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晗知晓自己并非什么好人,若是再给顾晗一次机会,她仍是会选择这么做,所以,她没有假惺惺地对叶修容表示惋惜同情。
    顾晗在宫中静养了月余,陆煜隔三岔五就会来看望她,这日,陆煜来得很突然,顾晗刚午时小憩,尚未睡醒,就被动静打搅。
    她含糊地睁开眼,就见到陆煜低声和赵嬷嬷说着话,顾晗一顿,脑海中立即清醒过来,她猛然坐了起来,吓了陆煜和赵嬷嬷一跳。
    陆煜直接沉了脸,快步上前扶住她,没好气道:
    “明知身子重,还毛手毛脚的,也不怕伤了自己。”
    顾晗也知晓自己方才动作间太不小心,她稍有些心虚,才勾住陆煜的手,小声地替自己的行为辩解:
    “嫔妾也是一睁眼看见皇上,才会激动了些。”
    她小声嘟囔,让陆煜心中那点本就不多的恼意顿时散去,略微有些不自在起来,他觑了眼女子,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细论起来,他也不过三日未来长春轩,何至于一见到他,就这么激动?
    女子平日中在外人面前脸皮薄,但有时说话又过于直白了些,好听是好听,但也略让人有些受不了,陆煜一时垂了眼睑,没对上女子灼亮的视线,捏着她的下颚,揶揄:
    “至于?”
    可不得由着她来,她惯生了张巧嘴,又仗着一张好脸皮,轻易就将人哄骗了去。
    陆煜心中唾弃着,但仍装作漫不经心地扫了顾晗一眼,顾晗刚作休息,只简单地穿了件亵衣,素白的款式,松松垮垮地系着一条腰带,陆煜隐约可觑见些风景,但他的注意却全然不在此,只落在了女子脸颊上。
    她不施粉黛,恰似出水芙蓉般清丽,陆煜分出一丝心神地想,所谓“天然去雕饰”大抵就是如此了吧。
    顾晗可不止他在想什么,一睁眼就见皇上,谁不吓得慌?
    哪里还能睡得着?
    但顾晗并未反驳陆煜的话,仰着巴掌大的脸颊看向陆煜,细眉杏眸间染上浅淡的温柔:“皇上来了,嫔妾当然心生欢喜。”
    皇上都已经给她升位了,她不怕皇上来看她,只怕皇上如同待当初的余氏那般待她,顾晗很久不见皇后和淑妃等人,不知她们对她这胎是何种想法。
    若皇上有一分疏忽长春轩,顾晗根本不敢想后果。
    陆煜敏锐地察觉到她话音中隐藏的那抹担忧,不由得不着痕迹看了她一眼,心中有些恼她,分明害怕地都去试探太后的态度,就不肯坦诚地求他庇护?
    想至此,陆煜下手就重了些,顾晗并没有很疼,但也装作疼得轻抽了口气。
    这个习惯可不得由着皇上养成,省得皇上日后动不动就掐她脸颊,那还得了?
    陆煜没好气地松开手,也不知是在说顾晗装疼,还在说其他:
    “你就装吧。”
    顾晗余光瞥见陆煜腰带上系着的香囊,还是万寿节前她送的那一个,这让顾晗心中有了个底,这也让她没有细想陆煜的话,只推开陆煜的手,轻声嘟囔:
    “分明是皇上掐疼嫔妾了。”
    陆煜不作理会她,坐在了床榻旁,殿内倏然安静下来,顾晗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她原以为,皇上只是和往常一般来看望她一番,很快就会离开,怎么会停了下来?
    顾晗打消了午休的心思,跪坐起来,依偎在陆煜身旁,将脸靠在他肩膀上,从背后环住他的腰,她才不到三月的身孕,肚子尚未显怀,还可以做出这个举动来。
    陆煜握住她的手,垂着眼睑,沉声说:
    “你说,这世间当真有母子连心吗?”
