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晗从楹窗中看了玖思的背影一眼,自从荣粹殿回来后,玖思一直就躲着不敢见她,顾晗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摇了摇头,轻声对玖念说:
    “等她回来,你和她说说话。”
    玖念和玖思共事数年,这小妮子想什么,基本都写在了脸上,玖念心中清楚,她失笑道:
    “她一直想要帮主子,今日夫人在她眼皮子底下险些出事,怕是现在心中自责得厉害。”
    玖念说得实事求是,一点也没有替玖思求情的意思,她也知晓主子也没有怪罪玖思。
    人都有疏忽的时候,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接人的差事,谁能想到还会发生这些事端?有错的是陈嫔,玖思将一切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这倒也大可不必。
    玖念将楹窗关上,替顾晗换了身干净舒适的衣裳,想起今日的事,还颇心有余悸,她替顾晗拆了发髻,低声道:
    “今日当真是惊险,不过奴婢看不懂皇上的做法,皇上将陈妃贬为嫔位,又刚好和主子同品级。”
    按理说,短短半年,从四妃之一跌落至嫔位,的确很惨烈,可偏生这个位份,叫玖念心生了微妙。
    这段时间,玖念也看明白了,相较于宠冠后宫的淑妃,这位陈嫔才是真的心高气傲,进宫以来,陈嫔三番四次针对主子,可如今却落得和主子同样的位份。
    往日见她就要行礼的主子,如今和她平起平坐,怕是以后,陈嫔每次见到主子都是在戳心窝子。
    顾晗对着铜镜,侧脸抚了抚眉:
    “谁能真正看懂那位心思。”
    对于顾晗来说,陈嫔的处罚绝对不算重,陈嫔是奔着要她性命来的,她可不是陈嫔,有个皇嗣让皇上心生顾虑,一旦真的查明是她害了皇嗣,可想而知她的后果。
    如今陈嫔只贬位罢了,甚至,还是嫔位,不高不低的一个位份,得益于圣上对位份的吝啬,这后宫大半妃嫔见到她都要行礼。
    也许这个惩罚对于陈嫔来说很重,毕竟,皇长子都被送给令昭仪抚养,可对于顾晗来说,当真是不痛不痒。
    顾晗忽地想起一件事,她挑眉:“她被贬为嫔位,只不过四品,娴泠宫的正殿该是住不得了吧?”
    她至今都还住在长春轩,她冬日不耐凉,对颐和宫的地龙早就眼热,可顾晗也清楚,除非有大功劳,她想要短时间升到三品,根本不可能。
    与此同时,只要一想到害她的人还住得那么舒坦,她心里就似有爪子在挠一般,很不舒服。
    自家主子惯是记仇,玖念也不例外,她扬了抹笑:
    “明日奴婢就去打听打听。”
    顾晗和她相视一笑,彼此默契地略过这个话题,见主子打理好,玖思才将楹窗开了条缝,她探头看了眼殿院,有些纳闷:
    “怎么一直不见小方子?”
    顾晗动作似有一顿,但很快,她就若无其事地说:“我让他去中省殿了,殿内碳用得太快,叫他再取些回来。”
    知晓是主子有所吩咐,玖念就不再在意。
    等玖思回来后,她盯着主子喝了两碗姜汤,才放心,而这个时候,小方子终于带着碳姗姗回来,小方子低声:“主子,奴才回来了。”
    玖念有眼色地拉着玖思退下:“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玖思不明所以,跟着玖念离开,等离内殿远了些,玖思才闷闷地说:
    “为什么拉我离开啊?”
    她是不机灵,但不是傻,小方子一回来,就把她拉走,难道有些话,是她不能听的吗?
    玖念没好气地觑了她一眼,才说:
    “我们是主子带进宫的,和主子早就绑在了一起,可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若拿捏不好其中的分寸,迟早有一日会坏事。”
    玖思听得不太明白,玖念白了她一眼,点了点她的脑袋:
    “你呀!”
    “我知晓你忠心,可正是因为忠心,有些事我们才没必要知道。”
    人心难测,很难预料到以后会发生什么,主子现在的处境,若有人彻底了解她所有的事,对主子来说,不会是一件好事。
    哪怕了解主子的人,是她和玖思。
    各司其职,做好分内的事,才是对主子最有利的做法。
    玖念心思细,自然猜到小方子在宫中有自己的人脉,也知晓,今日一事有主子的手脚,可猜到归猜到,她不必要知晓其中细节。
    好奇心害死猫,有时候知道得多,并不是一件好事。
    玖思瘪唇,她听得懵懂,但她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听话,主子和玖念都让她不要听,她就不问。
    等殿内没了旁人,小方子弯腰拿着火钳,将炭火拨了拨,才低声说:
    “主子放心,都处理好了。”
    顾晗刚从娘亲那里得知了些谢长案的消息,如今心情颇为复杂,她情绪不明地看向小方子:
    “可牵扯到他了?”
