理奏折, 得知她身体不适, 沈翌起身站了起来,“哪里不适?可喊了太医?”
    侍卫一问三不知,讷讷道:“是木槿姑娘让属下过来通传的, 她只说太子妃身体不适, 不知喊了太医没。”
    沈翌不由蹙了蹙眉,抬脚出了书房, 小太监赶忙提了宫灯在前面开路,月亮躲在云层中,天上连颗星星都无,唯有眼前的灯盏照出一片光晕。
    宜春宫就藏在夜色深处,沈翌进入了寝室, 室内只点着一盏灯, 光线不算明亮,她正坐在床上,环抱着双膝,眼眶红红的,像是哭了许久。
    安安则躺在她身侧, 小家伙小手抵着脑袋, 睡得正沉。
    沈翌没靠太近, “哪里不适?怎么不喊太医?”
    陆莹眼眶泛红,吸了吸鼻子才道:“妾身没有不适,只是做了个噩梦,很抱歉让人叨扰了殿下,您没事就好。”
    沈翌的眉紧紧拧了起来,本该觉得她不可理喻,对上她泛红的眼眸时,到嘴边的责备,却咽了回去,只淡声道:“一个噩梦,也值得怕成这样?”
    不等他转身离开,陆莹喃喃道:“妾身梦到又回到六岁那年,梦到好多刺客追杀我们,黑衣人提刀砍我时,殿下没能拿箭射中他,您将我扯开时,自己却中了一刀,妾身怎么都喊不醒您……”
    她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眸中是难以控制的心疼。
    沈翌微微一怔,儿时的记忆突然浮现在脑海中,怕他丢下她,女孩死死搂住他的脖颈不撒手,脆弱又无助,当时眼泪也是一颗颗往下掉。
    “是你?”沈翌这才仔细打量了她一眼,果然发现有些眼熟,小时候的她,白嫩嫩的,五官精致归精致,却一团稚气,长大后的她,出落得愈发漂亮,只是静静往那儿一坐都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她不提,沈翌根本没将两人联系到一起。
    陆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谢殿下的救命之恩,如果不是你,莹儿早就死了。”
    那次之所以救她,不过是因为刺客是冲他来的,他不想牵连无辜。
    他没有叙旧的意思,只淡淡颔首,道:“睡吧,若是怕就让丫鬟进来陪你。”
    他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陆莹本就没指望他会自愿留下,此刻也不是多失望,她脸上却露出一抹受伤,眼泪再次坠下来一颗,低声道:“殿下当真这般厌恶妾身吗?厌恶到对安安也没有半分喜爱吗?都来到跟前了,竟也没有瞧瞧他的意思。”
    沈翌拧了拧眉,清冷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她梨花带雨的模样无疑很美,换成寻常人定然会心生怜惜,沈翌却并非正常人,他从小到大遭遇无数次算计,有栽赃陷害的,有投毒的,也有刺杀的。
    四岁那年,有个很和善的嬷嬷给了他一块糕点,宋公公将糕点喂给了小老鼠,老鼠抽搐几下,就没了气息,十岁那年,就有后宫的嫔妃试图引诱他。
    类似的算计举不胜举。
    他但凡松懈一次,等待他的就是灭顶之灾。他甚少心软,也没有任何同理心,她的眼泪对他没有任何用处。
    见她提起安安,沈翌的眸色才动了动。小家伙眉眼似他,还是他的亲生骨血,沈翌自然看重他。
    也唯有宋公公清楚,他留给安安的玉佩有多珍贵,这玉佩是先后留给太子的,他戴了十一年,孩童时期片刻不曾离身,在护国寺遇到刺客那次,玉佩不知何时掉了下来,将刺客斩杀殆尽后,他足足让人寻了五日,搜遍了整个后山,才寻到玉佩,怕弄丢,回宫后,他就珍藏起来。
    这枚玉佩,对他来说有不同寻常的意义,若是对安安没有半分喜爱,他不会将玉佩给他,也不会处理完政务后,时不时会悄悄来探望他一下。
    他白天没来,不过是不愿跟陆莹相处,每次被她注视时,他都会难以自控地想起她欣喜之时,扑到他怀中的事,沈翌厌倦了梦中都是她。
    他自然不可能解释,只淡淡拧眉,下一刻,就听她低声道:“安安不是我一个人的孩子,就算殿下厌恶我,也多来瞧瞧他吧,他出生到现在,您不曾逗他一次,也不曾陪他睡一晚,就算他还小,您也是他的父亲,日后会是他最孺慕的人,今日又是他满月的日子,您多陪陪他成吗?您若不想瞧见我,我离开就是。”
    她说完就下了地,随着她下床的动作,一头乌发在空中荡起美丽的弧度,她眼睫湿漉漉的,瓷白的小脸上也满是黯然,饶是沈翌一贯铁石心肠,心头都泛起一丝奇异的感觉。
    成亲后,她一直还算守规矩,就算她有“徐徐图之”的打算,也还算乖巧,并不惹人讨厌。
    沈翌反应过来时,已握住了她的手臂,“不必离开。”
    下一刻,他就懊恼地松开了手,瞧见她瞬间灿烂起来的小脸,这种懊恼又加深一些,他没再看她,拧着眉走到了床边,安安已醒了过来,孩子的睡眠一向如此,睡睡醒醒。
    安安才刚被喂完奶,醒了也没哭,乌溜溜的眸睁得圆圆的,也不知在看什么,沈翌心中升起一丝很奇异的感觉,忍不住拿手碰了碰他的小手。
    陆莹笑得灿烂,将自己的被褥,抱起放在暖榻上,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崭新的夏凉被,她笑得满足,两颗小虎牙也露了出来,多了一丝孩子气,“夜已深,殿下别再来回跑了,您陪安安睡一宿吧,妾身睡在榻上就行。”
    她说话的功夫,已经坐到了暖榻上。
    沈翌神情微顿,不等他开口,她就弯了弯唇,“安安肯定很开心。”
    沈翌不由轻哂,这么大点孩子懂什么开心?可对上小家伙明亮的双眸时,他竟说不出拒绝的话,半晌才道:“有孤的干净衣衫吗?”
