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成宗的情报系统是高效的,只用了二天不到的时间,米糕羊就打听到了方克勤的下落。姚光启第一时间带着方孝孺赶了过去。方克勤住在一家十分普通的栈内,当姚光启和方孝孺找到方克勤的时候,方克勤正一个人开心的喝着酒。
    “你……!”方克勤看到方孝孺,十分的震惊,手里的杯子竟掉落在地,叭嚓一声,杯子的碎片和酒同时四散飞溅,而方克勤说话却罕见的结巴起来:“你……你怎么来了?”
    方孝孺更吃惊,父亲是个极度讲究修身养气的人,一向很少喝酒,这样失态掉落酒杯更少见,今日居然表现的如此反常,见此情形关切的问道:“父亲,儿子想过来看看您,看看……”方孝孺突然提高了语气道:“您身体没事吧?”
    方克勤此时已经恢复了镇定,暴怒的说道:“谁让你来京城的?这里是你来的地方吗?赶紧回去,好生读书,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方孝孺虽然被训斥,但并不觉得委屈,反而觉得这才是父亲应有的表现,随即说道:“父亲,我这位朋友找您有事。”
    “你的朋友?”方克勤早就注意到了姚光启,只是不知道姚光启的身份。
    姚光启笑呵呵的一拱手,随即伸手往怀里,打算掏出那块胡角分亲手制的墨:“在下姚广孝,请您……”
    一听姚广孝三个字,方克勤浑身一哆嗦,身子不禁的摇晃了一下,表情也显得很奇怪。这一切姚光启看在眼里,所以他索性没拿出墨,只是往前走了一步:“故人前来,方世叔难道不……”
    “不对,不是世叔,你是干什么的?你为什么是姚广孝?你找我……”方克勤有些语无伦次了,他的思维乱了,身体像喝醉了一样开始不停的摇晃。
    姚光启已经可以确定,方克勤就算不是自己要找的线索,也和李柔有莫大的关系,因为他的表现,明显知道姚广孝且十分畏惧,这个姚广孝到底是谁?为什么这么神秘?他的身份里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方孝孺赶紧上前扶住父亲,并不停的推抚父亲的后背,安慰道:“这位姚兄是来感谢您的,您给他的很大的关照,怎么,父亲你们不认识吗?”
    方克勤眼神躲闪神情紧张:“不,不认识。”
    姚光启趁热打铁:“真的不认识吗?您真是太健忘了。”
    方克勤不再说话,但他的手不停的抖,表情也很纠结,突然,他转身就走,方孝孺在后面快步追了上去:“父亲,父亲。”
    姚光启也追了上去,他要不停的给方克勤施加压力,他要让从方克勤口中压榨出更多的信息。
    方克勤突然加速跑了起来,冲到了大街上,疯狂的跑,方孝孺在后面紧紧追着,但方克勤就像疯了一样拼命的跑,一边跑嘴里还一边大声叫着:“哈哈,我怕什么,我已经不用怕了,奏折已经递上去了,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是真假,我都不用怕了。”
    以姚光启的脚力,眨眼功夫就能追上控制住方克勤,但他不想那么做,像方克勤这样的名儒,养气的功夫一定十分到家,怎么可能突然就如此疯癫?他不明白方克勤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是见到自己就精神失常了?他希望再看到些什么,但具体他希望看到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
    突然,前面的方克勤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狠狠的摔在地上,方孝孺追上,气喘吁吁的要将父亲扶起来,方克勤回身一把将儿子推开,翻身坐了起来,对着天上笑,嘴里自言自语:“我方克勤一生遵从圣人教诲,舍生取义,苟利天下苍生,我一人生死何足道?”
    奏章、真假、舍生取义,这些词姚光启都听的真切,但方克勤说的夹七夹八前言不搭后语,到底是什么意思?
    突然,方克勤直挺挺的倒了下去,方孝孺大呼:“父亲,父亲”。慕容晴赶紧冲上前,摸了摸方克勤的鼻息,又摸了摸脉,镇定的说道:“没事,可能是太激动了,回去让他好好睡一觉。”
    方孝孺带着方克勤走了,留下身后陷入深深疑惑的姚光启。
    “要不要派人盯着?”慕容晴来到姚光启跟前,轻声说道。
    过了好一会,姚光启才反应过来:“啊?你说什么?”
    慕容晴叹了口气:“我说要不要盯着他。”
    姚光启看着方克勤远去的方向,突然问了一句:“你听到他刚才说奏折了吗?”
    慕容晴点头,“你又想到什么了?”
