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安彦笑说:“那您也夸一句?”
    “我?我夸你?”
    “刚刚不是竖过拇指了吗?”舜安彦拇指学了学她的动作,笑吟吟问,“能否劳公主大驾,金口玉言夸奴才一句?”
    舜安彦,前“鄢洵”,一个别人家的孩子,不经意间做过很多同龄人的童年阴影。
    他反思过,元衿讨厌他,和这件事绝对脱不开干系。
    但以前的鄢洵并不觉得哪里不对,纵使他家世超然,但该努力该认真该凭自己的地方半分也没有差过。
    在被元衿反复挑衅嫌弃之时,他某次深夜辗转反侧,心底小小抱怨了下元大小姐小心眼。
    强也要被骂,呜呼哀哉,她不讲道理。
    但到了清朝,舜安彦扪心自问收敛了大半。
    上书房满屋子的皇亲贵胄,天天为了皇权名利斗得死去活来。
    这种斗法中自己的努力是很其次的东西,更多的是权力地位的压制,是语言技巧的争锋相对。
    但他依然还能得到许多人的夸赞,佟家皇家朝臣,除了“额附”那件事,他从未被人抓过什么把柄。
    理论上,他这样的人最不缺夸奖。
    但他现在贱的慌。
    “奴才很缺夸奖,您要是不夸这一句,以后哪里都去不动了。”
    “爱去不去,爱动不动,拿捏谁呢。”
    元衿抬脚要绕开他,舜安彦侧身拦了下,她再绕,他再拦了下。
    她美目一瞪,舜安彦近乎是求一般:“就夸一句,怎么了?”
    元衿眯了下眼,撇了撇嘴角,硬从唇缝里挤出了句:“夸你……”
    舜安彦笑了,然后听她恶狠狠地说:“才怪!”
    然后如风般跑了。
    *
    元衿没有留在畅春园里,尽管康熙晚间要去疏峰给皇太后请安,她理应陪伴在侧。
    但刚才清溪书屋康熙的唠叨就像苍蝇一样在她耳边缠绕,她左右冷静不下来,便禀告太后她要去三姐那里看望。
    三公主不久前诊出了喜脉,如今正是需要照顾和陪伴的时候,据说在府中吐得死去活来,太后每每听说都心疼不已。
    “你去多陪陪她也好,额附再好也是男人,男人哪懂女人家的苦。”
    太后又叫乌嬷嬷备了许多小菜、药材、点心,让元衿全都捎上带去给三公主。
    三公主的公主府在京城中,但康熙如今御驾大多在畅春园驻跸,在她成婚后半年,康熙便让内务府等同其他亲王郡王的规制在西山脚下也寻了块地,给三公主弄了个小园子。
    园子才修好不久,就在畅春园西北一里外,元衿坐轿子过去只花了一个时辰。
    但就这样,下轿时元衿还是觉得腰酸背疼。
    想开车,想开豪车。
    元衿想起害自己亡命的鄢少爷的那两限量款豪车,又在心里加了个定语:想开安全的豪车。
    她揉着腰和脖子,迈进园子,由三公主的长史引导去寻三姐。
    “公主刚用过晚膳和药,在屋里休息等您。”
    “三姐吃得下了?”
    公主长史苦着张脸答:“喝药前把吃下去的晚膳又尽数吐了。”
    元衿叹气,推开了三姐的门。
    三公主本来是张鹅蛋脸,自从有孕这两月,活生生被折腾成了瓜子脸。
    她靠在软垫上不停抚着胸口,案前放着一摞摞的蜜饯、点心,宫女嬷嬷轮番上阵劝她务必要吃点,但她只是紧紧皱眉,喉咙一动一动不时涌出一声干呕。
    “都下去,公主都说吃不下了,你们还围着干什么?讨打吗?”
    元衿直接上手赶人,不管三七二十一统统撵了出去。
    屋子里被她赶清净后,三公主长叹了口气,“自从有孕,我都不是我了。”
    “是孩子他额娘,事事都要为他考虑。”
    元衿接了句,而后和三姐相视一笑。
    三姐笑过后抱住元衿,委委屈屈说:“还是你好,你懂我的心情,昨儿我额娘来瞧我也不过是这套说辞。”
    元衿心里全是吐槽,古往今来不过是一个德行。
    就拿元家当年来说,家大业大,钱多到够十个她随便糟蹋,但几个堂嫂一进门就被催生,怀上后便开始为下一代进补。她那个死对头大堂兄更是不管妻子心情如何,只要她把孩子照顾好,结果人过得太压抑,她死的时候那位大堂嫂还在产后抑郁里没出来。
    “额附呢?他怎么说?”
