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澹静默一阵, 实在是没办法想象姜邈曾经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才能养出如姜邈这样让人总是不由自主感觉到内心震动的女子。
    但他如今好似已经越来越习惯了,不管姜邈说的话, 做的事情本应如何让人侧目, 陆澹的第一反应也只是如果是她的话,就不奇怪。
    “安王之事我当是确实跟你隐瞒了, 当时只是觉得你与他应该不会有什么交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但现在看来,我确实是有点想当然了, 安王隐藏的或许比我知道的还要深一些。
    不过你不用担心, 我走之前会跟他挑明再谈一次。”
    姜邈放了心:“没什么, 你跟他说清楚就行了, 他知道从我这里没办法得到什么消息,恐怕就会消停了。”
    毕竟从他掩藏这么深看来, 他恐怕没多少多余的闲心思。
    陆澹没有说什么,他虽然觉得安王恐怕并不仅仅是因为与他合作的关系去接近姜邈的,但既然姜邈不想应付他,他也会尽力为她办到。
    “我要去肃州了, 我人一不在京都恐怕武宁侯府的震慑力会大不如前。
    你一个人在外面奔波, 为防万一父亲留给侯府的一些保护的人,我想留给你一些,这样我才放心一些,你也不要拒绝。”
    姜邈摇摇头, 陆澹这是在为她考虑, 她当然不会拒绝了。
    毕竟她的身份在京都如今也算是比较敏感的, 皇上那边就不说了, 光是一个天然的敌人谢钧她就不会不将安全的事情放在心上的。
    况且若陆澹离开了京都, 很多事情她就都要完全的自己处理了,多一份保障自然更好。
    想了想姜邈对陆澹说道:“我的农庄找了两个护院的事情你应该知道吧?我想不如再招些人,正好我要扩大生产,到时候店里和农庄里都留点人,我也能放心一些。”
    “当然可以,这也是一件好事。你跟母亲说,母亲恐怕要求之不得呢。跟我给你留的人不冲突。”
    姜邈点点头,打算稍后便去找武宁侯夫人说这件事情。
    …………
    陆澹等了一天的时间,朝廷要筹措粮草赈灾款项都需要一点时间。
    好在朝中管这方面的官员得知消息之后,也有了一定的准备,这才能在一天的时间之内就准备完成。
    这一天,陆澹也带着皇上同意跟他一起去的几个官员,随时的关注着情况,有什么不明白的就直接问,等到他们出发的时候,陆澹对需要了解的东西都已经了解完全了。
    但在临出发的时候,皇上却毫无预兆的塞进来了两个人,对此跟着陆澹跑了一天的其他官员都颇有微词,因为这两人一看就不是真心想去干事的,都到了要出发的时候了才突然出现,谁知道去干什么的?
    陆澹反倒劝他们,皇命不可违让他们看开一点,先看看情况,若是能帮得上忙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若是帮不上或者拖后腿的,到时候注意一点便是了。
    陆澹走的时候,武宁侯夫人和姜邈都去送行了。
    武宁侯夫人虽然非常担心,但她也比较看得开,他儿子决定了的事情她也只有支持罢了。
    陆澹出去赈灾,一车车粮草往外运,来围观的人不少。
    武宁侯夫人和姜邈回程的时候,街边议论纷纷的声音,偶尔她们也能听到几句。
    “肃州那边遭灾不是挺久了吗?我还以为没那么严重,但现在才去赈灾迟不迟啊?”
    “听说是肃州知府瞒报了灾情,现在终于严重到捂不住了。”
    “造孽啊!咱们在京都也没怎么见难民啊?”
    “肃州离京都那多远啊?能逃到京都来的,家里可不得有点底子的?没准儿在京都找个什么活计也就活下来了呢!”
    “我听说当时京都城外是有些灾民的,但一两天功夫都不见影了,也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卖身为奴的多,前段时间那牙行都人满为患了!连典当行典当东西的价钱都低了不止一筹呢!”
    “连典当行的行情你都知道,你该不会又跑去典当东西了吧?你家那些东西还够你典当机会?”
    “不要乱说,我就是听说,听说!”
    话题很快的就偏了,毕竟是与京都距离遥远的地方的事情,而京都又是天子脚下,比旁的地方都安稳的多。
    听听聊聊也就罢了,没见过没经历过的人,是没办法感同身受的。
    大部分缺少娱乐的人都是出来看热闹的,比起讨论赈灾的事情,恐怕京都里的八卦他们更感兴趣一点,尤其是那些权贵们,哪里遭灾了,哪里流民暴动了,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那武宁侯夫人身边的那年轻后生是什么人啊?长得可真俊!”