    姚光启抬头看了看天,夜色很好,月亮很美,但显得有些凄凉:“我隐隐有种直觉,他这次回京,就是为了要递奏折上去,他的失常,跟那封奏章有直接关系。”
    “上奏折怎么了?他是当官的,上奏折不是很平常吗?”慕容晴不解。
    姚光启转头看了看慕容晴,笑了笑:“当官的上奏章确实平常,但你想过吗,他在任上也能上奏章呀?为什么要千里迢迢跑到京里来上?还要先回趟老家看看家人?地方官给当今皇帝上奏折,很平常的事,当今皇帝曾多次下诏要求地方官进谏,很多地方官员都会上,可像他这样的,还真不多见。”
    “你的意思是奏章里有很重要的事?”慕容晴恍然大悟。
    姚光启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但他提到了舍生取义,我推断这奏章里有一个惊天大阴谋或大秘密,要么是打击哪个政敌,要么是……”姚光启再次犹豫了下:“能掀动朝局的大事也说不定啊。”
    姚光启的推断没有错,一桩牵动朝局,震动天下的大案爆发了。而爆发的导火索,正是方克勤上的那封奏章。
    大明洪武十五年,被称为明初四大案之一的空印案发。
    第二天一大早,姚光启就慕容晴被叫了起来:“方克勤被抓了?”
    “谁抓的?”姚光启有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官差,啊……!”慕容晴突然发出一声长长的尖叫,因为他看见姚光启光着膀子站了起来。
    慕容晴急忙转过身捂着眼睛:“你怎么这样。”
    “哪有功夫讲礼数了,赶紧走吧。”姚光启穿上衣服,拉起慕容晴就往外跑。
    当二人赶到的时候,方克勤已经被抓走,方孝孺一个人呆呆的坐在房间内,神情恍惚,目光呆滞,盯着方克勤留下的几件旧衣服发愣。
    “怎么回事?”姚光启关切的问道:“是哪个衙门来抓的?什么理由?”
    方孝孺看着姚光启,表情非常僵硬,似哭又笑,随即开始讲述。昨夜方克勤醒来,父子二人一直谈到天亮,方孝孺知道了方克勤的计划,更知道了前因后果,但知道了真相的方孝孺,心里无比的压抑和难受,面对姚光启,方孝孺和盘托出:“父亲太痴了,他要用自己的性命,去完成圣人的教诲,他亲口说,这么做,要为天下清毒瘤,为社稷驱病痛。”说到这里,方孝孺掩面而泣,他知道,父亲再也回不来了,刚刚的离别,恐怕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父亲了。
    要说清方克勤的事,我们还要从头说起。
    明代所有的地方官,每年都需要向朝廷汇报上一年的财政收支状况,而朝廷核实钱粮账目的机构就是财政部和商务部的合体,当时叫户部(明代没有盐铁和度支司),明朝时的规矩,除了省里就是布政司需要向户部汇报之外,各地的州府县也要向户部汇报。就如同现在不仅省里要向中央财政提交报告,各地级市乃至县城也要向中央财政报告一样,按照现在的管理学来看,简直就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好在这点上,如今我天朝的财政制度就比较明晰,因为现在只需要各个地级市向省财政汇报gdp和财政收入,而省里再将汇总上来的数字上报中央财政即可,这样既避免了重复的工作,又不会因为工作的无效累计造成错误。当然了,由此造成的各地虚报gdp和瞒报的情况也是无法避免的。兴一利必生一弊嘛。
    扯远了,现在说回正题。在当时,各级地方都向户部汇报财政收支有什么弊端呢,最根本的弊端产生在收税制度上,是因为当时的财政收税,收的不是钱,更不是银子,而是粮食,是粮食就会在运输过程中有损耗,因为运粮的人要吃饭吧,你不能让运粮的人每天都去下馆子吧,那三公消费岂不是更高了?老话说,“千里不运粮”,远途运输,运粮过程中消耗的粮食,往往占到出发时总支出粮食的二三成甚至一半以上。举个栗子,比如县里运1000斤粮食到府里,派了5个壮汉推车运,壮汉每天一人最少吃2斤粮,别嫌多,这对体力劳动者来说已经很保守了。一天的粮食消耗量最少是10斤,5个壮汉一天走50里路,这已经很快了。到府里200里路需要走4天,那么这道应用题的答案就是路上至少消耗40斤。但是如果这5个壮汉都饭量特别大怎么办?一天一人4斤的消耗量,那消耗就要翻倍。如果运输的时候遇到大雨天,耽误了3天行程呢,或者说山洪冲垮了路桥,耽误了10天,那消耗就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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