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自己拖累的他,是他同赵彬一样死活囚着自己,才给他带来的灾,同自己没有关系!
    洛棠定了心神,将写好的信笺装进纸封,给自己加了件外袍遮阳,出了门。
    今日托她写信的倒不是什么闺阁小娘子,而是射阳县中一位世家的庶子,虽说已有十六岁了,可他母亲是个外室,早已命陨,而他自己被看管得极为严苛,在府中受尽磋磨。
    意外相识后,对方拜托洛棠,给外祖家寄信,求外祖来接他回去。
    不曾想,洛棠刚到驿馆,还未来及递信,便被对方家中地嫡子给拦住了。
    “我还以为老三这次又有什么主意,感情,找了个相好的替他通风报信呢?”
    对方淫邪的目光扫过洛棠,洛棠几乎下意识便想到了那夜被赵彬搂在怀中的情形。
    呕吐的欲望又有些翻涌。
    她连忙往后退了两步,解释自己并非是什么相好,只是县里替人写信的而已。
    那位嫡子嗤笑一声,走过来勾住洛棠的下巴:“什么替人写字,就你这张狐媚的脸,何必赚这辛苦活呢,红袖添香,得添在妙处,才值钱啊。”
    洛棠眼神蓦然一颤,扭身便要逃。
    开什么玩笑,她连京中那几个最值钱的男人都不要了,在这小地方,图对方那几个钱?
    还是说,对方觉得他自己龙姿凤章,比起王侯更甚了?
    见到小娘子脸上难掩的厌恶,那位嫡子顿觉羞辱,冷着脸便命人去将小娘子拦住。
    洛棠顿觉不妙,高声呵斥:“你们要作甚!”
    驿馆靠着县城的边郊,路过的除了步履匆忙的商贾镖客,便是佝偻褴褛的贫困老者,一时间洛棠竟找不到人可以求助。
    那嫡子眯着眼咧了咧嘴:“给我将人带回去!”
    洛棠尖叫着要逃跑,奈何对方带的三五家仆各个凶悍,不过眨眼她就被带到了对方眼前。
    “小娘子,今儿你是走了运了。”对方□□一声,眼看就要伸手过来。
    洛棠短暂地怔住,随即怒从心起。
    她周旋在那般危险的几人中都没曾受过这般轻辱,饶是谢凤池,那也是叫她快活的,从未真的伤过她,可眼前这人,只叫她恶心!
    “放开你的糟污手别碰到本娘子!獐头鼠目的混账玩意儿光天化日便要强抢民女了吗!你老子娘日日在外说你考中了个秀才是祖坟冒青烟,冒得便是为你这不孝子羞愧的愧疚烟!”
    那只原本要揉搓洛棠前襟的手顿时愣住。
    所有人都没料到,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婉约娇媚的女郎,开口便是这般惊天动地。
    对方颜色一厉:“给脸不要脸——”
    他的手狠狠朝洛棠伸来,洛棠泪水纵横地想,死了算了!
    可眼前寒光一闪,她还未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男子撕心裂肺的嚎啕响彻了整条街道。
    洛棠下意识朝着挥剑的人看去,只见神骏的大马上,这些日子被她藏在心里反复思量的那个人,正举着剑,面色复杂地看着自己。
    剑锋上还有血,谢凤池下了马,才叫洛棠反应过来,这人竟是骑着马来的,他身量还是那般清高挺拔,整个人却似乎瘦了一大圈。
    “你是什么人!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斩断了老子的手腕!!!”
    谢凤池剑花一挽,直指对方脸颊,语气平静,却有几分沙哑:“滚。”
    宗室子弟六艺全能,使剑自然也不在话下,虽说不如庞荣那般武艺高强,但对付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子弟,光是气势上便足以碾压。
    对方肝胆欲碎地逃窜掉,周围人群骇然,洛棠也全程傻了眼,随即后知后觉扭身便想要跑。
    不,不能留在射阳县了,谢凤池找来了……
    “洛娘。”
    那几个人逃跑后,留出些空场,清风将谢凤池的轻唤吹到洛棠耳边。
    他的声音,较之从前疯魔的时候,要平静沙哑许多,像个洗尽了铅华的浪子一般,只剩下他最落寞、最起初的模样。
    洛棠咕咚咽了口口水,还没想好该如何不露痕迹地告知对方认错了人,便听对方淡淡道:“我是来给你送卖身契的。”
    随即,噗通一声,骏马受惊似的踏了两步,似乎不明白,一路疾驰的主人,怎么说倒就倒了。
    洛棠也诧异不已,扭头才见,谢凤池月牙色的长袍后面,血色濡湿一片。
    轰隆一声,洛棠宛遭雷劈,想着,他是被一路追杀来的吗?
    先前那些说谢凤池遭了圣上处罚的流言不由被想起,她咽了口口水,路人都在传,说六皇子在侯府找到了一位知晓当年事的老婆子,对方言之凿凿,被安宁侯囚禁的,就是娴妃的女儿!
    六皇子到了穷途末路,本就想拼死一击扳倒谢凤池,谁料这些全都被神医诊治过来的圣上听到了,那这结局如何,就不是他们二人能左右把握的了。
    京中到江南,流言传也要时间,洛棠便没来及知晓后面发生了何事,但料想,谢凤池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可他……他如今来这里,给自己送什么卖身契!?