    “这你都不知道?听说是武宁侯府的远方亲戚,这段时间挺流行的那个香胰子还有梅花香就是那人卖的。”
    “咦,那梅花香我也在用的,好看又好用呢。”
    “那可不?他那店里还有一种梅花花水和精油,滋润皮肤还带着梅花香气挺不错的。”
    “你买了?那等下一起去逛逛呗,我也试试。”
    “行啊,不过你说啊,今天这场合那世子夫人都没有出现,看来传言不假啊。”
    “应该是没治了。”
    一些马车或者路边酒楼雅间里一些闲来无事凑热闹的,话题早已偏到了十万八千里了。
    已经离开的武宁侯夫人和姜邈早已经听不到了。
    “我已经听子清说了,这是武宁侯府这些年来还有联系的一些名册,这是我的信物。”
    武宁侯夫人在马车里拿出一个册子和一块玉牌递给姜邈,说道:“信物你可能用不上,毕竟你能给他们安排一些更合适的活计,他们不可能不答应。但你也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吧。”
    姜邈接过册子翻了翻,上面记录有人名和如今的住址,别的信息倒是没有太多。
    “多谢夫人!”
    “是我该谢谢你才是,虽然侯府能接济他们,但是难得遇到一个不嫌弃他们残废的东家,能凭自己的双手生活的更好,他们恐怕也更高兴一些。”
    武宁侯夫人感叹了一声道:“真没想到,短短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你一个女子就独自撑了起来,还买下了那么大一个农庄,肯定很辛苦。我看着你这整天在外面奔波瘦了不少,但这精气神却比刚来侯府的时候看起来好多了,想来你确实是高兴的。”
    姜邈一笑,说道:“辛苦是难免的,但等我上了正轨再招合用的人,到时候就轻松多了。这也多亏了夫人你和世子对我的帮助和支持,这才让我在这世上有了立身之本。”
    武宁侯夫人对姜邈这话也只是摇摇头,她手上掌管着武宁侯府的家业,自然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姜邈这份能力的。
    即使那方子还有武宁侯府的支持起了不少的作用,但是不管从宣传,试用还是店门口至今还保留着的供人洗手的东西,还有店面的装饰前期的准备等等,这都是姜邈一个人的本事。
    到了靠近店铺的地方,姜邈跟武宁侯夫人告别之后下了马车,带着一旁的余安回到了店铺。
    铺子里今天人倒是不少,夏哥秋妹他们忙着招呼客人,柳月怜独自坐在柜台中执笔写着什么东西,可以看出来比前两天看起来自在多了。
    姜邈走进一看,柳月怜正在一张纸上写上几个大字,刚一写完抬头就看见了姜邈。
    “东家来了。”柳月怜打了声招呼,便将这两天的账拿出来给姜邈看:“东家,这是这两天的账,点好的银钱也放在后面老地方了。”
    “你这是开始教夏哥秋妹识字了吗?”
    姜邈接过账本,同时也看到了柳月怜写在纸上的正是启蒙的三字经,便开口问道。
    “对,东家上次提了之后,我就想着店里空闲时间不少,早学会早用得上。”
    店里很多东西其实识字真的比不识字做起来要方便很多:“夏哥和秋妹他们把店名还有我们铺子里的货品的名字之类的都已经记熟了,虽然不太好看也大都会写,我就想着教点别的了。”
    但夏哥和秋妹对铺子的名字和货品的名称之类的学的倒挺快,但是这三字经教起来,愣是不怎么开窍,至今才学到第二句。
    想到这里,柳月怜不由的有些愁眉苦脸。教人识字这活可没有她想的那么轻松。
    姜邈一眼就看出来柳月怜发愁的点,想了想说道。
    “你看,他们就只需要识字就行了,你可以不用启蒙什么的跟他们讲。你看他们一整天说哪些字最多,或者最需要学哪些字,你就教他们那些字怎么写。这样一来他们学的随时都能用到和想到,应该可以记得牢靠一点。”
    柳月怜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对对,这样应该更有效果!”
    “东家来了!”秋妹送走了一个客人,往门外看了看,跑过来跟姜邈打了个招呼之后,就悄悄的跟柳月怜说道:“月姐姐,那人又来了!”
    柳月怜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慌张的看了一眼姜邈,张了张嘴说道:“东家,我会处理好的,不会让人影响铺子里的生意的!”
    “怎么回事?”
    姜邈看着柳月怜慌张的样子,不由的问道:“要帮忙吗?”
