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瑶乖乖地闭上眼睛。
    沈碧珠扭头去看,楚景玄目光从虞瑶脸上移开,转身出去。
    他攥紧从虞瑶手中抢走的那根金簪。
    太过用力,指骨微微发白,手背的青筋暴起,一双眸子幽邃森然,眼底情绪晦涩不明。
    流萤跪伏在殿外泣声请罪。
    “奴婢用木轮椅推着娘娘去外面晒太阳,后来娘娘说累,奴婢便陪娘娘回来。娘娘说今儿想吃桂花糖藕,见娘娘睡了,奴婢想着去吩咐一声,未曾想……”
    未曾想,人其实没有睡,甚至自寻短见。
    若非楚景玄这会儿带沈碧珠去看她,指不定她要怎么伤害自个。
    自从虞敏落葬、将她困在宣执殿将养身体,她便时时失魂落魄、枯坐发愣。
    楚景玄也知虞瑶的状态不对,故而让沈碧珠来开解她。
    谁知她已到得这般自残自伤的地步。
    为何会这样?
    楚景玄直觉有些诡异之处,欲待深想,又听常禄禀报:“陛下,工部和户部的大臣已经在御书房里候着了。”南方水患成灾,他近来确实忙碌,一时收敛神思。
    “把皇后身边可能伤到她的东西全部收走。”
    沉声对流萤下了声令,楚景玄将那根金簪交给她,抬脚去往御书房。
    宣执殿侧间。
    沈碧珠坐在床沿看着虞瑶消瘦沉静的面庞,既疼惜又难受。
    原是过得些日子,待她离开邺京时,便可如她们之前商量过的那般,让敏敏彻底脱离虞家。
    现下那法子却再也派不上用场。
    沈碧珠明白虞瑶的难过,明白她的自责。
    只逝者已矣,又希望她节哀顺变,往后能够振作起来。
    “瑶瑶……”
    见侧躺在床榻上的虞瑶睁开眼,沈碧珠低低地喊她,眼底泛起湿意。
    虞瑶安静回望沈碧珠。
    片刻,她伸手去擦沈碧珠脸颊的泪,缓缓开口:“碧珠,我是不是,没有脸面去见敏敏?”
    “我没有保护好她。”
    “连她在家被欺负也不知道,天真以为她过得不错。”
    “我算哪门子姐姐?”
    她说着这些,已流不出泪,只剩下满腔苦涩。
    沈碧珠听得心颤,一把握住虞瑶的手:“不是,瑶瑶,这不是你的错。”
    虞瑶慢慢皱了下眉问:“那是谁的错?”
    沈碧珠想她经受虞敏出事这样一场巨大打击,未能自我开解,已变得心灰意懒,消沉萎靡,又显见是被颓丧的自责情绪压垮,方以至于做出自寻短见之事。
    “是那些欺负敏敏的人不对。”
    沈碧珠说,“敏敏不愿意告诉你这些,定是不想惹你担心,是为你着想,定不会为此责怪你。”
    “瑶瑶,你要好好的。”
    “你还有我,还有我们,我们会陪着你的。”
    虞瑶一双眸子懵懂看着沈碧珠。
    她听沈碧珠说是那些欺负妹妹的人不对,眉头皱得更深,沉默过半晌,扶着沈碧珠坐起身。
    这些日子密不透风将她包围住的自厌自弃情绪,碎裂出一条细小的裂缝。
    虞瑶垂下眼,将沈碧珠那句话想得许久。
    她想起虞家那些人,想起虞太后。
    恍惚捕捉到近来被自己遗忘和忽视的一些事。
    她想起不久之前被迫为虞三爷求情,想起她为楚景玄挡箭,虞家白白从中得许多便宜。
    他们又凭什么?!
    姑母心甘情愿费尽心力养着他们,她何曾心甘情愿过?
    他们逼迫她,欺负她的妹妹,何曾有哪怕半分善待她们姐妹的心思?
