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宛卿一扯没扯动,有点讶然地抬起头。
    “孤来洗。”风昭然道,“你要不要去歇一歇?”
    她今天在草丛里趴过,脸上还被血点子溅过,虽然洗净了,但衣裳和头发都没有来得及整理,放旁人身上可能是衣衫不整,放她身上却是鬓松环褪,分外慵懒。
    风昭然想起了她被赵硕盯着时的脸色。
    明明脸色那么苍白,眼睫颤得那么厉害,背脊却挺得笔直,没有向他投过来一个求救的眼神。
    姜宛卿本想说不用歇,但风昭然的目光太过深沉,里面看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似的。
    他低声道:“五妹妹,以后你若是害怕了……”
    他的话没能说完,未未忽然趴在了地下,耳朵几乎贴着地面,“有人来了,不少人,有马,还有马车。”
    风昭然的眼神立刻变了,所有的温柔与深沉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微冷的寒意。
    他和姜宛卿对视了一眼。
    是郭茂林。
    风昭然松开攀膊,转身走了出去。
    未未起身,“他怎么不叫上我?准备一个人去打吗?”
    姜宛卿心道这可不是打不打的问题。
    “你跟着殿下,看看郭茂林是不是还要进山。”姜宛卿,“小心别露面。”
    “这还用交代?”未未一笑,“若是被猎物发现了,还能当好猎人吗?”
    厨房里只剩姜宛卿一个人。
    她的心跳得很快。
    郭茂林若是发现了真相,风昭然便逃不了杀害朝廷命官的罪名。
    即便是赵硕对太子妃图谋不轨在先,也没有人会在意——庆王想寻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置风昭然于死地已经很久了。
    片时未未来通报:“太子跟那个官儿在院子里说话。”
    姜宛卿松了一大口气:“说什么?”
    “说半夜听到鬼哭什么的……还说他曾经在山上看到白影子……”
    未未说到这里咽了口口水,脸色有点发白,“真的假的?我怎么没看见?”
    ——这是在吓唬郭茂林,让他晚上不敢进落阳山。
    未未又去听了一阵,这回脸色更难看了:“听说几十年前,有个王爷在这里用人打猎?就是把人当猎物射杀,所以山上好多冤魂,半夜就会来找人索命。”
    他说完喃喃道,“难怪这里的风声听着跟南疆不一样,原来是这样……”
    姜宛卿心道完了,郭茂林有没有被吓住不知道,这孩子很明显是被吓住了。
    未未第三回 带来消息:“那官儿要进山了。”
    姜宛卿吃惊:“他还敢进去?!”
    “他说‘绝不能让赵将军在这里出事’,不然他就完了。”
    姜宛卿急步来回,“你让殿下无论使什么法子也要再拖他一拖,一会儿我有办法留他。”
    未未天然地觉得女子就是要比男子厉害,所以姜宛卿肯定有法子,他潜入园中,隐藏在假山大石后,向风昭然比划了几下手势。
    假山正在郭茂林身后,郭茂林一无所觉,他的攀附之心远大于生死之念,一心想着赶快进山找赵硕,若不是风昭然后面说起他最感兴趣的官场之事,他早就走了。
    “殿下,这冬天太阳下山最快不过,下官就先失陪了——”
    说到这里时候,郭茂林只听身后传来娇滴滴的一声:“郭大人,请留步。”
    风昭然抬眼便瞧见姜宛卿走来。
    她换下了棉衣,穿上了刚来荒宅之时穿的衣裳,身披狐裘。
    这身衣裳衣袖宽大,裙裾又长,活动极不方便,来这里第二天便被姜宛卿束之高阁。
    风昭然近来见惯了她布衣荆钗的样子,徒然见到她这般打扮,只觉容光耀目,不能逼视。
    姜宛卿的美向来是明艳的,眉不描而翠,唇不点而朱,但此刻她的脸颊上泛着一点绯红,双唇更是殷红如血,哪怕是宫里最好的胭脂也上不出这等颜色。
    这样的美人本就能令身边所有的景物失色,更何况此地本就荒芜,她从寂寂荒园走来,让风昭然有了一种她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走来的感觉。
    她……原来就是这么美的吗?
    美到仿佛能灼伤人的眼睛。
    郭茂林显然也是看呆了。
    “护送”太子夫妇来此地的路上,郭茂林也见识过太子妃的美色,但那时姜宛卿面无表情,眼神十分冷淡,木着一张脸,哪比得上此时眉眼含笑,声音娇软。
    姜宛卿看着他盈盈道:“妾身知道郭大人公务繁忙,但难得郭大人到此,妾身有一事相求,可否借一步说话?”
