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凤池终于慢慢将帕子放下,站直了看她。
    她被抱坐在柜架的边缘,两腿分开,本是羞人的处境,可这些日子也算是麻木了,竟叫她咬牙适应下来,两鬓散发低垂,给那张姣好的面容凭添了几分不堪再撷的脆弱色彩。
    难辨心思的侯爷便微微勾起了唇,洛棠还没来及松气,便听他放缓了语调,柔声道:“看来是本侯先前将话说一半,急着小娘了。”
    洛棠刚想狡辩,她真没存着什么目的,她就是想关心关心侯爷,被谢凤池一句“府中确实捉到了当年发卖小娘的婆子”给逼退回去。
    她心脏猛的跳动。
    刚刚杜管家来问的,便是那婆子吗?
    谢凤池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屋外秋风瑟瑟,屋内却因着两位主子在玩些花活,命下人早早生了炭盆,以至于洛棠颤抖时想借的天寒理由都说不出口。
    她不知自己是激动还是害怕。
    谢凤池将她抱回塌,洛棠也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不再似以往那般纤纤垂泪,谢凤池已经见过她放肆辱骂他的模样,她若真的再要取信于他,收着敛着是不成了。
    她腰膝酥软跪在他面前,攥着他的衣角不让他离开,喑哑大哭。
    “侯爷,我真的错了,您别生我的气,我当时真的只是因着害怕才会跟崔大人走的!”
    “我当时被吓傻了,大殿下他欺辱我,我做了好几晚的噩梦,浑浑噩噩根本不清楚当时的状况!”
    她抱住谢凤池的腰,像半年多前每一次他们亲昵时那样与他密切相贴:“若侯爷当时叫我的名,我定能清醒过来的,可侯爷当时……当时您为何不叫我呢?”
    她泪流满面,仿佛自己才是那个被抛弃的人:“您是不要我了吗?”
    她这会儿倒是庆幸,被崔绍从谢凤池面前带走的当天,她因着胆小一言未出,实则也是不愿将人得罪彻底,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只是没想到,这条崎岖后路,终还是叫她亲自踏上了。
    谢凤池笑出来。
    她倒是会混淆黑白,颠倒乾坤。
    明明是她看那傻子好牵制,故意跟了别人走的,如今又非要弄这副装模作样的澄清,反给他泼脏水。
    骗子是要受惩罚的。
    谢凤池垂眸看她:“我要与不要,不是全看小娘愿不愿意吗?”
    说着,他看了眼洛棠身上已经被揉皱的衣服,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随即将人摆好姿势,一件件退去,又命丫鬟送来新衣,一件一件重新给她穿上。
    洛棠自然要说愿意愿意,纵使谢凤池垂头不语目光凝聚的模样形同偏执的恶鬼,她也要说愿意。
    可谢凤池好似过不去似的,穿一件,呢喃一句。
    “对着霍小将军,你想必也愿意,否则何必亲自去送醒酒汤?”
    洛棠心惊肉跳,恍惚意识到有些不妙。
    谢凤池将她的黑发撩起,把衣襟理顺:“崔绍栽得也不冤,正经郎君,谁与别人家的娘子鸿雁传书呢?他也是你愿的。”
    洛棠垂下头瑟瑟发抖。
    “还有六殿下,我平日里还觉得他聪明,可偏偏你一句话都能叫他溃不成军,你们都愿得很。”
    谢凤池将她装扮好了,勾起她的面孔,越看越美艳。
    他不得不感叹,他的身体里果真流着谢长昭卑劣的血,他们父子都爱这张脸。
    隔壁院的程四郎恰好又惨叫了一声,想必是加盐的时候又到了,谢凤池恍然点点头:“对,连一个厨房小厮都被你勾得神魂颠倒,你连他都愿。”
    洛棠已经连看都不敢看他了。
    今日是走了什么霉运,憋了这么些天尚算相安无事,可她开了口,重新有了盼头,才发现谢凤池心中是攒着气,憋着恨的。
    他就等着这一刻吧?
    她才被穿好漂亮的新衣服,嫣红的锦缎就如零落在雪中的梅花瓣,一件一件被摧毁在干净的床面上。
    她的求饶她的哭喊也如这些料子一般被揉碎。
    今日就不该提这些!
    伏在她身上的年轻男人如饿死鬼般啃咬她的肌肤,在雪原落下片片梅点,冰凉的手指盘踞雪山崔嵬摇撼,另一只手将早已麻木的地方重新搅动起波澜。
    她才以为解脱便又被拖入混乱,在浪潮涌动间浑浑噩噩地想,你是个太监吗,有本事你就提枪来弄死我算了,总这般欺辱我作甚!
    却听得谢凤池低哑着嗓子,囫囵道:“小娘,只有我一人不够吗?”
    洛棠宛如被掐住了喉咙,任由这人如何摆弄她,都吱不出一个字。
    疯了……
    谢凤池也觉得自己疯了。
    明明前些日子还能自持不去追究她究竟错在何处,左右自己不会放手,不会让她好过,可现如今,她主动来求,主动来赔罪,又端着这副凄凄弱弱的娇柔模样,他还是忍不住要一桩桩拉扯出来,好好质问她,为何要犯这些错?
    不是说好的,天下无人可与他相比,只恋慕他一人吗?