    陆莹点头,从衣柜中寻出了他的衣服。
    他去净室简单沐浴了一下,随即就躺在了安安身边,小家伙还醒着,许是困了,眼睛一闭一闭的,犯困的模样很是可爱。
    沈翌一颗心不自觉软成了一团。
    半夜小家伙却哼唧了起来,沈翌睡眠一向轻,笨拙地拍了拍他,他仍旧在哼唧,沈翌首次有些无措。
    陆莹也惊醒了,她披上衣服下了暖榻,从他脚头爬到了床上,罗汉床本就是双人床,面积很大,里面还有位置,她在安安一侧坐了下来,柔声轻哄着,“安安不哭哦。”
    说着,她就麻利地查看了一下小家伙尿没尿,每次尿了拉了他都会哼唧,若是没有喂喂奶就成。
    见他没尿,陆莹才将小家伙轻轻抱起来,她看了沈翌一眼,温声道:“殿下继续睡吧,他许是饿了,妾身哄一下即可。”
    陆莹看似镇定,实则很紧张,她话音落下后,就越过他,拉下了帷幔,帷幔垂下来时,周围彻底黑了下来。
    沈翌微微拧眉,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作甚突然拉下帷幔,下一刻,就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极了衣料摩挲声,意识到她在作甚后,沈翌身躯不由有些僵硬。
    小家伙的哼唧声逐渐被另一种声音所替代,在寂静的夜色中,十分清晰,沈翌耳尖发烫,人彻底僵住了,几乎动弹不得。
    哪怕没回头瞧他,陆莹也清楚,他有多僵硬,说不准又在克服“心病”的折磨。
    她不可能一下治好他,只能让他一点点习惯她的存在。
    陆莹喂完安安,就将小家伙放在了床上,她也躺了下来,还不忘将他拉了下来,温声道:“殿下快睡吧,等会儿估计还要喂一次,妾身在这儿睡会儿吧。”
    沈翌薄唇紧抿,一时不备,真被她拉到了床上,他根本没料到,她竟如此胆大,他心中不悦,想起身离开时,女孩柔软的身体就覆了过来,搂住了他的腰,欢喜道:“今日多谢殿下,你能留下,不止安安开心,妾身也很开心,你我已成亲,又有了安安,殿下试着接受我一下好不好?妾身不求您的怜惜,只望您别再厌恶妾身。”
    她身体软得不可思议,两只玉臂也搂住了他,淡淡的兰花香被奶香所代替,被她抱住的这一刻,沈翌似被藤蔓锁住了躯体,他心跳如鼓,耳朵失聪,彻底僵在了床上,几乎动弹不得。
    第37章 怜惜
    沈翌只觉身体像没了知觉, 他想逃离,身体却根本不听使唤,手臂上是她温热的呼吸,她甜美的声音夹杂着雀跃和满足, 却无法真切地传到他耳中。
    片刻后, 身边就传来了她平缓的呼吸,她依然保持拥抱他的姿势, 等眼前幻象消失, 能够动弹时,已是一刻钟后。
    沈翌僵着身体,试图推了推她, 她却往他怀里又缩了缩, 小脸都贴在了他胸膛上,黏得更紧了, 他甚至感受到了她的柔软。
    沈翌的身体又僵硬几分,燥热感袭来时,他漆黑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恼火,想使劲甩开她,又怕她压到一侧的安安。
    “陆莹。”这是他首次唤她的名字, 带了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怕吵醒安安,声音不算高。
    陆莹没答,只调整着呼吸,呼吸平稳、缓慢,又规律, 跟睡着时一模一样。
    沈翌好不容易掰开她的手, 正欲起身坐起时, 她又缠了上来,像一只藤蔓一般,砍不断,挥不退,瓷白的脸颊贴在他胸膛上,手臂搂着他的腰,一部分柔软紧紧蹭着他的手臂。
    沈翌闭了闭眼,心脏的剧烈跳动声几乎将人震聋,几番折腾下来,排斥感都散了大半,他神情冷峻,竟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陆莹才悄悄弯了弯唇,放心睡了过去,又睡了一个多时辰,一侧又传来了安安的哼唧声,直到这一刻,她松开他,解开衣衫,朝安安凑了过去。
    果不其然,她朝安安凑近时,他也醒了,男人冷着脸坐了起来,哪怕帷幔内很暗,瞧不见他的神情,陆莹也清楚他周身的气势有多吓人。
    就在起身离开时,陆莹歉意道:“殿下,是不是吵醒你了?带孩子就是这样,每晚得起来两次,安安估计尿了,能麻烦你找一下安安的尿布吗?”
