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公和杨衍没发话前,这门亲事一直是存在的。
    为此,季二夫人没少旁敲侧击,可一贯好说话的公爹公婆因着她之前做的一些事迁怒了她,几乎没怎么搭理过她。
    眼下,等了这么久,公爹居然真的发话了,可发话的对象居然是……
    季二夫人一想到那胖的一个人能抵三个她的丫头便恨不能背过气去。
    虽说同杨家结了亲之后,她儿子一直不怎么顺,为此她迁怒上了杨唯娴,甚至在暗地里扎小人,骂杨唯娴扫把星,甚至还说出“早知如此,干脆同那东平伯家的胖闺女结亲”的话来。
    可……那只是说说而已啊!儿子一表人才,怎么可能当真同东平伯的胖闺女结亲?走出去可不要笑掉大牙了。
    眼下传出安国公放话要抢亲的事,季二夫人急的连忙从庄子上赶了回来,想要见安国公,结果得知安国公进宫去了,更是急的跳脚。
    这公爹是老湖涂了不成?瞧着以往开明的一个人,怎的竟会真要把她出众的儿子同那胖丫头凑成一对?
    还有那陇西李家的武夫,那什么李二公子被传的有多好呢!结果还不是叫他儿子撬走了未婚妻?且那未婚妻还这般巴紧着儿子,足可见也是个没用没人要的。
    这两个都没人要的凑成一对倒是绝配,公爹凭什么把她儿子赔进去?
    季二夫人急的嘴角都冒泡了。
    母子连心,得知姜韶颜回长安后,特意出城避让的季崇欢得知了这个消息气的险些没昏厥了过去。
    “英明神武”的祖父昏头昏的越发厉害了,居然当真让他娶那姜肥猪?
    季崇欢气的浑身发抖,悲从中来,对着一众诗友发誓:“若是祖父逼着我娶那姜肥猪,我定是一根绳子吊在门头上,以死明志!”
    好一个“以死明志”!席间的诗友们听的倒吸了一口凉气,纷纷劝季崇欢想开点。
    “季兄莫急!你这般子健之才,潘安之貌,便是天上神女也配得,没必要为了个无盐丑陋之辈蓝颜薄命啊!”
    “就是啊!这般荒唐不登对的亲事是万万不可能成的,也就是外头乱传的!”
    听着好友的劝慰,季崇欢却是拉长着一张脸,脸色难看至极:“什么人敢乱传祖父同陇西李氏的武夫?传言绝非空穴来风,你们有所不知,我祖父近年来真真是……”
    季崇欢没有将话说下去,只是不住的摇头。
    一众诗友们连忙出声安慰,在场悲戚一片,时不时响起两声感同身受的呜咽声。
    跟着季崇欢前来参加诗友会的小厮看着场中众人抚面而泣的情形,在场众人又多着白色,效彷仙人之风。
    面前一片惨白,外加耳边呜咽声不断,小厮看的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真是……怪渗人的!
    尤其被众人围在正中的季崇欢,那些个诗友不住的拍拍他的肩膀,掩面而泣,表情悲恸,这情形,再看季崇欢面色青白一片的样子。
    小厮抽了抽嘴角:这悲戚呜咽的情形总觉得二公子下一刻就要驾鹤西去了一般!
    看着那厢的季崇欢坚持若是被祖父逼着娶那姜家胖闺女就要以死明志,小厮扁了扁嘴,心道:想得还挺美的!姜四小姐明明是世子看上的,还轮得到他?
    被诗友们安慰了一通的季崇欢终是从悲戚中恢复过来,郑重道:“不成,我得立时回一趟长安,阻止祖父的荒唐举动!”说到这里,他咬了咬牙,一脸忍辱负重之色,“便是挨了祖父的打,我也决计不会让这般荒唐的亲事结成!”
    这般坚定无畏的态度,连家中长辈都敢违逆,甚至不惜连夜下山……诗友们忍不住动容,眼看季崇欢转身欲走。
    驾车的小厮开口道:“二公子,山下在修路,明日才能清除路中碎石,若是今日走,怕是路上少不得颠簸,不若明日再走吧!”
