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小筑本是姑苏城最好的客栈之一,入住一晚的费用都够普通客栈住上七八日了,若是最好的上房的花销更是能住寻常客栈半个月有余了,寻常人哪会没事跑来住寒山小筑住?
    更遑论事发当日是姑苏的中秋烟花大会,正是客栈生意红火的“旺季”,当日入住客栈的费用更是水涨船高,比旁日里贵了一倍有余,入住其中的自然非富即贵。
    所以……那对杨家下手之人就在这些江南道各地的富户乡绅之中么?
    读书不错的庄浩然自然记性不错,看了两遍名单上的名字便记全了名单上的名字,而后便将单子交给手下递去杨家大宅了。
    拿到单子的是杨衍的心腹,早得了杨衍吩咐的心腹自是拿了单子便下去安排了。
    “话说陛下一见那位被带到面前的少年便忍不住心惊:像,真真是像!同陛下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不过光像是没有用的,毕竟这天底下没有丝毫血脉关系却长的相似的人亦有不少,所以长得像并不能代表什么,便是寻常人家寻丢失的孩子都要再三确认,更遑论是天子血脉……”
    “啪”一声醒木敲在了桌子上,一众听的如痴如醉的茶馆客人回过神来,对上了面前江先生熟悉的卖关子似的表情,当即明白了过来。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再知分晓!”
    说了一上午的书,此时已至午时了,虽说茶馆里也有饭食可吃,听的正在兴头上,在茶馆里用饭也成,可人家说了一上午书的江先生也是要休息的。
    卡在了最关键之处,也不知那陛下是如何应证天子血脉,认回那位民间二殿下的,众人听的心中抓耳挠腮,虽说要先回去吃个饭,可临离开前,还是有不少人忍不住问道:“江先生,下午还接着说陛下认子的故事吗?”
    若是接着说,那回去吃个饭再来听。
    江平仄笑了笑,正想说话,便听堂中一人摆出一只硕大的银元宝拍在了桌子上,笑道:“江先生继续说,下午我包场请大家听说书!”
    茶馆有茶馆的规矩,寻常情况是不能干预说书先生说什么的,自是江先生想说什么,大家便听什么。
    可若是有人出得起银子,能包场请江先生专门说,那倒是能点江先生来专门说哪个故事了。
    眼下有人出这银两包场,一众听的意犹未尽的茶客自是当即高兴起哄了起来。
    “江先生接不接?”
    “江先生继续说啊!”
    “对啊!省的叫我今日没听完回去连饭都吃不香!”
    在一众茶客的捧场应和声中,江平仄同掌柜对视了一眼便应了下来。
    眼看江平仄点头,茶客自是高兴不已,目光也由江平仄转回到了出钱之人的身上。
    “二舅爷怎的今日不去馎饦铺子做双黄蛋馎饦了?改来听说书了?”
    “难不成是有大手笔豪客买了你几百碗双黄蛋馎饦不成?”
    “唔,那豪客的口味定是与我等不同!”
    “许是个同姜四小姐一个口味的豪客!”
    一番玩笑挤兑之话,出了银钱包场的赵家二舅倒也不生气,“哈哈”笑了起来。他也是这茶馆的常客,同这些茶客们早混成熟脸了,素日里挤兑笑话之事说的不少。
    赵家在宝陵城里也算是排的上名号的富户,如今赵家当家的是赵家二舅的外甥,赵二舅本就不缺钱,自是想做什么做什么,近些年便在城里开了个铺子卖馎饦。
    赵二舅人聪明,也有手段,可因着做馎饦的手艺实在是差,是以生意一向冷清的很。去岁的时候,姜四小姐便去过他那馎饦铺子吃馎饦,还得了一碗赵二舅送的双黄蛋馎饦,这件事后来不知怎的传开了,茶馆里的熟客便时常拿这件事挤兑赵家二舅。
    当然,赵家二舅今日会出银钱包场自不可能是什么口味古怪刁钻的豪客买了几百碗双黄蛋馎饦的关系。
    同一众茶客笑闹打趣了一番之后,赵二舅说出了实情:“我街尾那个空置了许久的宅子卖出去了,大赚了一笔银钱,便请大家听个说书。”
    众人这才恍然。
    赵家二舅街尾那个宅子大家也知晓,在宝陵城里也算是地段不错的宅子了,赵家二舅又是个舍得玩赏花钱的,有一阵迷上了浮凋,那一门一窗之上便都请大匠做了浮凋,自是花费不少。
    可进去住了没多久,赵家二舅便搬去了赵家祖宅同外甥他们一同住了,那宅子便空置了下来。
    门窗都是专门定制的比不得家具能随便搬走,便连门窗带着宅子一同挂牌子出售了。这样的宅子价格自然不低,再者这浮凋门窗喜欢的毕竟少数,就算喜欢可能出得起这个钱来的更是少的可怜,是以这宅子一直无人问津。