    顾晗回想了近日后宫发生的事,眼眸中闪过一抹了然,自余氏被幽禁在荣粹殿后,小皇子就生了一场大病,时间久了,宫中就有传言,这是小皇子和余氏母子连心,见到余氏受苦,才会如此。
    随着小皇子病情未有好转,这个谣言越传越烈,连顾晗都有耳闻,但皇上早就下令,不许后宫议论此事,顾晗就未曾继续关注此事。
    现在看来,谣言似乎并未被彻底压下去,连带着皇上心中都产生了些怀疑,否则,今日皇上不会问出这句话。
    顾晗伏在陆煜身上,掩住眸中一闪而过狠凉,须臾,她才说:
    “皇上是在为近日后宫的流言蜚语烦心?”
    陆煜沉眸不语,也就是默认了。
    顾晗心中厌烦,不是针对皇上,而是对于余氏,半晌,她低声说:
    “母子连心,嫔妾相信是有的,可此事以讹传讹者更甚,嫔妾不知皇上是如何想,但嫔妾却开始担忧起小皇子的以后。”
    她不说关心小皇子的身体,反而说让担忧小皇子的以后。
    让陆煜皱起眉,一时未能想明白她的话,不由得沉声:“何意?”
    顾晗睨了陆煜一声,才低声说:
    “皇上撇开小皇子和余氏不提,也不说最大的得利者会是谁,您只看这些流言蜚语对谁的影响最深?”
    陆煜和她对视一眼,思忖片刻,心下不由得一沉。
    只看皇上的神情,顾晗就知道皇上明白过来了。
    皇上终究是皇上,他再如何心细,也不是身处后宫局中,他看得出大局,但其中的弯弯道道,若无人提及,皇上也不可能格外透彻。
    这些流言,根本不是在帮余氏,而是在针对小皇子。
    皇上一言九鼎,说了幽禁余氏,就不可能自打脸地这么快将余氏放出来,一旦这次皇上因小皇子破例,那日后旁人继续利用皇嗣让皇上降低底线,又如何办?
    流言久压不消,迟早会传进叶修容耳中,余氏是想要害叶修容命的人,小皇子因和余氏母子连心而大病不起,哭闹不止,时间一长,叶修容会如何想,心中必然会有疙瘩。
    宫中皇嗣想要长成格外艰难,不少妃嫔都在虎视眈眈,一旦叶修容对小皇子疏忽,小皇子的安危难保。
    而且,一旦皇上发现叶修容的疏忽,以皇上待皇嗣的看重,必然会重新考虑抚养小皇子的人选。
    顾晗轻咬了下唇,才垂眸说:
    “嫔妾也不怕皇上觉得嫔妾是在针对余氏,嫔妾是不喜欢她,但在此事上,嫔妾不会欺诱皇上。”
    “只为小皇子着想,流言也必须压制,哪怕杀鸡儆猴也不足惜,而小皇子只能有一个母妃。”
    说到最后一句时,顾晗不由得抬头看了眼皇上,这句话的确有她的私心,但她也算推心置腹了。
    顾晗知晓皇上在顾忌什么,无非是前朝叶氏和余家的联盟,但二者间的纽扣根本不是余氏,而是小皇子,只要小皇子一日是叶修容的膝下皇嗣,余家就会捏着鼻子和叶氏联盟。
    没有人会愿意放弃一个皇嗣,尤其在皇上膝下子嗣稀少的前提下。
    陆煜不傻,他只是不如顾晗身在后宫,看得透彻,顾晗只提点了一句,陆煜也就知道这番流言所意为何,他眼眸沉暗,没再继续和顾晗说这事他会如何处理,而是捏着女子后脖颈上的肉,扯唇道:
    “你倒是不忘公报私仇。”
    顾晗本分不心虚地和他对视,她轻垂眸咬了咬唇,见状,陆煜一怔,就听她低声说:“她屡次害嫔妾,嫔妾心中的确记恨她。”
    她说这话时,不肯抬头和陆煜对视。
    陆煜垂了垂眸,知晓她为何如此,说句不好听的,世人皆有些虚伪,哪怕做了坏事也得扯个大义凛然的名由,袒露内心阴暗的一面,总是很艰难的。
    女子似怕他会心生不喜,环住他的双臂稍松了松,又重复了遍:
    “是她屡次要害嫔妾……”
    陆煜眼神稍动了动,须臾,他捏了捏她手腕,沉声打断她:“朕知道了。”
    “记恨就记恨吧,她对不起你在先,朕还能怪你不成?”