    转身欲走的季崇欢迈出去的脚顿了片刻之后,又收了回来,道:“如此,那就明日再走吧!”
    说如此个坚定无畏法……小厮抿了抿唇,低头应了声“是”。
    罢了,习惯了。
    季崇欢因着路上的颠簸晚了一日,安国公和季崇言却不会因什么缘故而晚一日进宫见圣。
    外头传出的谣言自然已经吹进了金銮殿上天子的耳中。
    对着前来的两个人,天子倒也没有让他二人先开口,而是自己先开口道:“国公爷、言哥儿,外头传的那件事是真还是假?”
    安国公道:“是真的。”顿了顿,不等天子开口,他又忍不住咬牙,“多半是李大头那武夫故意将老夫一军,好将老夫架在台上下不来台!”
    消息传都传出去了,若是季家不娶东平伯家的胖闺女,安国公府的脸面岂不是要丢了个干净?
    莫笑看权贵之间的一口闲气,这可是面子大事。
    陛下面前的垂帘微动,遮住了他面上的神情。
    看着站在下首的两人,顿了顿,他开口道:“所以,国公爷同言哥儿进宫是为了向朕讨要一张圣旨,好先下手为强,抢先李家一步?”
    下首的国公爷闻言,忙道:“陛下英明!”
    英明?陛下听的想笑,小事之上他当然不会为难臣下,只是此事……他瞥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季崇言,开口道:“朕记得你家那个才子同杨衍的长女定了亲,三子还小,不到弱冠。”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沉吟,“你给你家哪个定下东平伯之女?”
    安国公瞥了眼一旁的季崇言,道:“不是这两个。”
    季崇言站出来,俯身一礼:“回陛下,是臣!”
    回以他的是一阵彷佛凝滞了一般的沉默。
    下首的安国公和季崇言没有动,等着上首天子的发问。
    也不知过了多久之后,陛下才再次开口道:“言哥儿,朕记得你去岁回京时曾同朕提过姜四小姐。”
    这话倒让安国公忍不住诧异的看了眼身旁的季崇言,惊道:“去岁回京的时候你就相中姜四小姐了?怎的那时候不告诉祖父?”
    安国公同上首天子的目光齐齐望来,季崇言垂眸道:“我觉得她性子好,人品也好,暗地里喜欢喜欢倒也无妨,只是若为妻,要带出去,到底是有所顾虑。”
    安国公听的心里一阵咯噔,忍不住瞥了眼身旁的季崇言:先时在他那里同他说时,言哥儿可不是这么说的,眼下却……
    若不是亲耳听着这话是从长孙口中说出来的,他是万万不会信的。总觉得这等话不该是从言哥儿口中说出来的。
    一个男子心中既喜欢一个女子,却又在乎面子,嫌弃人家带不出去,这喜欢到底是不纯粹了。
    不过这般不纯粹甚至还有些庸俗的话语,上首的天子听了却是笑了,并不曾怪罪,他道:“人非圣贤,言哥儿又不是神仙,是人,这想法也是常人有之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句话听的同妻子琴瑟和谐了一辈子的安国公心里不大舒坦,可……对方是天子,自然容不得他置喙。
    “那眼下你却又为何愿意娶了呢?”天子问道,“是为了成全你祖父的面子?”