    洛棠咬紧牙关,知晓如今,自己不该不管他,该直接跑。
    可她脚步刚迈,便听身后的人指指点点:“病秧子还敢惹孙家,待会儿怕是皮都要给剥了。”
    围观的旁人越来越多,冲着那面目俊美的年轻人指指点点。
    洛棠心头一抖,想不出,高高在上的谢凤池被人剥了皮,该是什么样。
    他那双好看的手自然也会被报复地斩断,再无法书漂亮的字,无法再遵着他自己的习惯,将指尖摩挲在任何滑腻之上。
    可这些又与她何干呢?
    她都躲得这么远了,自认为该还的也还清了,绝没有再留任何钩子,叫这人千里迢迢地来找自己。
    他是自找的!
    “孙家那二郎可是个混不吝的,今日遭了这灾定不会罢休。”
    “小娘子,这人你若是不认识,赶紧先自己走吧,别惹祸上身。”
    人群七嘴八舌地劝她。
    她神情莫测地去看谢凤池背上的血迹,她分不清那是什么伤造成的,可斑驳红印盛开在他的白袍上,只叫她觉得,像朵漂亮的花。
    杜鹃花。
    望帝春心,托杜鹃。
    她咬紧牙扭头,使了吃奶的劲儿都没把人扶起来,谢凤池带来的那匹马眨了眨睫毛浓密的大眼睛,十分无辜地看着眼前景象。
    洛棠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为了卖身契,为了卖身契。
    可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将人带回去之前,不先把谢凤池身上的东西全搜刮了。
    这样,她得了卖身契还不用担责任,回头一溜了之,才是上上策。
    她看了眼那昏睡中的俊美青年,咬牙想,自己定是昏了头,等他醒了自己一定要走。
    结果倒好,自己的病号身子未养好,接着来了个伤号,昏睡了三五日都没醒。
    洛棠焦头烂额,这边煎药吃食要钱,谢凤池那匹大马也要吃草,她原本还算富裕的钱袋子很快便瘪了下去。
    庞荣呢?
    杜管家呢?
    洛棠气得将谢凤池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卖身契,忍不住想,该不会,他真是被圣上罚了,一无所有地出来的吧!
    这买卖太亏了,洛棠苦巴巴看了眼榻上的谢凤池,心想,这人原先都那般对自己了,自己也太既往不咎了吧。
    可她又仔细想了想……真说起来,谢凤池对她,好像,似乎,也没有做什么不可饶恕的事。
    他不似霍光那般莽撞,空有副热心肠,实则没有主见,做事也没有章程不计后果,
    他也不似赵彬,明明有着血缘关系,却比谢凤池更可怖地要对她行些不轨,甚至为了扫清前路,轻而易举便能要她的命,
    甚至,他更不似崔绍那个以海清河晏为己任的正人君子。
    洛棠目光复杂了一瞬,摇了摇头叫自己不去想了,院外有人唤她,她忍着咳,低声清了清嗓子,将手中笔放下出去了。
    狗三在院外,两眼亮亮地看着她,见洛棠出来,赶忙小跑过来。
    他已经不是一年前那个小乞儿了,如今他在县里寻了份活计,得了洛棠的托,替她将当掉玉钗的银钱送了过来。
    同他一道来的,还有孙家的那位庶子,孙允,当日洛棠也是因认识狗三,才接到了孙允的活。
    “洛姐姐,都怪我,如果不是我,也不会叫你受到二哥的刁难。”
    孙允难得出一趟府,立刻来同洛棠道歉,清瘦的脸颊布满泪痕。
    他今年十六,身板却因营养不良而显得有些纤弱,身上的衣料也十分粗糙,同先前耀武扬威的孙家二郎大相径庭。
    洛棠看了眼这少年,不知怎得,如今她看不得比自己小的男子作这般示弱姿态,总会叫她想起那个不择手段的赵彬。
    洛棠不愿多说,只道既然无事,也不必多惭愧。
    孙允心中难受,他喜爱洛棠这般温柔如姐姐般的人,忍不住道:“可我担心二哥还会继续来刁难你,洛姐姐,若你不介意,不如搬出这院子,去我母亲当日住的那处吧,他不敢去的。”
    第八十章
    洛棠当即皱起眉。
    孙允的母亲是孙家的外室, 这少年言语中虽然并未留意到这个问题,可洛棠下意识便抵触起来。
    她经历了前面诸多事,早已不是当年唯唯诺诺的小娘子,连着崔绍与霍光都敢直面去呛, 已算是破罐破摔百无禁忌了。
    她觉着, 如她这般身世飘零的女子, 就是要像好姐姐一般泼辣,才不会被人轻易欺辱。
    于是她不卑不亢地拒绝了对方:“多谢孙小郎君好意, 只是洛棠如今行的端正,若孙家二郎再来,我直接报官便好。”
    孙允立刻反应过来:“我并非是要将你当作外室……”
    话未说完, 院内传来个年轻男子虚弱地叫喊声——“棠棠”。
    院门口的三人都惊住了。
    狗三年纪小, 可见多识广,起初见到洛棠又回了江南,还托他帮忙处理些落户适宜时, 不是没想过她与原先那位大官人闹掰了,便想着,若能替她找个可以依靠的好人也行。
    没想到, 今日孙允是捅了马蜂窝,叫洛棠直接不悦起来, 更没想到, 洛棠院中竟又多了个病弱的男子。
    他看向洛棠的眼神顿时充满钦佩,孙允的面色却有些奇怪。
    洛棠则是没反应过来,谢凤池是近日连连高烧,烧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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