    她答不上来,他也不逼她用语言回答。
    他收回雪山上的手,摩挲她的唇畔,眸色暗深:“别怕,上次教你做过那个之后,本侯就原谅你了。”
    洛棠呜呜哭着心里说呸,你原谅了才怪。
    谢凤池面不改色,喉结却微动。
    “今日再做个新的,本侯就让你见那个婆子,嗯?”
    作者有话说:
    棠棠:你是个太监吧!
    第六十五章
    今日早朝, 年事已高的大理寺卿颤颤巍巍,当着圣上与朝臣的面,将六皇子秋狝遇刺案的查验结果禀明。
    刺客乃大皇子贴身侍卫,重刑之下松口坦诚, 乃是大皇子命他刺杀六殿下, 同时禁军又在大皇子的营帐中发现了案发现场残留的干花水渍, 可谓人证物证俱全。
    圣上听得当朝喷了血,本以为还能继续强健下去的身子顿时如同风中残烛, 全凭着内宦撕心裂肺呼吼来的太医才短暂稳住了局面。
    大理寺卿深知这场面不是他能置喙的了,圣上那头迷迷糊糊刚喘上气,老寺卿便跪地垂头, 恳请辞官颐养天年。
    圣上气得发抖, 将龙椅前的砚台摔下去,寂静的大殿上发出玉石碎裂的鸣响。
    众人便知,不论大理寺最后由谁接任, 大皇子起码近来,是真的回不来这大殿了。
    谢凤池却垂眸勾唇,神色轻快, 绛紫色的朝服穿在身上不显沉闷,反衬贵气, 俊美容貌轩然气度更与早朝上苦大仇深的众人对比鲜明。
    出了大殿, 他便以这副模样被请到了六皇子宫中。
    刚入了冬,地龙烧得很旺。
    赵彬如今刚刚能下地,一张俊秀小脸苍白得像张纸,与他对比, 一时间竟不知谁更像个尊贵自在的凤子龙孙。
    赵彬故作凄苦地笑了下:“侯爷今日心情不错。”
    如今谢凤池虽说名义上还是个司业, 可已经不出任国子监, 赵彬与众人心里都清楚,圣上不想放过这等良才,贬低拿捏后,就等着机会给他升宰辅阁老。
    只要父王一日不死,他就得一日恭敬着对方,连旁敲侧击大皇子的事,也要拿捏好态度。
    谁知谢凤池莞尔:“确是,闺房之乐。”
    殿上的氛围似乎凝滞了一瞬。
    安宁侯才刚被夺情,没听说纳了姬妾,起初也无甚后院,何来的闺房之乐?
    赵彬不当开口问,实则心中已经有了猜测,脸色便更惨白了几分。
    他咬紧嘴唇,垂在衣袖中的手紧紧握住,微不可查地颤抖。
    “侯爷,在猎场中的时候,本宫营帐里……”
    她是来找他的,是在他帐中的,那日他分明安排好了人手,却还是让谢凤池找到了机会。
    他想将她要回来。
    他一定要……
    “确是找到了大殿下谋害您的证据,今日早朝已由大理寺卿给圣上呈报了。”谢凤池仿若不知赵彬心中在意的是什么,前面的闺房之乐也好似只是随口一提不再多说。
    赵彬的手便握得更紧了,手心都沁出了汗。
    他看着谢凤池,心中有数不尽的念头,或急切或疯狂,不知哪个该说哪个不该说。
    原先伴在他身边的小太监及时出声:“殿下,您该喝药了,圣上说您得尽快好起来,才能好好替他办差事啊。”
    赵彬回过神,从低眉顺眼的小太监手中接过药,眼神发怔。
    谢凤池笑了笑:“确是如此,如今殿下只需好好修养,该是您的,自然是您的。”
    等谢凤池走后,赵彬才品味出对方没说完的:不该是他的,他便不该肖想。
    小太监刚想上前将喝完的空药碗拿走,赵彬突然暴起摔碎了碗,一张惨白的脸上双眼通红,看起来像个想去索命的厉鬼,与往日那副唯唯诺诺的温顺模样大相径庭。
    “殿下息怒!”小太监立刻跪地求饶。
    赵彬深吸了口气,捂着脸坐下来,哑着嗓子道:“我有怒也不会对你发。”
    小太监便起身将碎瓷片收起来,重新拿了张帕子过来给赵彬擦手,观察着对方神色劝道:“殿下不必忧心,左右安宁侯没有看穿咱们的设计,他信了是大殿下设计的行刺便好。”
    赵彬摇头:“以他的谋略,他不会信。”
    随即,他看向小太监:“我让你查的,我们营帐中的干花水渍从何而来,查出了吗?”
    小太监羞愧:“那人想必武功很高,没留痕迹,”
    他看着赵彬脸色,诧异道,“莫非殿下怀疑是安宁侯做的?”
    赵彬犹豫片刻,点点头:“我听闻大哥吵着说他衣服上的水渍是谢凤池的人做的。”
    “那不是好事吗?”小太监笑道,“侯爷不仅没揭穿,还替咱们多做了道证据,这下人证物证可都是齐的,大殿下绝无可能再翻身了。”
    好事?
    赵彬咧嘴冷笑,谢凤池借着这事,将江南贪腐案的锅全甩到了赵晟那个蠢货头上,又借此际遇被夺情,进入内阁,也不知究竟成了谁的好事。
    他倒是好奇,对谢凤池来说,人伦孝悌究竟在心中占据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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