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棠怔了怔,仓皇点点头。
    也是,霍将军去年一个冬天都在江南赈灾,接着查出贪腐案,如今罪证赃物清单也都罗出来,霍光子承父业去捉人也是应当。
    可她忍不住咬紧嘴唇,想着,当真如此巧吗?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周遭处处喜气洋洋,果饼灯笼四处叫卖,她却踽踽独行有些苍凉,好似这些与她都不相干,她无人可分享,无人可庆祝。
    这副模样,全然落入坐于对面楼上的贵人眼中。
    面色平和的安宁侯给自己斟了杯茶,似乎没有看见楼中其她女子悄悄投过来的目光,只将修长如玉雕般的手指缓缓摩挲着杯沿,流动的曲线宛如描摹在少女的身躯上,每一笔每一条都得由他来勾画。
    待少女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他沉默片刻,将手中的茶饮尽。
    庞荣拎着刚买好的月饼走上楼,想着刚刚眼线传来的消息,低声道:“侯爷,御史台那边已经在查玄铁剑的来历了,您先前的托词抵不了几日。”
    谢凤池却好似并没记挂在心,他看着对方手中的食龛道:“那就能抵几日抵几日。”
    “可一旦查出真是从侯府送出的,您必然也要受牵连。”庞荣想了很久,还是稍稍表露了几分担忧。
    谢凤池没回话,只慢慢看向人潮尽头,似乎还妄图追逐着什么身影。
    庞荣叹息,他们侯爷疯起来,连自己都打,真是叫人心里没谱。
    人群尽头的洛棠脚步匆匆,赶在晌午时跑到了城郊,见到了那位阔别半年的好姐姐。
    见洛棠来了,对方微微怔了怔,很快便将人带进了屋里。
    好姐姐如今已生产完,大白胖小子还在喝奶的时候,咿呀呀地十分可爱,被放在床上也不吵闹,睁着双大眼似乎十分好奇地看向两人。
    洛棠也好奇地看了这小娃娃一眼。
    因着担心谢凤池报复,这半年她从未敢再出城找人,是故好姐姐生产时,她虽托人得知了消息,也不敢去瞧,只将自己从侯府带出来的些微首饰变卖掉,买了个小金锁托人送去,如今正牢牢地挂在小宝子的脖子上。
    她们这般女子,眼界就是很低,珍珠玉石,珊瑚翡翠,通通不如金子更叫人踏实。
    “你还知道来看我!”好姐姐红了眼眶,小拳头一下下打在洛棠身上。
    洛棠也不自觉红了眼,今日一上午的彷徨被这一个个拳头砸落了地,叫她哭得好大声。
    她本就是个没什么主心骨、也没本事的人,失了崔绍,还能坚持到现在已是不易!
    姐妹俩也不说话,就这么先哭了好一会儿,洛棠才慢慢平静下来。
    她直言来意:“姐姐,您能见到尚书大人,求他替崔郎声张冤情吗?”
    好姐姐自然也早就知道洛棠如今另换山头了,可蓦然听到,心头还是一抖,颤声道:“这可是圣上在盯着的案子,不说我只是个外室,哪怕那刑部尚书给我当,我也说不上话啊……”
    洛棠的呼吸便更重了些。
    好姐姐见她失神,也忍不住落泪:“是我没用,连生了儿子都不能进尚书府,早知道就不该和那个狗男人好,换个更位高权重些的,这会儿说话也有分量。”
    洛棠拼命摇头。
    来找好姐姐,本也是无奈之举,如同她不敢叫崔绍替自己去谢凤池面前出气,又怎不知,向刑部尚书开口难,向圣上求情,更是难上加难呢?
    只是急得像没头苍蝇,一时间忘了。
    “是我不好,我不该同你说这些,”洛棠强忍着哭,一双眼被泪涨得通红,紧紧攥住对方的手,
    “你就当我没提过,万不要真去提。”
    好姐姐心中也愧疚至极,望着洛棠可怜兮兮的红眼,思忖很久才轻轻开口:“何必呢?”
    她知他们还未有过肌肤之亲,未定情定情,更无子嗣,如今崔绍遭了难,洛棠不走,还在这奔波反复,让她忍不住心头拎着,哑声问:“你喜欢他?”
    洛棠一顿,犹豫了。
    “若你不喜欢他,这会儿赶紧撇清干系才好,别等到水落石出,他啷当被砍,你也被当做府里人连累了!”
    好姐姐真怕洛棠许了心意,连带着说气话也急切起来。
    洛棠艰难摇摇头:“我不知道。”
    “怎会不知呢,你连我都想到来求救了,心中却还不知喜不喜欢他?”好姐姐当真被这傻丫头气闷。
    洛棠低声道:“我只知道,崔绍是个好人,他喜欢我。”
    她在万千赌局中,只稍微信这一场,觉得若是和崔绍在一块,他起码,至少,是不会叫她伤心的。
    她心中是有小算计不假,可她终归是个懦弱胆小的人,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只希望踮踮脚,就能过上安稳的日子。
    好姐姐恨铁不成钢地别了她一脑袋:“男子的喜欢能当几两真?”
    “他今日能喜欢你,明日就能喜欢我!”
    好姐姐胸口起伏,连泪都止了。
    她自然也知道洛棠不是仅仅贪恋于感情,只是小丫头眼皮子浅,勾人也勾得小心翼翼。
    小丫头还不知这韶华刚好,会有更多会为她着迷,也会给她更多的男子,心中恐还自卑觉得自己不够格,逮住一个就安然了,不再盼着更广袤的大森林。
    “不是的,崔绍不是那样的人,我感觉得出来。”洛棠极为生疏地辩解。
    “好,就算他不是那样的人,你如今四处替他求情求救,待他出来了,却革了职,无权无钱了,你还要同他在一块?”
