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里几个人一碰头,就说把这小子送到精神中心去作个检查,看看是不是真有毛病。如果有的话,看看精神病学家建议怎么处理。
    至于送去哪家,大家也是有点分歧的。
    正争论着,恰好麦涛进来,听明白了事情的来由,麦涛便笑了,说:“我倒是有一个推荐的。”
    警察局里一票人大多和麦涛很熟悉。
    熟悉这个词,怎么说都可以,关系好是熟悉,关系不好其实还是熟悉。
    偏巧这里就有过去与麦涛不对付的提出反对意见:“我们系统里也有精神鉴定专家,为什么不找他们来做,还要舍近求远呢?!”
    麦涛便笑了,指指那人脖子上的蓝格子衬衫领子说道:“哦,你的衬衫不错,很有品位。”
    那人伸手拽拽领口,竟然也有些不好意思:“啊,谢谢,不过……”
    “今天你走的时候,你老婆是不是也评价过这件衬衫呢?我记得你以前不穿这种款式的,是她给买的吗?”
    其实麦涛说错了,这是小情人给买的。不过那人也只好笑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老婆夸你的衬衫好看,和我夸是不同的。
    “你老婆早上夸你,也许是因为她今天心情好,所以顺嘴夸夸你。也许她只是不喜欢你其他的衬衫,勉强可以接受这一件,所以就夸一下。实际上,她夸了你,并不代表这件衬衫真的很好看,因为你不确定她到底出于什么原因夸。不过我就不同了,我俩没什么私交,我也没必要阿谀奉承你,我夸你的衬衫好,那便是真的好。现在你明白这里面的差异了吗?如果找我们系统内部的,他就像妻子,总是要为你办事的,往往有失公正性;而我介绍的这个人,是一家心理中心的负责人,完全有能力作精神鉴定。他不认识你,也不关心你是谁,他没有什么思想负担,只觉得这事情是一件工作而已,反而更容易得出准确的结论。这也是为什么我不愿意回来做犯罪心理师,而只想当顾问一样。现在这案子既然没有公诉,也没有人控告,那么找一家外面的机构作完鉴定就ok了。”
    于是,提议全票通过。
    麦涛所说的推荐人,自然就是艾西了。
    可等他把话说完,艾西反而更加茫然了:“我说麦兄弟,这小子劫持的是我们中心的前台小姐,我怎么成了无关的外人了呢?”
    “啊?!他们没跟我说!这……”麦涛好心办错了事,“要不然我再把他带回去?”
    “别,那多没面子啊!算了,人就先安排在我这儿吧。我亲自面谈,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得,还给你添了麻烦!这样吧,你该做什么做什么,警察也在门口,有什么事你赶紧招呼他们,我得先回去了。”
    艾西送他出去,心里倒是并不害怕。前天能制伏你小子,今天照旧!
    艾西心里有了底,态度上也就很平和,请那小子坐下,细细地打量他,发觉他不但看起来很瘦弱,而且实际年龄比上一次看起来还小不少。
    在受害人的眼里,罪犯的形象总是会变得更高大、更有力。虽然艾西不是直接受害人,但也是如此看的。
    现在看来,这小伙子顶多二十二三岁,体重应该不超过一百二十斤——瘦,但是透着精干。他长相很秀气,只是秀气中带着股子坚毅。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没有前天见面时那种乖戾的感觉。
    年轻人坐下了,也很有礼貌地打招呼:“艾老师,又和您见面了。”
    “是啊,希望这一次我们能相处得愉快。”
    “我跟你和平相处倒是不难,只是您有没有想过,在我们谈话的这工夫,又会有人遇害呢?”
    哦?开门见山啊!
    艾西笑道:“上次你见我手下的咨询师的时候,就说过类似的话,今天又这么说。不过你也要知道,这一次来,是要我为你作精神鉴定的,而不是谈凶案。”
    “这么说来,您并不关心别人的死活?”年轻人皱了皱眉。
    “你关心吗?”艾西反唇相讥,“若是你关心的话,前天和昨天,即便就是今天,你也可以把事情告诉警方,为什么不去呢?”