    “他也不懂,我吐他心疼,那天杵在这儿憋了半天,说了句多喝水。”
    元衿:……
    “三姐你没打他算你修养好。”
    “我打了。”
    “那也应该。”
    三公主笑出声来,倒在软枕上揉着酸软的腰。
    “不说这些,提他就生气。”三公主拉过元衿问,“舜安彦回来了?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元衿想到他刚才恬不知耻找夸的模样,咬着后槽牙恨恨说:“好得很啊,没少胳膊没少腿,整个人神清气爽。”
    “谁问你这个了!”三公主拍了下她脑袋,从炕桌旁找了封信来,“你四姐给我写信直叨叨,让我盯着你些,说舜安彦在漠北一封封信给你寄的勤快。”
    “他勤快他的。”
    元衿玩弄着自己的指甲,上面涂着好看的甲油。
    “本公主身边还缺勤快人了吗?”
    三公主素来知道她口齿伶俐,也不和她纠缠,单刀直入地问:“佟家这婚事你到底要不要?”
    “三姐,我来你这儿就是躲清净的,你再说我要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三公主瞪圆了眼,“什么乱七八糟的?”可她转念一想又明白了,“皇阿玛训你了?”
    “唉……”
    其实说实话,康熙也没有训她,只是语气重了些给自己的女儿分析了遍利害关系。
    他的角度无非是元衿到了指婚的年纪,舜安彦家世人品能力也都合意,她对舜安彦也算熟悉,再细细为她分说了以后皇家能做的安排。
    总而言之,从古代皇族的角度,这么安排已经是康熙作为皇帝能选出的上上之选。
    甚至他还暗示,只要元衿乖乖点头,以后和舜安彦好好生活,他可以偏心点把嫁妆往固伦公主的份例上给。
    不好吗?
    要是元衿只是五公主,那真是好极了。
    可偏偏她不是。
    元衿和三公主说不通这个道理,但三公主也不逼她,姊妹之间自有这点子默契在。
    三公主只和她说:“当初我的婚事也拖了很久,好与坏,冷与暖,最后都是过日子,能提前想到的只要你提,大家伙连带皇阿玛都会帮你,但那些真正你在意的事,还得你自己理清楚。只是……”
    三姐没说完,元衿却知道。
    只是时间不多了。
    万恶的封建社会!还没有单身的权利了!
    元衿这晚上睡得都不安稳,第二日起来整个人浑浑噩噩,出三公主园子时哈欠连天。
    偏偏她还想要骑马。
    三公主担心她不让去,但元衿却有充足的理由:她该去南城老郎中那儿复诊了。
    老郎中的药吃了大半年,效果显而易见,就看她现在九月手里都不用暖炉就知道,随便一摸掌心再也没有那种抽凉的感觉,让所有人都安心不少。
    三公主只好嘱咐青山跟得紧些,小心元衿的精神状态。
    上了马,青山问:“公主,先去哪里?”
    每次去南城找郎中,元衿总会去舜安彦留下的那间书斋喝杯咖啡发会儿呆。
    “先去书斋吧。”
    “好,公主,今儿我能喝杯那个……咖啡吗?”
    元衿笑了,她第一次给青山喝咖啡,小姑娘苦着脸直喊公主别罚我,喝了几次后却上了瘾。
    咖啡.因大法牛叉!
    “能能能,今儿我给你动手泡,泡的浓浓的。”
    “那就别了,奴才怕苦死!”
    她们带着一对穿着便服的侍卫快马进城,直奔南城前门大街,靠近书斋时,青山比元衿更先喊了句:“公主,咖啡味!”
    元衿深嗅了口,是咖啡味,随即她又皱眉再次深嗅。
    然后勒马喊停。
    “主子?”
    跟随的侍卫是五格,乃是公主府侍卫之一,这一年来经常被三公主拨给元衿护着出门。
    “去医馆。”
    她调转了马头,惹得青山不解。
    “公主,怎么了?咖啡味很好闻啊。”
    “好闻。”元衿敷衍了句,“今天特别好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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