    洛棠被问哑了嗓。
    是了,她险些忘了,崔绍如今官司累身,就算被走通关系放出来,还能一如既往当风光的大理寺少卿吗?谢凤池就会放过他了吗?
    她跟着崔绍,还能继续过上好日子吗?
    此时的不甘心,或许更是悲惨未来的敲门砖。
    看到洛棠的神色,好姐姐便已经明白了,已然松了口气。
    这傻丫头不喜欢崔绍。
    “你听我的,若真能帮,随手帮衬一番也就算了,真不行,也别勉强自己,趁早脱身,”
    好姐姐攥紧她的手,又看了眼床上对她笑的胖小子,终是放柔了语气,
    “这世道对我们女人不好,我们就得对自己好。”
    她不觉得自己薄情寡幸,实在是这世上重情重义的没几个好后果的,特别是她们这样毫无退路的女子,担不起丁点儿风险。
    洛棠浑浑噩噩地点了点头,好姐姐知道一时的劝慰也不能立刻让她落定主意,只挑了些旁的话说说,留她吃了午饭,又暗地里塞给她些银钱。
    洛棠原本不想要,好姐姐抿唇不悦:“待你他日另觅告知了,加倍还我!”
    洛棠这才收下。
    临别时,好姐姐又塞给她一笼月饼,匆匆忙忙道:“今晚那死鬼要来看儿子,我也不好留你,这些果子月饼你也拿去,切莫亏待了自己。”
    这会儿已是午后,洛棠才恍惚反应过来,原来街上那么热闹,盖因今日就是中秋了。
    她吸了口气,向好姐姐道谢后便回了宅院,将月饼拿出来,叫碧溪分给大伙吃掉,自己满心复杂地坐到床前等明月。
    崔绍前些日子话说,今夜要带她出去看花灯的。
    明月千里,拂照中秋,千家万户看花灯,吃果饼,团圆时节最是喜庆。
    同时的侯府中,谢凤池听下人来报,今日小娘先去了将军府碰壁,又去了郊外,最后天没黑,在街上慢慢绕了一圈才回去。
    他坐在厅堂中,面前的桌上摆着白日刚买来的月饼盘,九宫格中摆着漂亮精致的果子和月饼,色香味美,却没唤起这人眼中的丁点儿暖意。
    “侯爷,姑奶奶也送了月饼来,可需要拿过来?”杜管家看了眼桌上那盘,小声问。
    谢凤池收回眼神,轻轻摇了摇头:“发下去吧。”
    杜管家应声,随即谢凤池垂着眼眸,轻声道:“将这盘扔了。”
    老人家一顿,心想大过节的,又犯病么不是……可迫于一整个中秋,欢庆似乎都落在了别人家,广寒宫里的寒都积攒到他们侯爷眼中了,只得无奈又应了一声。
    下人们今日得了假,不少都出府去了,他独坐,厅堂两旁的烛台燃着如同个威严却冰冷的审判场。
    谢凤池沉默,内心却几近疯魔地想,她连那般低贱之人都去央求了,偏偏却没想到来求他?
    他忍不住勾出个冰冷的笑,现在知道了,无人能帮,可开心了?
    他很有耐心,他也了解她的卑劣,她总有一天会重新回来,不会太久。
    他等着。
    作者有话说:
    谢凤池:看到没有,这是个直钩
    第五十四章
    洛棠的良心和善意, 在钱袋里真的拿不出什么钱之后,终于几近磨灭。
    她也想过,挨过这一阵,她就能当少卿夫人了, 可这阵子究竟要挨多久, 她看不到头。
    眼看吃食从三菜一汤慢慢缩到了一菜一汤, 最后连汤都没了,她吞咽都艰难了许多。
    能变卖的都拿去卖了, 能问的人也去问了,可崔绍一丁点儿要被放出来的风声都没有。
    洛棠甚至还想到将新写好的话本拿去别的书铺出售,可总是第一天说好, 第二天就被退回, 管家与碧溪他们想出去谋些生路,也总是遭遇各种意外,有的甚至威胁了性命。
    四面楚歌。
    洛棠不甚聪明, 却也猜到怕是谢凤池还在盯着她,否则谁会连着她们这些下人都要赶尽杀绝呢?
    他在惩罚她。
    如果说刚离开谢凤池时,是因着察觉出他的真面目有些吓人, 察觉出他或对自己别有所图,或是自己驾驭不了的人, 想趁早离了重觅良人, 现在则是真的怕上了对方。
    洛棠回屋后将话本一丢,忍不住抹眼泪。
    她难受得想,崔绍,不是我心狠, 真的是, 这日子我要过不下去了。
    好姐姐说得对, 她的好时候就这么点,如此蹉跎了,若最终都得不到回报,这辈子可真是要从头惨到尾了。
    不甘心又如何?她不要在崔绍身上赌了,口袋里一个子儿都没,她赌不起了。
    她是有错,或许正是她将灾难带给了崔绍,可她也努力补救了不是?
    本事就这么多,她若是趁早走了,或许对他亦有好处。
    你看,她在尽她最大的努力替他着想了,她何曾为一个男人考虑过这么多?
    崔绍先前也托碧溪同她说了,若真等不到,就别等了,便知他也是舍不得她吃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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