    “因为我不能这么做,我不想让他受伤害。”
    “你嘴里的这个他,依我看,不是被害人,倒像是凶手了?”
    “嗯,您说得对。”
    “既然如此,我倒是来了兴趣,你不妨说说。我又不是警察,我该怎么制止凶案的发生呢?”
    “我希望您和我走一趟。”
    “去哪儿?”
    “我不能说,到了您自然就知道了。”
    “这不是特务接头,我也不是毒品和军火贩子,去做什么呢?”
    “我不能说。”男孩很坚定地重复这句话。
    “那我也爱莫能助啊。”艾西摇摇头,“再说,就算我想跟你走,警察现在也不放你走啊!我总不能跟你回警察局吧。”
    “其实没有问题,您只需要开具一个证明,证实我的精神状态并不会产生严重威胁就行了。”
    艾西哭笑不得:“我说小伙子,你还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吧?假如我开出你精神正常的证明,那你就要回去立案了,搞不好还要坐牢。大概你也是初犯,虽然判刑不会太重吧,但估计也得有几年。如果我开出你精神有问题的证明,那你就要住院治疗。无论哪一种情况,你都会失去自由。”
    “没有折中的办法吗?”年轻人好像真的并未意识到这个问题。他有些激动地耸了耸嘴巴,却没往下说。
    “没有。”
    “那我能在您这里住院吗?”
    “不能!”这一次艾西倒是斩钉截铁,“闹出前天那种事来,就算我能同意,你觉得我的员工能干吗?”
    “可这是为了挽救更多人的性命!”男孩子真急了,抓住了艾西的手。
    艾西挣了一下,发现那男孩的眼里倒满是真挚之情。艾西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不行,这不现实。不过,我给你一个机会,你把这事的来龙去脉跟我说清楚,也许我可以帮你。”
    “可我不能说!”
    “算了!”艾西被来来去去兜圈子弄烦了,猛地站起来,走向门口,“警察,你们可以把他……”
    “您等一下!”
    “怎么?”
    “您能借我用一下手机吗?”
    “干什么?”
    “您借我用一下。”
    艾西想想这倒是没什么关系,就抄起桌上的手机递给男孩。
    只见他在上面飞快地敲了一条短信,等发出后,又把它删除了。
    “傍晚六点会有一个人给您的手机号发短信。他会告诉您几点钟到哪里,那里有您想知道的。”男孩说完,站起身,打开门,自己走了出去,“希望到那时,您会重新考虑我的条件。”
    男孩最后留下这么句话,屋内只剩下艾西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第八章 冒险奇遇
    1
    正如我们所知道的那样,生命是庞大而复杂的系统。
    人类是这样,在我们周围——在农场、花园和房屋四周——每一个我们熟悉的环境里,都有着许许多多熟悉的生命类型,它们在大小和复杂性上也与我们相仿。
    我们熟悉的一些生命形式,乍看之下似乎很简单,可它们的内部结构却几乎和我们人类一样复杂。蝴蝶的行为比我们简单,但它的生长方式绝对超乎我们的想象。蝴蝶是变态的毛毛虫,可毛毛虫看起来绝对更像是蠕虫,而不像振翅高飞的成虫。
    相比蝴蝶而言,成人只不过是长大了的儿童而已!
