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手里用处最大的棋子转眼就成了最大的隐患。
    雪嬷嬷看向背着手神情澹漠的站在自己面前的季崇言。
    果真是简在帝心的宠臣,古往今来陛下亲外甥可不止一个,似眼前这位这般得宠的还当真不多见。
    若是只把这位的得宠归功于“亲外甥”这三个字上,显然是想的太过简单了。
    她敢肯定,这位当着如霜的面说出她最大的秘密,可不是什么“缺心眼”,定是有意为之的。
    这样的如霜,她哪还敢用?
    同样的,对她生出了警惕的如霜哪还敢相信她?定是已经在想办法脱离她的掌控了。而此时,还有什么办法比直接向面前这位投诚更好的脱离掌控的办法么?
    一句话就毁了她最大的棋子,雪嬷嬷心中憋屈而愤满。
    果然,下一刻,便听如霜开口,没有再做方才在众人面前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而是开口直道:“如霜但凭世子吩咐,绝无异议。”
    这话……一点都不意外,真真是她一手教导出的“好女儿”!雪嬷嬷咬了咬唇,没有再看时不时瞥向自己的如霜,看向季崇言,道:“世子知道的果真不少,可我还是要说,那何员外的小女儿当时出生之后没过一个时辰便死了。我当时身陷令圄,自己已是踏进里头洗不干净了,却不想女儿也同我一道掺和进这等混水里。再者,何员外夫妇盼这个女儿盼了许久了,若是小女儿死了,必然也会痛苦……”
    “所以你就拿自己刚出生的女儿调换了何员外死去的小女儿,让何员外夫妇免受痛失幼女之苦?”季崇言抬了抬眼睑,看向雪嬷嬷,语气不置可否,“你倒是好心!”
    雪嬷嬷脸色一僵:她当然不是什么好心。彼时她可不是如今的雪嬷嬷,只是身陷令圄的青楼女子,若是女儿也落入老鸨手里能得什么好?而彼时何员外夫妇家中富庶,跟着何员外夫妇总是比跟着她要好些的。
    “我……我也是没办法。”雪嬷嬷当然知晓自己所作所为的自私,只是还是本能的开口为自己辩解,“我也没亏待那个死去的女婴,为她大办了丧事……”
    “所以,大办丧事的银钱和精力抵得上何员外夫妇多年的教养?”季崇言轻哂了一声,唇边现出几分讽意,“你倒是善良!”
    雪嬷嬷:“……”她当然不是什么良善人,否则也不会从当年一个各方面都不出挑的青楼女妓到成为这风花楼的主人了。
    雪嬷嬷眼神挣扎了一刻,到底还是颓然的叹了口气,接受了:“世子想我做什么,但凭差遣便是了!”
    她不知道面前这位城府极深的世子爷到底是如何知晓当年之事的,可她知晓这件事若是抖出来,她那个嫁入官宦之家做正妻的小女儿日子便不会好过了。
    如她们这等人早就被世事磋磨的没了真心,可那个当年留下的小女儿却是她唯一的软肋。
    眼下有人直接拿这根软肋威胁于她,她还能做什么?
    不过……雪嬷嬷看了眼那个爽快倒戈的如霜,抿了抿唇:她可不相信面前这位世子爷只拿了她一个人的软肋。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这位世子爷对着如霜开口了。
    “三年前,城外枫叶林,一个歌姬酒后失足坠崖而亡。”季崇言看向面前的如霜,在如霜面色顿变之前,开口道,“那个歌姬……是你的亲姐吧!”
    三年前的……歌姬?雪嬷嬷怔了片刻,而后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不敢置信的看向身旁的如霜。
    “三年前,太子殿下迷恋上的那个歌姬是你的亲姐?”雪嬷嬷怔了一怔,不过旋即很快回过神来,郑重其事的打量了一番这个自己已不知打量过多少遍的歌姬,点头开口喃喃,“难怪这么像了!”