    “有这一点。”季崇言坦然承认了一下,顿了顿,又道,“听说李家的人在抢,她若是嫁去了陇西李家,我心里定是不悦的。”
    一句话听的安国公更是膈应了,只是抿着唇继续一言不发。
    天子听了,确实忍不住笑了起来,笑道:“无妨无妨!人之常情。”
    “还有,她答应我会忌口舌之欲,会努力同常人一般无二,好叫我往后带出去不会丢面子。”季崇言说到这里,略一犹豫,还是说道,“我观东平伯的相貌同他那红颜薄命的夫人,想来她瘦下来应当不丑。”
    安国公抿着唇没有说话:喜欢却处处算计,一面喜欢又嫌弃人家丢脸,一面却不悦她要嫁给旁人,这说的好听些叫顾虑,难听就叫自私凉薄。
    就言哥儿的这一番话,陛下居然还说好……他垂眸,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想发怒的冲动。
    耳边听言哥儿接着说道:“我城外有个庄子,里头种了些菜蔬。待到陛下圣旨下来,我就将她带去庄子上住着,日日菜蔬果腹,清减些身上的肉,想来往后也能带的出去。”
    “也好。”陛下听到这里,点头道,“她若是守诺清减下来也无妨,若是不能,你自再娶个带的出手的便是了。”
    季崇言应了一声“是”,目光闪烁:“到那时,就是她不守诺在先,怪不得我了。”
    走了一趟长安城,带出了一张圣旨,这个亲事算是成了大半了。
    安国公却是一路走来,时不时的望向季崇言,却又欲言又止。
    祖父的神色落在季崇言的眼中,季崇言没有出声。
    直等两人出了宫,上了马车之后,季崇言才开口解释了起来:“祖父,方才我若是在陛下面前不那么说,怕是未必能求娶到姜四小姐的。”
    什么意思?安国公不解。
    “因为,”季崇言的脸隐在暗处,日光透过马车的车帘落在他的脸上,晦暗不明,“一句传言。”
    ------题外话------
    男主在陛下面前的话不要当真
    最后埋得线要慢慢开始揭开了。
    第五百三十七章 匣子
    “前大靖皇室中人醉心于道术、相术这等玄之又玄之物。”季崇言说道,“九龙岭上之事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此去江南道的收获远比想象的要丰厚的多。
    安国公没有反驳,他是前朝老臣,自然清楚大靖皇室对此事上的执着。
    又或者可说历代帝王无论功绩,对此都是信的,无一例外。
    “祖父,那位红颜薄命的江小姐你可还记得?”季崇言问道。
    安国公看了他一眼:“怎么可能不记得?”
    美丽的东西总是会让人多看一眼的,又遑论人?
    “能被那些大靖忠臣冠以‘狐狸精’名号的自不会是一般美人,”安国公说到这里,语气间不无感慨,“不是什么人都能被骂‘狐狸精’的。”
    可就他所见的江小姐做过什么玩弄他人感情之事么?没有。反倒是不少相貌平平,有端庄之名的女子,左手一个表哥表弟,右手一个青梅竹马,前头还有个定下婚约的未婚夫婿。
    “似你爹那种人给她写了不少诗词寄托真心,也没见她回应过。她与那些儿郎走的并不近,除了……”
    “除了小舅?”季崇言接话道。
    他们祖孙之间纵使无话不谈,对这个早逝的小舅也极少提及。
    很多时候,刻意的少提及、不提及,其实已从侧面应证了某些答桉。
    季崇言面色未变,目光透过飘动的车帘看向马车外:“长安城中聪明人从来不在少数,有些事大家心里都清楚。”只是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闭口不言。
    安国公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才苦笑道:“故人已去,如今盛世和平,你莫多想了。”
    他年轻时也曾据理力争,不顾一切的想要万事都求一个公平与真相。
    可如今,到了这年岁,顾虑便远比年少时要多得多了,曾经年少孤身一人时他敢破釜沉舟,如今却是不敢了。
    或许,人上了年岁,除了长了阅历和沧桑之外,同时也少了些东西吧!
    “我知道祖父的顾虑,也知道祖父在为我考虑。”季崇言靠在马车壁上,看着车外来来往往的行人,开口道,“可……我躲不过去,从出生开始就躲不过。”
    最后一句声音涩然而音哑。
    “祖父可知暴君为什么一定要江小姐入宫?”季崇言不等安国公开口,便再次出声了。
    安国公对上长孙望来的目光,不自在的动了动,却还是抬头对上长孙的眼神,开口道:“因为美而无族人、父母相护。”
    护不住的美貌只会招来祸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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