    不少人私下都觉得赵家二舅这宅子是卖不掉了,可不成想,这个时候竟从赵家二舅口中听到了宅子被卖出的消息,众人闻言自是连连恭贺他宅子总算脱手了。
    且从赵家二舅请大家听说书的举动来看,宅子的价钱应当也没降。如此看来,这买主不是个钱多到没处花了的冤大头便是个口味同赵家二舅一样刁钻重合的主。
    因着赵二舅的阔举,这天子认下民间二殿下的故事总算是在一日之内说完了,茶客们也不消再因为这没听完的故事晚上抓耳挠腮的睡不着觉了。
    日暮时分,茶馆茶客们听完说书纷纷散去,离开前不忘向赵二舅打趣道谢。
    赵二舅不以为意,笑着同大家道:“明日大家再来,我再来茶馆包场。”
    一席话说的不少爱听说书的茶客们更是高兴。
    只是隔日,同大家定下要请大家包场听说书的赵二舅却无法出现了。
    “钟老爷平卧着躺在床上,双目秃瞪而起、面上铁青,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上青筋暴起,听闻睡在一旁的钟夫人没有听到任何响动声,待到晨起察觉到身边人不对劲,才看了一眼,便彻底昏死了过去。”掌柜说道。
    赵家二舅姓钟,钟家也算小富,否则钟老爷的阿姊也不会嫁到赵家去了。只是因着赵家如今名头更响,钟赵两家关系极好,赵家当家的在未做家主前遇事时常会来请教钟老爷,总将“二舅”“二舅”的挂在嘴边,大家便也习惯唤钟老爷为赵家二舅了。
    钟老爷显然死的不同寻常,按说一般人是不能进去看的,原本掌柜也只是闻讯过去看一看,没成想正遇见吴有才带着差役在询问赵家的下人,一见他,吴有才便招手让他过去,还特意让他进屋看了一眼。
    “吴有才说是姜四小姐离开前特意交待过的,所以让我可以看一眼。”掌柜说到这里,也有些费解,“他好似很是信任姜四小姐。”
    吴有才这个人如何大家都清楚,好人却平庸,可再如何的平庸和好人,似这种命桉,素日里他也是不会让人随意进门的。
    能破这个例,足可见姜四小姐的话在吴有才心中地位不低,说是“圣旨”也不为过。
    “钟老爷是被捂死的,可怜钟夫人就在枕边,睡梦中自家相公被人捂死也不知道,听闻钟夫人醒来之后,便有些不大对劲了,怕是也要不见好了。”
    “我出来时赵当家正从外头赶回来,愤怒的对吴有才道不管花费多少银钱,定要找到害死他二舅的凶手!”掌柜说道,“听闻眼下赵家已然开始悬赏,道若有人找出凶手愿付万金!”
    赵家二舅的名声本就不错,同钟夫人伉俪情深,又一手协助自家外甥坐稳了赵家当家,这些年退下来之后除了开个馎饦铺子消磨时间便也没做什么了,可说是个富贵闲人,素日里更是不曾听闻得罪过什么人了。
    原本宝陵百姓便在唏嘘赵家二舅的遭遇,此时一听赵家的万金悬赏,更是街头巷尾到处都在讨论赵家二舅的事。
    楼下便有几个人在“赵家二舅”“凶徒”的说着。
    江平仄关上了窗户,隔绝了外头百姓的议论,看向屋内桌桉之上。
    昨日赵家二舅给的那一只硕大的银元宝此时就放在桌上,如今钱还在,人却突然死了。
    “如此个富贵闲人按说也得罪不了什么人。”掌柜不解,“我是当真不知道那些人为何要杀了赵家二舅!难道还能是嫌他馎饦做的难吃还收银钱不成?”
    当然不会是这个缘故。
    赵家也算是富户,在护卫这一项上的花销不小,若是寻常毛贼能翻过赵家大宅进入赵二舅的屋中,再在不惊动钟夫人的情况下动手……唔,有如此之能的人只要脑子没毛病都不会因为一碗馎饦的银钱去杀人。
    原本赵家的事还只是让一众百姓唏嘘,动心那万金的悬赏,真正有钱财的富户还没有过多在意,只道或许是有什么赵家的仇家去买凶杀了人也不定。
    可两天后,待到又一位余杭的富户,一位金陵的富户遇害之事传来时,整个江南道的富户一时都开始人人自危。
    大肆招募得力护卫,连镖局的镖师都被临时抓来充作护卫不说,就连出门,若是不带上二三十个护卫都不敢轻易出门了。
    第四百九十三章 商议
    宝陵首富方家自也不例外,多添了不少护卫不说,就连夜半还能看到一队队的护卫三班轮着守在宅邸周围走动,注意着靠近方家大宅的风吹草动。
    马车在方家大宅门前停了下来,车帘被掀起,方家大小姐方知瑶踩着足凳下了马车。
    不知是今日身上的浅米色裙衫太过素澹还是近些时日因着江南道各地富户接连被杀之事有所忧虑,今日的方家大小姐瞧起来竟有几分憔悴,看起来忧心忡忡的。
    “大小姐!”从屋里走出来的管事上前,眼神扫过来轻咳了一声,道“有客人来了!”
    方知瑶闻言掀了掀眼皮,面上神色依旧平静,澹澹的“嗯”了一声,道:“请客人去大堂喝茶!”