    不过要不是像那个歌姬,雪嬷嬷也不会看上如霜了。
    太子殿下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本性如何,前头二十多年这整个长安城没几个不知道的。好色且湖涂。可因着是陛下唯一的子嗣,众人除了寄希望于太子殿下能改之外好似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秦楼楚馆的常客是什么样子的,看看楼下那群人就知道了。太子殿下也是这么个人。
    三年前,太子殿下恋上了一个唱曲的歌姬,那歌姬人美声甜,太子殿下着实迷恋了一段时日,若是仅仅如此,依着太子殿下喜新恋旧的性子想是没过多久便也腻味了。
    可那歌姬有些特殊。本是太子殿下正迷恋的紧的时候,一次刺客上门,歌姬为太子殿下挡了刀,受了重伤。
    虽是个没几分真心的好色之徒,可肯为自己挡刀的女妓还是头一回见到,太子殿下感动不已,对那歌姬自是宠爱非常。
    原本以太子殿下的性子,寻常女子宠上一年半载的,似这等挡过刀的,多宠个几年便也腻味了。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女子在太子殿下情意最浓之时,一次同太子去城外枫叶林游玩时突然意外坠崖死了。
    情意正浓时突然死了,又是唯一一个为自己挡过刀的,即便是个好色之徒,可这个歌姬在太子殿下心中的地位也是不同于常人。久而久之,就成了一抹旁人无法替代的白月光。
    往后,虽说太子殿下照常声色犬马,可只要碰到与这歌姬有几分相似的,便总是要怜惜几分的。
    而如霜……能被雪嬷嬷相中的缘故便是肖似那位死去的歌姬。
    眼下,得知如霜就是那位歌姬的亲妹妹,这相似的长相似乎也不足为奇了。
    可……从面前这位城府极深的世子爷口中说出这段姐妹关系,雪嬷嬷总觉得这位世子爷还有话说,不会只是为了点破两人的姐妹关系。
    果然,下一刻,那世子爷便再次开口了。
    “巧的很,三年前,在那歌姬坠崖濒死之时,有个猎户正巧经过那里,得了一份血书手帕。”季崇言说着,看向面色惨白如纸的如霜,道,“你当能猜到血书手帕的内容吧!”
    彼时正是太子殿下迷恋那歌姬之时,歌姬不见了,太子殿下当即便让人来大理寺帮忙找人。太子殿下亲自来唤的人,即便纪峰看不惯这太子殿下的荒唐,可面子到底是要给的,便让林彦亲自带人过去找了。
    找了一通之后,便在崖底看到了那个坠崖而死的歌姬了。彼时歌姬已经死了,可咬破的食指,于林彦这等人而言一看便知晓是发生了什么。
    在歌姬的身旁也确实留着一块手帕,手帕上是一句情义绵绵的绝笔诗句,看的太子殿下更是感动不已,为歌姬足足守了半个月的节,才继续逛青楼。
    不过太子殿下感动,在林彦看来问题却极大。譬如那坠崖的地方又不是什么险峻容易忽视的崖边,寻常情况是不会无故坠崖的,再譬如那歌姬身上当有两条帕子,找到的只有一条。
    林彦怀疑歌姬极有可能是被人推下去的,留下这一条书写了绝笔诗句的帕子是为了掩饰咬破的食指,而丢失的那条帕子上的内容才是歌姬真正想说的话。
    不过这些,“深情”的太子殿下没有理会,守了半个月的节,便该干嘛继续干嘛了。
    说他无情吧……往后看到同歌姬相似的女妓总是怜惜不已,说他深情吧,半个月之后便继续逛青楼了,着实同深情无缘。
    不过,这种事似这等嫖客做出来,似乎也不奇怪了。
    一旁的雪嬷嬷自也不是傻的,听到这里,哪还能不明白季崇言的意思,当即恍然回过神来,看向如霜,明白了过来。
    难怪教导如霜的时候,觉得她学的这般快,原来本性如此罢了!
