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也觉得这个理由很荒唐,立马闭嘴不说了。
    “噗。”
    迟迟捧着脸,认真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探微哥哥,你是个顶顶温柔的人。”
    除了香囊,还有小笼包,一共三次。第一次是她想娘亲,他给白女史送去的被她吃了,有娘亲的味道。
    第二次是他假扮施见青,她缠着他做小笼包给自己吃,他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第三次,她被施见青欺负了,姑姑说一个贵人送来了伤药和小笼包,肯定还是他。
    可惜自己太伤心了,就一个也没吃……迟迟后悔得不行,如果可以回溯时光,她一定吃得精光,一点渣都不剩。
    人人都说,官家性情温和。却因天家威严,他们都不敢靠近。月亮高悬于穹顶,世人追逐他的光芒,却又畏惧高处的严寒。
    天下人爱他,因为他是官家。
    官家之下的施探微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没有人在意。
    “我在意。”
    夜风之中,送来少女轻缓、坚定的声音。
    “探微哥哥,上次没有当着你的面说。这次我要说,你是这个世上,最可爱、最善良、最温柔的人。”
    “我永远相信,那样的就是你。”
    施探微久久地凝视着她。
    他轻轻地别开目光,似乎怕被那耀眼的光芒给灼伤。
    她听见他低沉的声音:“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同你说说,我小时候的事情吧。”
    “关于……”
    “我的叔父,施寒玉。”
    _
    施探微被立为太子的第六个年头,施寒玉出现了。
    作为先帝最小的弟弟,这个闲散王爷年纪虽轻,却极富有同情心。
    他封号为“善”。悲天悯人,乐善好施,极受百姓爱戴。
    施寒玉喜穿白衣,常常一袭素白长袍,腰佩白玉,往来穿梭于大庆皇宫之中。
    他额心一枚红痣,又生得美貌俊秀,远远望去如同天上仙君。
    他见谁都笑,不论对待谁,他都永远是一副温和、友善、笑容可掬的模样。
    他也是第一个,抱起小太子的长辈。
    “哎呀呀,这么可爱的小家伙怎么绷着一张脸,来,笑一个。”
    他逗弄着怀里精雕玉琢的孩子,“像皇叔这样,笑一个~”
    施寒玉笑起来时颊边有两个酒窝,这使得他的笑容看上去分外甜蜜。
    起初,施探微十分不喜这个叔父。
    他本是喜恶都寡淡的人。
    能够让施探微产生类似厌恶情绪的人,可以想象得出是有多惹人烦了。
    迟迟想着都觉得好笑,“肯定比我小时候还烦人。”
    施探微瞥她一眼,吐出两个字,“确实。”
    迟迟忍不住推了他一把,撅起小嘴,施探微勾唇一笑,握住她的手,紧紧地收在掌心。
    他继续述说起往事。
    就算被讨厌了也不妨碍,施寒玉脸皮极厚。
    他毫不掩饰自己对小太子的喜爱。
    每过几日就会进宫一趟,拍打着东宫紧闭的大门,眼含热泪,看上去伤心欲绝,“乖侄子为何要这般待皇叔?皇叔对你不好么?”
    施寒玉曾经对施探微说:“你若想对一个人好,那就给他所需,送他所喜,听他心事,慢慢地,长此以往,他就会喜欢上你啦。这一招适用任何人。”
    听完施探微的描述,迟迟只能想到一个词来形容善王,那就是——朴素。
    原来那个造反屠城,能止小儿夜啼的反王施寒玉,最初是个这样的人吗?
    施探微却缓缓摇了摇头。
    “他们看到的,都是假象。”
    善王曾经带着太子俯瞰帝都。那是一座极高的塔。
    他站在栏杆边,肆虐的风卷起他的白色长袍,好像随时都会一跃而下,又好像要准备乘风仙去。
    他喃喃地说,“这个世间……没有什么比那个更诱人了。”
    小太子安静地看着他,灰绿色的眼瞳中淡漠无情。
    施寒玉蓦地回头,嘴角的笑容甜蜜而诡谲,“权利,只要能够获得更大的权利。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乃至跨越生死!”
    施寒玉的脸上出现了一种疯狂而病态的表情,但那种表情转瞬即逝。他还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善王。
    迟迟却惊讶,他有反心?
    难道从那个时候起……可是当着储君的面说这样的话,他不怕死吗?
    似乎也看出了迟迟的困惑,施探微淡淡道:
    “他笃定,我不会向父皇揭发他。”
    不会吗……
    迟迟猛地醒悟过来——施寒玉看破了施探微的处境。
    他在操控小太子的情感。试问一个长期处于压迫与漠视之中的孩子,又怎么会害这个,唯一给过他温暖和关怀的人呢?
    离开帝都,前往封地的那一天,施寒玉的唇角一如既往,勾着那种甜蜜的笑意,他摸了摸施探微的头,意味深长地说,“我们会再见面的,太子殿下。”
    施寒玉也生了一对异瞳。
    一只灰绿,一只与常人无异的漆黑。
    但他的命运却与施探微截然不同。施寒玉自幼就有神童之名,却体弱多病,被断言活不过双十,从此无缘帝位。
    施探微说到这里就顿住了。
    “时至今日,我仍然不懂。皇叔他……到底想做什么?”
    施寒玉曾对他说过,当权者互相厮杀,最先受到戕害和毁灭的,必然是那些小民啊。
    那时那刻,他的眸中流动着悲悯的光辉。他是真正地怜爱着那些爱戴他的人们。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他在施探微的心中,种下了一颗善的种子。
    可是,曾经亲口说出这句话的施寒玉反了。
    铁蹄所过之处不留生机。那些他曾爱过的小民的头颅,从身体上滚落,又被他无情地踩在脚下。
    皇权……皇权究竟是什么?
    一丛锦绣地狱。
    让人面目全非。
    “这些事,还有旁人了解吗?”
    迟迟轻轻地问。
    施探微很久都没有说话。过了片刻,他才徐徐开口。
    “不要紧,只你了解,就够了。”
    他安静地坐在月色之中,如玉山一般温润秀美。
    即使静默不动也有一种生动的气韵。
    ……
    那夜过后,施探微托罗赤送来一样东西,迟迟打开上面蒙着的绸缎。
    “这是什么?”
    罗赤道:
    “暖玉鞍。”
    传闻中,岐王有玉鞍一面,每至冬月则用之,虽天气严寒,则在此鞍上坐,如温火之气。(1)
    这面玉鞍的四角由金箔包住,玉质温润,上面还雕刻着荞麦花的图案。
    迟迟有些惊讶,暖玉鞍?她将那块玉鞍抱在了怀中,果然感到了一股温暖刹那流遍四肢百骸。
    大抵是天气愈发严寒,他知道她一向怕冷,方才送来此物,帮她御寒。
    迟迟不由得低声喃喃,“谢谢。”
    罗赤亦是无比不解,官家加急的命令,便是回到宫中宝库,取来这样的东西,赏给这个小太监么?
    即便救驾有功,也不至于得到这样贵重的赏赐吧。
    他暗暗嘀咕。
    对于迟迟让他转告谢意的的话,罗赤敷衍了两下,便抱拳告辞。
    此次回来一趟送完东西,他还要去即墨城调动兵马,解帝都之危。
    片刻以前。
    少年天子的背影挺拔依旧,隐隐透出一抹漠然。
    “七日以后,朕要看到秦威的头颅。”
    罗赤抱拳:
    “是。”
    秦威到底年迈,膝下又无得力助手,即便有无色阁的参与,也不过是强弩之末,秋后蚂蚱,蹦哒不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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