    柳月怜没想到姜邈问出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而不是觉得她是个麻烦,心里的慌乱不由的淡了很多,抿抿嘴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
    “家里曾经给我订了一门婚事,日子也定了,但男方在前几天意外死了。”柳月怜顿住了苦笑了一下说道:“因为一些利益纠葛吧,家里打算让我按原计划嫁过去,我不愿意。那天刚被赶出家门,当时身无分文,除了一身衣服可以说什么都没有。”
    柳月怜拂了拂头发,至今想起那天若是没有看到店铺那个牌子上的男女不限,恐怕她现在已经回家去当一辈子被人捏在手里的寡妇了,光想想都觉得窒息了。
    当然她也有可能走投无路在街头出什么意外,或者直接自己不想活了,总之像现在这样让她觉得凭自己的能力挣钱的安心日子,是想都不要想了。
    “帮忙也不用了,我去跟他说清楚吧!”
    “夏哥,把人叫到后院,去后院说清楚吧,要不然万一他不顾你的意愿把你给掳走了,就不好说理了。”
    姜邈后面的话,是对柳月怜说的。
    她看着柳月怜笃定的态度,以及柳月怜那父亲在外面并不敢随心所欲的进来的情况,就知道柳月怜外表看着柔弱,恐怕是有什么能拿捏那个人的手段的。
    柳月怜当然求之不得的点点头,很快一个儒雅的中年男子在夏哥的带领下走了进来,之后姜邈就让夏哥在前面看店去了。
    留下秋妹陪着柳月怜,姜邈也坐在不远处。
    那中年男子看到姜邈的时候,眼中带着愤慨,指着姜邈愤愤的说道:“你是这铺子里的老板?看你年纪小小的,怎么做事这么不讲究?女子做账房,真是有辱斯文!若不是你,月怜如何会这么忤逆我,小心我告你拐带别人家女儿!”
    本来在后院等着她父亲过来说清楚的柳月怜,一看她父亲对着东家大放厥词的样子,当下就过来挡在了姜邈身前。
    “你声音再大一点!走,要不要去街上说?”
    柳月怜的声音娇娇俏俏,说出的话却十分尖锐。
    “正好也让别人看看你亲自写的断绝关系的契书!要不然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我们就去衙门过了明路!”
    “你!你!你这个忤逆不孝的不孝女!”柳月怜的父亲拍着胸仿佛是被气狠了:“罢了罢了,为父当时也是被你气狠了,就是吓吓你而已。现在为父原谅你了,你快跟我回家吧!一个女子整天在外面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算了吧,爹。若你实在想跟赵家结亲的话,便当我死了吧,将柳月怜这个名字收回去,生辰八字也还给家里,弄个衣冠冢弄个牌位跟赵家结个阴亲,岂不是正好?”
    柳月怜的情绪已经平复了下来,该说的话当初跟家里决裂的时候都已经说遍了,对她父亲她早已没有了更多的情绪。
    秋妹在一旁听了柳月怜的话,惊讶的嘴巴都合不上了,要知道在这个时候,作为一个女子跟家里断绝关系,甚至是说出当她死了这种话,那真的是闻所未闻的。
    而且明明人还活着,搞什么衣冠冢结阴亲的,真的不觉得晦气吗?岂不是咒自己死?从没人敢做这样的事情的!
    姜邈也为柳月怜的发言目瞪口呆,这看着娇娇弱弱的柳月怜,内里竟然是这样一个刚烈的性格吗?这简直就是反迷信先锋啊,这反差,真是震惊到她了。
    看来她说的不用她帮忙是真的了,眼看柳月怜的父亲那战斗力是真的比不过豁出去了的她的。
    “放肆!你在胡说什么!”柳月怜的父亲脑子都被气得发懵了:“我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忤逆不孝,不敬鬼神,无法无天的女儿,你要气死我了!”
    “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总之要不然你带着我真正的尸体回去,要不然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女儿,往后我是生是死,是穷是残,我也绝不登柳家的门去求任何人。”
    柳月怜的父亲离开的时候,眼神都是无神的,他完全想不到当初那个叛逆忤逆的女儿,在失去了安稳的生活之后,不仅没有知错,反而还更变本加厉了?!
    即使把她找回去,就她现在的样子,又岂会安安分分的嫁到赵家去?
    但要说真的让这个女儿去死,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真的有这样的想法,这样让他丢脸让他骑虎难下,让他实在无法面对的女儿……
    但同样的,他脑子里却也闪过了这个女儿小时候奶声奶气教他爹爹,趴在他膝盖上听他念书的样子,一时之间心乱如麻,只能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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