    眼下,不止如霜知晓了她的软肋,她亦知晓了如霜的软肋。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变得诡异了起来。
    这一对原本准备互相利用的老鸨和花魁,转眼的工夫便互不敢信了,这一点,面前当着对方的面道出双方心里最大隐秘的季崇言自然功不可没。
    如此,互相制掣的两个人自是不可能再联手了,季崇言看向两人,开口道:“我有件事,要请两位帮忙,不止可否答应?”
    可否答应?她们敢不答应吗?两人脸色一白,当即齐齐应声道:“但凭世子吩咐!”
    季崇言看向面前两人,神情平静。
    如面前这两人而言,情义也好恩情也罢,都是没用的。只要有利可图,面前这两人随时可能背主。
    有句老话说得好:恶人自有恶人磨。对付这等人,寻常办法是行不通的,唯有拿捏以软肋,才能确保这两人听话。
    而眼下这件事,他不得不用面前这两个人。
    随着秀女入宫,陛下进出后宫的次数也变得频繁了起来。
    虽是没有刻意宠幸哪个,也算一碗水端平,可原本尚算和谐的后宫彻底变了。
    不过短短半个月的功夫,犯了小错禁足的新老妃子便有不少。
    陛下的后宫,终于开始有了前朝帝王后宫,互相动手倾轧的意味了。
    后宫之中看不见的“厮杀”已然开始,朝堂之上,虽说看似一片和乐,可和乐表象之下,早有人开始动作了。
    将苏二小姐送到别苑随她去的苏家并没有随着苏二小姐的消停而停歇,反而真正的麻烦方才开始。
    “那不成器的东西再怎么闹,也闹不大到哪里去,”苏大公子站在堂下同坐在上首的苏大老爷说道,“顶多是叫人看些笑话罢了!可看笑话又如何?成王败寇,韩愈还曾受胯下之辱呢!只要我苏家站的够高,到时候,又有什么人能看我苏家的笑话?”
    眼下送走了苏二小姐,也眼不见心不烦了。
    “真正的问题在大妹这里。”苏大公子说着,抬头看向对面施了脂粉,脸色憔悴的太子妃,道,“太孙近些时日身体如何了?”
    太子妃脸色一白,可对着自家人,还是摇了摇头,实话道:“还是睡得不大好,时常啼哭。”
    皇太孙是去岁出生的,可自出生之后身体便不大好,瘦弱的跟个小猫儿似的。
    可这问题不在太子妃身上,是太子的问题,常年流连花丛,太子殿下身体并不算大好。
    这话一出,苏大公子并不意外,他看向太子妃,开口直言:“大妹,恕做大哥的直言,你那个太子夫君还是不要多做指望了。”
    当年,想着陛下膝下只这么一个儿子,再如何荒唐,位子还是他的。不止太子殿下这么想,他们亦是这么想的。
    当然,太子殿下荒唐,太子妃也好,苏家也罢,不是没有劝过。可那到底是太子,便是劝了,太子不听,又能如何?还能打一顿不成?
    再者,当时他们也觉得问题不大,左右陛下只一个儿子。之前,他们也从未想过陛不止一个儿子的可能。
    而眼下,陛下不止一个儿子,那麻烦便大了!
    第五百二十章 满意
    “就算后宫那群莺莺燕燕都没有再为陛下诞下后代,可那乡下来的野东西也足够影响你那太子夫君的位置了。”这里没有外人,苏大公子说话自也懒得遮掩,开口直言,“他当时太过荒唐了,处处皆是把柄和破绽,陛下从来就没对你那夫君满意过。”
    太子妃一张脸白的惊人,同自小任性湖涂的二妹不同,她自小是被作为太子妃教导的,往后是要做皇后的,自是不笨,也不是不知晓自家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不是没试过想要劝阻太子,可……有什么用?那可是太子,她一个太子妃还能怎么样?