    顾晗环着他不再说话,等陆煜离开后,顾晗透过楹窗看着他的身影消失,眼神有一刹的晦暗。
    顾晗刚才有一点没说,流言可能不仅针对小皇子,更是在针对余氏。在流言的汹涌下,余氏和叶修容势必不可能共存。
    而皇上会如何选择,不言而喻。
    她和余氏之间的龃龉早就不可消除,仅仅将余氏关禁在荣粹殿如何有用?一旦日后二皇子得势,情况又会有转变。
    顾晗当真厌烦了余氏在她眼前蹦跶。
    第73章
    陆煜雷厉风行,不等顾晗猜测他要怎么做,他就将宫中流言压了下去,顾晗听说,慎刑司押进了不少宫人,小方子说这话时,遮遮掩掩的,明显是因顾晗有孕而有忌讳。
    只这番态度,也让顾晗猜出那场面必然血腥。
    赵嬷嬷不赞同地看了小方子一眼,觉得这些事不应该和主子说,若将主子惊吓出个好歹来,谁担得起责任?
    小方子讪笑一声,低垂着头,不敢再说话。
    不过,皇上的一系列操作下来,的确将后宫众人吓到,莫说再继续议论此事,连平日中行走间都恨不得听不见脚步声。
    余氏是在一个雨夜去的。
    消息传来时,顾晗睡得正熟,倏然被一阵喧噪声吵醒,玖念将她扶着坐起来,顾晗抬手掩唇打了个哈欠,困得睁不开眼,她趴伏在玖念肩膀处,软糯着声问:
    “怎么了?”
    玖念顾忌她腹中胎儿,不敢有大动作,替她擦净了脸,凉意传来,顾晗才彻底清醒了,就听玖念压低声,急促地说:
    “余氏去了。”
    顾晗倏地睁眼。
    就在这时,一道闷雷砸响,顾晗有些被惊到,抬头朝外看了眼,玖念见她这般,心中不舒坦,扫了眼四周,确认无人,才说:“主子,这事和我们无关,您可不要自责。”
    顾晗不说话,她的确没有自责,但她也没法舔着脸说这事和她们无关。
    流言是她让小方子放出去的,为了不让叶修容心中有忌惮而除去余氏的想法也是她说给皇上听的,但唯一一点,余氏不该这么早就去了。
    顾晗冷眼瞧着皇上的手段,用药消耗余氏,只叫她慢慢病逝,是谁插了一手,叫余氏提前断了生机?
    玖念见她不说话,一边替她穿衣,一边将今晚发生的事说出来:
    “余氏忽然发病,夏巧冲出荣粹殿,在坤宁宫前磕头跪求,听说坤宁宫前都见了血,也求动了皇后,可等太医赶到荣粹殿时,余氏已经……”
    玖念没敢细说余氏的惨状,只听说是死不瞑目。
    皇后等人到的时候,余氏双眼睁得似乎要把眼球突出来,死死地盯着殿门口,鲜血溅了到处都是,她口中吐出的血将她的衣襟全数染湿。
    当年选秀时,她是新妃中位份最高的那一位,可进宫只短短一年,她诞下皇嗣后,就在这后宫以一种凄惨的模样香消玉殒。
    玖念囫囵地说:“余氏死状太惨,皇后震怒,让所有人都前往荣粹殿。”
    顾晗脸色沉了下来,不再说话,任由玖念替她穿衣,在准备出门时,她看了眼外间的滂沱大雨,稍拧了拧细眉,吩咐:
    “不要抬仪仗,这么大的雨,路上一定很滑。”
    她如今怀着身孕,若真意外地滑倒,步行还有玖念她们可以护一下,若是乘坐仪仗,顾晗根本不敢想后果。
    玖念也知道她在担忧什么,替她将披风拢好,一群人用油纸伞将她护得严严实实。
    许是下雨的缘故,四周的莲灯和红灯笼被打得七零八落,衬得路上很黑,长春轩有奴才提着灯笼,确保顾晗能看清眼前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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