    郭茂林看了看天色,再急也不差这一会会儿,再者实在是难以抵挡这般美色攻势,当下便想跟着姜宛卿走。
    姜宛卿看上去虽然是大大方方,但到底是生平头一回用这招,心里其实十分忐忑,且是孤注一掷,万一郭茂林不上钩,那一切就要玩完。
    此时见郭茂林眼神发直,她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然而她还没有迈步,手臂便被风昭然扯住。
    她回头,讶然看着风昭然。
    刚才她心思全在郭茂林身上,这才发现风昭然面色极为难看,嘴唇抿得死死的,对她缓缓摇了摇头。
    动作极为缓慢,眼中的杀气却极为明显。
    他相当,相当不悦。
    姜宛卿朝他轻轻眨了眨右眼,很是俏皮。
    然后,她用力甩开了他的手,厉声道:“殿下,你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就不能放妾身一条生路吗?难道一定要妾身陪着你死在这里才甘心?!”
    这世上大抵没有人不爱看热闹,郭茂林也不列外。
    尤其是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的热闹。
    风昭然盯着姜宛卿的眼睛,低低咬牙:“孤绝不允许你这么做。”
    但姜宛卿的目光比他更加坚定,丝毫没有退缩:“殿下,妾身自有安排,且心意已决,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荒园内积雪未化,冬日稀薄的阳光照在积雪上,雪光与阳光交织出一个异常明亮的世界。
    但阳光与雪光加起来好像都不如她此时眸光的盛烈。
    眼为心苗,姜宛卿的眼神如此明亮如此坚决,风昭然近乎惊异地发现这双眼睛后面竟是如此强大的一个神魂。
    那个怯怯地贵女堆里含泪哭泣的少女,那个被他看上一眼含羞低头的少女,一路走来好像是一朵花褪去了柔弱的花瓣,结出了坚实的果子。
    *
    姜宛卿将郭茂林领到一间废屋中。
    屋顶破了个大洞,房梁看上去摇摇欲坠,郭茂林向来怕死:“这屋子不会塌吧?”
    “这里的屋子全都这样,这几个月来,妾身就是过着这种日子。”
    姜宛卿泫然欲泣,“想想妾身当初真是傻,太子已经是这种境地,我又何必为他陪葬?”
    郭茂林并非怜惜玉之辈,但房屋如此破烂,姜宛卿又如此美貌,反差太过强烈,郭茂林忍不住凑近了一点,道:“娘娘确实委屈了。”
    “妾身知道郭大人有要事在身,耽搁不得,便长话短说了。”姜宛卿道,“听说我姐姐与庆王已经完婚了吗?”
    郭茂林立刻意识到眼前这位除了是太子妃,还是姜家之女,庆王妃之妹,赶紧后退两步:“正是。”
    “妾身想托大人为妾身给庆王妃送一封书信,就说妾身思念父亲与母亲,想回京探望,盼姐姐来接。”
    姜宛卿说着,盈盈地解下了狐裘,“妾身此时已是身无长物,无以言谢,唯愿为大人舞上一曲,还请大人莫要嫌弃。”
    风昭然就在门外。
    虽然顺着姜宛卿的意思,让姜宛卿领着郭茂林进了门,但风昭然的脸色从门关上那一刻起,便变得铁青。
    未未待在他身边,觉得他的脸黑得就跟锅底似的。
    听到此处,风昭然抬脚便要踹门。
    未未一把抱住他,直接把他拖开。
    风昭然怒极,正要开口,未未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块破布,塞住了他的嘴。
    风昭然睚眦欲裂:“!!!”
    未未低声笑嘻嘻:“这是姐姐吩咐我做的,殿下要算账就找姐姐去。”
    屋内,郭茂林呼吸急促,胸膛急剧起伏。
    姜宛卿单手解系带的姿势优美到了极点,一看就是一个顶级的舞者方能有的姿态,郭茂林瞧见那件狐裘委地,一时目瞪口呆,动弹不能。
    姜宛卿正要起舞,忽然望向郭茂林身后,脸色大变,惊叫道:“大人小心!”
    郭茂林急忙回头,只听脑后风响,有什么东西砸上他的后颈,他当场眼前一黑,软软倒地,晕死过去。
    “郭大人?”姜宛卿拿脚踢了踢郭茂林,“郭大人您没事吧?”
    郭茂林一动不动。
    “进来吧。”姜宛卿向外道。
    未未这才松开风昭然,风昭然一脚踹开房门。
    这房门本就半松半垮,能关上已经不容易,经此一下,彻底倒下,激起大片灰尘。
    正好压在郭茂林身上。
    姜宛卿拿手扇一扇面前的灰尘:“殿下,斯文些。”
    风昭然盯着姜宛卿。
    她手里握着一根树枝,正是她每日里用来练剑舞的那根。
    因为要代替真剑的重量,所以挑选的树枝有婴儿手臂粗细,份量十足,相当管用。
    她对风昭然微微一笑:“殿下,我这剑舞跳得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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