    他动作果然顿了顿,将深色帷幔挂在金钩上,才冷声道:“在哪儿?”
    暖黄色的光线照了过来,陆莹边给安安喂奶,边偷瞄了他一眼,他神情冷淡,俊秀的眉蹙着,瞧着很不好惹,见他没走,陆莹才悄悄松口气。
    她道:“就在床头柜子里,第一个柜子里全是他的东西,殿下一打开就能瞧见。”
    沈翌依言打开了柜子,里面果真都是安安的东西,有各种颜色的小衣袍,一件件皆整整齐齐摆在那儿,尿布就放在最上面,沈翌将尿布带了出来,放在了床头。
    下一刻,就瞧见她转过了头,她笑得眉眼弯弯的,小虎牙若隐若现,“谢谢殿下,您这般好,安安以后肯定会是个幸福的孩子,才刚寅时三刻,您再睡会儿吧。”
    沈翌神色依旧很冷,许是她的笑太过温暖,他周身的冷意不自觉收敛了些,他尚有奏折要处理,也实在不想再被她缠着,只丢下一句,“不睡了,昨晚的奏折还没处理完。”
    他说完,就离开了寝室,陆莹也没在意,以他冷淡的性子,能解释一句,已然是进步。
    沈翌回了崇仁殿后,就去了书房,片刻后,宋公公就含笑端来一碗热乎乎的燕窝,笑道:“这是太子妃特意让厨房做的,殿下趁热吃点吧。”
    沈翌神情微顿,宋公公将燕窝放在了书案上,道:“奴才正想让人去做,没料到,太子妃竟如此贴心,一早就吩咐了下去。殿下吃些吧,别等会儿胃又不舒服。”
    沈翌看了一眼燕窝,目光幽深,终究还是拿起了勺子,一碗燕窝,他喝了一半,才道:“问一下暗卫,昨日父皇与她说了什么。”
    在酒楼遇到刺杀后,沈翌就往她身边派了四个暗卫,这几个暗卫一直隐在暗处,沈翌对宜春宫的事,几乎了如指掌,也有这几个暗卫的功劳。
    陆莹的转变乃有意为之,沈翌自然瞧了出来,成亲后,她还是首次这般主动,事出反常必有妖。
    宋公公退下后,就一一召见了暗卫。
    夏季夜短天长,尚不足辰时,天边就泛起鱼肚白,宋公公直到太子歇息时,才进来禀告,“皇上与太子妃闲聊时,特意命赵公公带人守在附近,暗卫没敢靠太近,只隐约听到什么刺杀,妃嫔,算计,旁的并未听清。”
    沈翌靠在椅背上,姿态放松,一双眸半阖,听到宋公公的话,才拧了拧眉,宋公公连忙将章氏的那番话又说了说,沈翌眸中露出一丝嘲讽。
    宋公公忍不住道:“陆夫人虽有私心,也是为了小皇孙,您与太子妃本是一体,合该同心同力互相关怀。”
    他才刚说几句,就对上了沈翌冷冽的目光,宋公公不由住了嘴,“是奴婢多嘴了。”
    沈翌也没多说旁的,星辰般的眸子深邃的让人瞧不出深浅,“退下吧。”
    宋公公松口气。
    陆莹一觉睡到辰时,想起昨晚的点点滴滴,她又有些心酸,昨晚两人贴得很近,陆莹自然感受到了他的轻颤,她拍了拍脸颊打起了精神。
    安安年龄尚小,大多时间都在睡觉,除了给安安做做衣服,她无事可做,便想亲自为他煲粥。
    宜春宫没设小厨房,她又无法外出,想动手煮粥,只能设个小厨房,陆莹便让莎草往崇仁殿走了一趟,询问了一下宋公公,可否在宜春宫设个小厨房。
    沈翌沉默半晌,终究还是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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