    那道细小的裂缝逐渐变大、变深。
    在虞瑶心念转动之间,一点一点拽着她从悲戚消沉之中走出来。
    从前碍着妹妹,她不得不受他们的摆布,一次一次低下头。
    而今,却还有什么可畏惧?反倒她如今若有个三长两短,皇帝指不定会念着她而善待起这些人。
    沉默之中,虞瑶抬眼去看沈碧珠。
    她双眸恢复两分旧日神采,不似之前那般了无生机。
    沈碧珠不知虞瑶此刻心中所想,见她迟迟不说话,担忧问:“怎么了?”
    虞瑶去握沈碧珠的手,又跪在床榻上几分郑重握住她的手。
    “碧珠,求你,帮帮我。”
    单凭她自己一个人,许多事难以做成,她需要有沈碧珠在宫外帮她。
    沈碧珠未开口问虞瑶需要帮什么忙。
    她相信,虞瑶不会提出过分的、会叫她陷入危险中的要求,因而只没有任何犹豫道:“瑶瑶,我帮你。”
    “别怕。”
    “我会帮你的,不会让你一个人。”
    虞瑶听见沈碧珠坚定的、全无迟疑的答复,一颗寂寥的心终仿似冰雪消融,淌过一阵暖意。
    她伸出手去抱住沈碧珠,轻声说:“谢谢你,碧珠。”
    虞家人究竟都做过些什么事情,虞瑶确实不怎么清楚。
    可不久前虞三爷的事情让她意识到,暗里只怕许多污糟糟的事比她想的更为不堪入目。
    妹妹出事以后,她确为妹妹心伤顾不上别的。
    然而流萤在她的身边,也将近来发生的许多事絮絮叨叨说与她听过。
    姑母身体已然不好了。
    流萤说,妹妹出事的消息传回宫里当天,姑母呕血昏迷,至今未有清醒的时候,御医这一次也无能为力。
    她知道姑母为何会被气成这样。
    正如同她的姑母十分清楚,没有妹妹,她不会继续听他们的话,不会甘愿去为虞家谋荣华富贵。
    这也意味着这些年所有在她身上的谋划变成白费功夫。
    大约,姑母从未想过最终会变成这样罢。
    曾经的大权独揽、显赫一时,蒙蔽姑母的眼睛,总不甘心不复当年风光。
    总以为虞家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不会了。
    她势必要让虞家上下都为妹妹出事付出代价。
    小叔的事,得罪的是赵家,往前细数起来又不知得罪过多少人。
    而今姑母身体撑不了多久的时日,想必待到那一日到来,对虞家蠢蠢欲动的必会踩上一脚。
    她要做的是推波助澜、火上浇油。
    何况,她所霸占的皇后之位盯着的人更不少。
    姑母不在,虞家被翻出诸般恶行,届时想让皇帝废后的人岂会少了?
    只要她这个皇后被废,虞家从此之后是再不可能翻身。
    楚景玄的救命之恩她已报答过。
    想要她的人、她的心不过是他的偏执,他们之间隔着那么多人、那么多事,没有她,对他才会是最好的。
    在以前看不分明的事情,如今看得清清楚楚。
    其实,她和楚景玄从一开始便注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哪怕最初那些误会不存在。
    单单因他是皇帝,因她是虞家人便注定在日后生出重重的矛盾。
    下令把她小叔从大牢里放出来的那个时候,他是什么心情?
    违心之举,大概也不是不痛苦,而若没有一个她,他自不必再因她去做那般违心之事。
    更不说楚景玄想要的那些她已不愿意给。
    光这些年,他如何对待过她,到底全都是内心深处无法抹去的记忆。
    她不准备告诉他那些倾慕,亦不准备告诉他那些委屈。
    因无心从他身上赚取什么悔恨。
    对于他们之间这一段形如孽缘、有缘无份的纠葛,她不怨不恨。
    只是与他有关的感情,不管他爱她或不爱她,事到如今,她统统不想要了。
    虞瑶努力从记忆深处搜刮出一些名字悄悄告诉沈碧珠。
    这些人无不是和虞家过从甚密的,暗中查探许能从中有所收获。
    查出确实证据,与栽赃污蔑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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