    平心而论,真让太子登上帝位做了皇帝,这大周基业怕是也要毁了一半了。
    虽说心里头也很委屈摊上这么个太子,可她是太子妃,眼下不是她对太子喜欢亦或厌恶的问题,是太子同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人人艳羡的太子妃,在位上才知道是如何的如履薄冰。摊上的太子长相平平、相貌平平还是个好色之徒。想当年苏大小姐待字闺中时也是京城第一流的大家闺秀,人人称赞,若不是看太子是陛下唯一的子嗣,这皇位稳得很,她又何必嫁这个除了“太子”二字,什么都拿不出手的货色来?
    可眼下,嫁都嫁了,也由不得她了。真正嫁过去之后才发现,太子殿下是当真除了“太子”二字,什么都不行,原本看在“太子”二字的份上,她也忍了,可眼下,“太子”二字眼看都快保不住了,太子妃心中郁郁不已,早知如此,她当初为何要嫁给这么个货色来?
    不过,这本也不是她能做主的,她不是湖涂的小妹,自是知晓忤逆父亲与兄长的下场的。当年便是父兄让她嫁的,可由不得她。
    如今,太子殿下不再是陛下唯一的子嗣了,太子妃这些时日更是时常夜半梦中惊醒:赔上她这一辈子的苏家豪赌怕是要输了。
    “太子是不要指望了。”苏大公子对太子妃开口说道,“左右你也不见得多喜欢这个人。”
    太子殿下除了“太子”那两个字,还有哪里是能让人喜欢的么?
    至于自家妹子喜欢什么样的,苏大公子瞥了咬唇不语的太子妃一眼:“待你站的足够高了,再如何的高岭之花都会成你囊中之物。”
    这话听的太子妃脸色一白,下意识的看向苏大公子,大惊之下脱口而出:“你……”
    “我怎么会知道?”看着太子妃难看的脸色,苏大公子不以为意,“男爱娇娘,女爱俊才,那位季大世子的相貌,有几个不喜欢的?”
    太子妃脸色白的更厉害了,看向不以为意的苏大公子,咬了咬唇:“大哥原来知道,知道却还……”
    “却还将你嫁给太子?”苏大公子摇了摇头,看着脸色苍白的太子妃,嗤笑了一声,不以为意,“我苏家的人要的东西自要想办法弄来了。那个不成器的虽说湖涂,手段差的一塌湖涂,这性子却十足的我苏家人的作风,反倒是大妹你,看不真切!”
    “那季世子的相貌,肖想的女子不知几何。可他那样的身份地位,若非他自己喜欢,也只能想想罢了。”苏大公子看着脸色苍白的太子妃轻嗤,“大妹虽然未出嫁时也算出挑,可你看那季家的世子爷,看上过哪个了?我看只有找个天仙才能入他的眼了。”
    太子妃咬唇,垂下眼睑,双手有些不安的绕在一起,骤然被戳破藏匿在心底的心思,愈发的不安:“我……我当然知道,我就看看罢了。那时候年纪还小,就看看而已,不敢奢望。”
    她也知晓自家的父兄是什么样的人,自己的单相思注定无用,便干脆收了起来,老老实实的听从父兄的安排。
    原本以为这一句话之后,自家兄长便不会再提,岂料自家兄长忽地冷笑了一声,而后恨铁不成钢的骂了她一句:“湖涂!”
    湖涂?太子妃抬眸,不解的看向自家突然出声的兄长。
    苏大公子冷笑道:“我方才不是说过了么?我苏家人要的东西自要想办法弄来了。你眼光比二妹那个不成器的好的多了,既看上那季家的世子爷,自也要想办法弄来……”
    “不……不……”一席话着实把太子妃吓的不轻,连连摆手,慌忙道,“我……我便是未嫁人,他都相不中我,更遑论嫁人了。再者说,我是太子妃,同太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虽与太子没什么感情,可太孙是我的亲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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