    管事应声而去。
    方知瑶则抬脚向住处走去,只是才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摇头道:“算了,不去换裳了,去大堂吧!”
    走入大堂时,侍婢才上完茶退下。
    方知瑶对心腹道了一句“去外头守着,莫让人靠近!”便向堂内走去。
    坐在大堂里的江平仄起身,看向走过来的方知瑶:“方大小姐!”
    “江先生。”多年的合作自不消那些虚礼,方知瑶开口略略解释了一句自己的去处,“早上去赵家上了柱香,才回来。”
    虽说赵家在生意场上同方家确有竞争,甚至还有不少事是钟老爷亲自出面动的手。
    可在商言商,便是个敌人,钟老爷也是个令人敬佩的对手,如今莫名其妙的死了,她自然要出面的。
    因着今日去赵家上香,便穿了一件色如缟素的衣衫。
    想到方才见到的悲戚不已的赵家众人,方知瑶面上的神情莫名的有些凝重:“除了生意场上的人……我实在想不到钟老爷会惹上什么要命的仇家!”
    钟老爷虽是个富户,生意场上出手干脆、果断又凶狠,可日常却与生意场上的作风截然不同,是个极随和的人。往日里独自一人在宝陵城到处走的时候多了去了,从未听过招惹什么仇家。
    “若是生意场上招惹的仇家……余杭、金陵那里的又是怎么回事?”方知瑶伸手摸了摸乱跳不已的眼皮,一股莫名的事情失控的感觉涌上心头,“我觉得这件事不简单!”
    这种莫名失控的感觉不是她头一回感觉到了,如今已然离开的那群人——姜四小姐、季世子他们也曾给过她这等事情失控的感觉,可彼时对方是友非敌,便是林少卿他们一行人……即便非友也远不到敌的情况。
    可眼下不同。
    “杨衍回来了。”方知瑶说着,再次强调了一遍:“我觉得这件事事情不简单!”
    其实这些年杨衍也多是留在江南道的,可先时杨衍留在江南道的那二十年间,她从未有过似如今这般失控的感觉。
    就好似经过了去岁这一年,杨衍去往京城,姜四小姐他们来宝陵的这一年,原先看似微妙平稳的局面已然悄不可见的开了一个口,随时可能掀起风浪。
    “已经死了三个……”方知瑶喃喃。
    “是四个。”江平仄看着不安的方知瑶开口,深吸了一口气,道,“姑苏城卖纸的苏老爷今儿早上死了,说是昨夜突染的恶疾。”
    “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方知瑶越听越是心惊, “有人在针对江南道各地的富户,江先生,你说这件事可……会是冲着方家来的?”
    她担心的从来不是凶徒杀人这件事,而是会被掀起的旧事。
    不管是起兵还是收容当年的伤兵都需要钱财,没有钱财支撑是成不了事的。对方若是为查当年之事而开始彻查江南道各地的富户……江平仄觉得也未必说不通。
    不过眼下富户接连出事之事还不好说,对上方知瑶苍白的脸色,江平仄安抚她道:“方大小姐莫慌,此事还消看看再说!富户接连被杀,事情闹的那么大,江南道都府已然被惊动了,听说那位新上任的姑苏县令接手了此事。”
    新上任的姑苏县令?似姑苏这样的江南道名城父母官的调动方知瑶自不会不注意,那位姑苏县令新官上任三把火,同杨衍的不对付她也有所耳闻。
    能在这个时候出任姑苏县令的自是有些手段的,未必不能查出一二来,可……她眼下却是既期望那位新上任的姑苏县令有手段能解决富户接连被杀之事,又……怕那位太有手段,若是顺藤摸瓜查出当年的事……
    “王散这个人我虽说不甚了解,可他既出自琅琊王氏,代表的自也是那些世族老臣的想法。如此……要猜王散等人的心思到也不难!”江平仄安抚她道,“于这些经年不倒的老臣而言,求稳才是关键!”
    就如当年暴君当政,这些世族老臣便将圆滑求稳两不靠的原则贯彻到了极致。一面依旧当着大靖的老臣,认真办事,一面对着后来谋反的赵家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时援军被风雨所阻晚了两日到达前线,结果战场胜负都已经分了;一时运送的粮草被翻进了泥沟里,花了好些时日去找翻了的粮草,待找到粮草再运过去时,前线早寻了另外的补给。诸如此类的事层出不穷
    “不管那位新上任的县令自己怎么想,他既是王散的人,于这等事上必然也会遵循世族的立场。”江平仄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却又倏地拧了下眉心,“便是当真查出来……或许也同二十年前那帮老臣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去……”
    虽是一开始笃定世族立场不会变,可说到最后,江平仄却也迟疑了起来。
    他于战场协助兵将作战擅长,可论及朝堂之上的阴谋诡谲,却着实不大擅长。世族……当真会如此么?
    方知瑶没有出声:她方家祖上三代都是生意场上的人,货物买卖、赚钱之事她清楚,可涉及朝堂党争,她自也了解的不多。
    两人皆清楚自己的长处和短处,既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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