    顾晗没说是谁,但小方子心知肚明,他摇头:“公子早就料到许是会有今日的情形,他早早就将那些人手交给了奴才,今日一事,公子并没有插手。”
    小方子偷看了主子一眼。
    公子似乎很忌讳和主子有交集,明明费尽心思安排好了一切,却拱手相让给他,为的就是不让别人将主子和他联系到一切。
    因为他们都心知肚明,公子的身份会给主子带来不好的影响。
    顾晗眼睫几不可察地颤了下,她不再提及谢长案,而是吩咐:
    “将皇长子那里的人手收回来。”
    谢长案在宫中三年经营的人脉,与其说是交给了小方子,不如说,连带着小方子,都是谢长案给顾晗准备的人。
    这份礼,太厚重,也太烫手。
    可顾晗不得不接,没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只因为她需要这份助力。
    皇上今日下旨,将皇长子身边的人全数置换,顾晗很清楚,皇嗣是皇上的底线,顾晗对皇长子没想法,也懒得去试探后果。
    小方子不问原因,直接恭敬应声。
    顾晗才又吩咐:“陈嫔肯定对宫中人起了疑心,你叫那人近日来安静些,先保全自身要紧。”
    只听荣粹殿时的动静,顾晗就知晓娴泠宫有谢长案安插进去的人手,而且在娴泠宫的地位还不低,至少是可以进内殿的身份。
    她没有去问那人是谁,顾晗不能保证自己一点破绽不漏,所以,在这个紧要的时候,她不知晓那人的身份才是最好的。
    顿了顿,顾晗才添了句:
    “若她能得陈嫔信任,就让她继续在陈嫔身边待着,如果不能,陈嫔降位后,身边伺候的人也要削减,趁这个机会将她调出来。”
    小方子苦笑道:
    “公子用了三年,也才在娴泠宫安排进这么一个人,反观坤宁宫和翊安宫,就如同一块铁桶,安排进去的人很难得上位信任,连内殿都接近不了。”
    这句话看似是在抱怨,却也在向顾晗透露些情报。
    顾晗了然,小方子是在告诉她,她们的确在宫中有些人脉,这得益于谢长案身处中省殿,可这些人脉却能耐有限。
    顾晗不觉得失望,若谢长案能在坤宁宫和翊安宫也有得用的人,顾晗才要惊觉几分不安。
    处处顺利,才显得不平静。
    顾晗揉了揉额间,她抬了抬眸,看向楹窗外的皑皑白雪,轻声道:
    “再有三日,就是除夕祭祖,希望这个年可以过得平静点。”
    许是顾晗的话当真被老天听见,年前的这几日,后宫中格外平静,请安时,陈嫔的位置已经掉在了顾晗对面,只可惜她称病未来请安,顾晗没能看见她。
    渺美人可能真的被吓倒了,顾晗只听说那日渺美人醒来后,和皇上哭了很久,谁都不知她和皇上说了什么,荣粹殿又添了不少人手,将荣粹殿围成了一道铁桶。
    对于皇上的大手笔,顾晗并不觉得意外,且不说皇嗣,渺美人这样一个清冷美人忽露出柔弱,这世间哪个男人受得了?
    顾晗垂眸抿了口茶水,没瞧见上方的淑妃朝她看了一眼。
    请安散后,暮秋扶着皇后回内殿,还未落座,皇后忽然笑了一声。
    暮秋不明所以,好奇:
    “娘娘笑什么?”
    皇后顺着她的力道坐下,摆了摆手,她脸上的笑意未消,只是想起了请安时的情景,尤其淑妃看向顾嫔时的眼神,哪怕她遮掩得很好,皇后也看出了那一抹复杂。
    皇后摇了摇头,话音中含着笑:
    “本宫只是忽然觉得,细说起来,顾嫔和淑妃倒有几分相似。”
    暮秋纳闷,想了半晌,也没能将这个两个人联系到一起,皇后斜睨了她一眼,不紧不慢道:
    “都在刚进宫时,就入了陈嫔的眼,只不过,皇上登基后,陈嫔就想要好名声,故意做出一副温柔知心的模样,针对顾嫔的手段,也只能背地里偷偷摸摸的,让顾嫔才逃了过去。”
    在王府时,陈嫔刚入府就是侧妃,陈家得势,她也惯爱耀武扬威,行事作风可比现在肆无忌惮得多,淑妃明里暗里被她罚了多少次,根本数不清。
    暮秋哑口无言,半晌,她才闷闷地说:
    “那顾嫔可比淑妃要好运道。”
    对于这话,皇后只挑了下眉:“是吗?”
    暮秋被娘娘反问得一愣,她百思不得其解,才问:
    “淑妃当时可是直接被陈嫔断了有孕的希望,顾嫔虽说也遭了几番罪,可最终的结果,根本没有大碍,反而还得了几分皇上的怜惜。”
    “这后宫女子哪个没有得过皇上几分怜惜?”
    皇后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暮秋有些捉摸不透娘娘的意思,可皇后却没有解释的意思。
    她视线飘远地落在楹窗外。
    当初淑妃能得宠,有多方的原因在,可如今,皇上没有夺嫡的紧迫感,他对皇嗣依旧看重,却不再需要费尽心思替皇嗣保驾护航。
    皇长子被令昭仪抚养,在渺美人有孕的情况,她们无需刻意去针对皇长子,同样的,陈嫔也就无关紧要了,在皇上登基前,陈家是助力,但如今,陈家却是阻碍。
    所以,对陈嫔的现状,也是皇上默许,否则淑妃怎么敢在荣粹殿说上那么一番话。
    都说淑妃娇纵,可世人不知,这满宫中,只有淑妃才是最聪慧的人,不怪她最得皇上心意。
    只可惜,此心意非彼心意。
    皇上是这个世上最清醒,也最薄凉的人,没有天时地利,顾嫔想要走到淑妃的位置,何其容易?
    除非皇上当真动了心意。
    可那是皇上,他要动了多深的心思,才能愿意为了顾嫔打破后宫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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