    因而,我们有理由把蝴蝶看成是一种复杂的生命形式,就像我们能看见的周围所有其他复杂的生命体一样。
    然而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有着独一无二的复杂特点。这是复杂的、神秘且蓬勃发展的脑组织所赐。我们人类的行为既有相似之处,又罕见完全重合的巧合。也就是说,当大多数人处心积虑想着维持生命的同时,却有人处心积虑地想要害人甚至杀人;在大多数人享受平静生活的同时,也有人富于冒险精神。我们的主角之一艾西,就很喜欢冒险。
    艾西穿着普通,相貌平平,经过数年的奋斗,已从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奋斗到私人开业的心理中心老板,这个过程只经历了短短数年而已。按理说,他应该为此感到庆幸。忽然发现了自己的身价正扶摇直上,和几年前的落魄局面大不相同后,他就应该因此而变得保守、老实甚至是谨小慎微,小心翼翼地呵护来之不易的成果,争取飞黄腾达的机会,这才是正常人的做法。
    然而艾西不同,他搞不懂眼前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最该死的是,他想亲自去验证,这小子是不是说了实话。这种行为不能不算是铤而走险。
    其实回头想想,艾西的冒险精神也是他一直以来成功的依据。
    不过这一次,他玩得有点大了!
    冒险精神就像伟大的自然选择一样,是并不会偏爱谁的。
    自然选择就是如此。科学家们都知道,地球当然不可能是宇宙中唯一存在智慧生命的星体,不过,存在智慧生命仍然是小概率事件。根据研究,他们发现在星球上诞生生命体是很简单的,难点在于如何从简单生命进化出复杂生命来。在地球上,这个浩大的工程花费了十亿年,也许更久。确切地说,进化出鱼类,就已经花费了十亿年。如此缓慢的过程充满了无可计数的小概率事件,正是这些小概率事件累加多次,才慢慢演化出了我们人类这个物种。
    但是请不要认为伟大的自然选择是人类这一“高级”物种的庇护者。自然妈妈看起来绝没有叫起来那么美好——人体免疫缺陷病毒(即恶名昭著的hiv)就在自然选择的基础上得到进化。它们的确能进化,因为它们不只是一类个体,例如有些hiv病毒具备抗药性,而另一些hiv病毒对药物敏感,具有抗药性的类型存活下来,通过繁殖自身,产生更多具有抗药性的个体。它们的进化如此之快,以至于人类无法研制出成功对抗它们的药剂。这一切,也是自然选择的“功劳”。
    冒险精神也是这样。你选择了冒险,就等于作出了一个只能通向两种截然相反结果的选择——成功或是失败。在艾西身上,两者显得更加极端——身临险境,或者……或者什么,其实他也不知道!
    让我们把艾西面临的险境说得更明白一些。
    如果某人对你说:“我知道某人在杀人。”
    除去极为八卦的可能,你大概会说:“你吃饱了撑糊涂了吧?”这是一种不那么文雅却恰如其分的说法。什么跟什么啊,就有人在杀人?!
    可是,假如说这话的人昨天刚好劫持了一个人质,就在你工作的地方,就在你的注视下,他甚至还劫持了你,你还会觉得他的说法可笑吗?
    很显然,他说话的真实性大大地增加了,概率至少会达到50%……当然,他仍然有可能说瞎话,甚至他干脆就是精神不健全的人士。关于这一点,艾西可是没瞧出来。小伙子看起来很镇定,有脑子有胆识甚至有谋略,这就更给艾西增加了无形中的压力。他到底想让我看什么呢?
    艾西想到了一些不那么美好的东西,比如说尸体。他不愿意这么想,可又不得不这么想。再比如一张刻录好的光盘,里面录下了杀人的场面,还比如……送走了小伙子之后,艾西陷入了沉默。他好久不曾如此安静了,甚至推掉了下午的两场预约,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静静地抽烟。
    不一会儿,烟头就塞满了烟灰缸。他一反常态地懒得清理,后来干脆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这几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没有人敢来打扰他,他于是美美地睡了几个钟头,直到被一个电话吵醒。
    艾西吓了一跳,迷迷糊糊地划拉着自己的手机,碰掉了桌面上的好几本书。
    电话是麦涛打来的:“没打扰你咨询吧?”
    “哦,没,没有。”
    “你睡呢?”
    “嗯。”艾西思路很乱,霎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呵呵,要注意休息啊。对了,我打电话是想问问今天上午的检查,你觉得那小子有精神问题吗?”
    啊,果然是这事……“还说呢,我还想给你打电话来着。关于那小子,我……我想明天再见他一次……”
    艾西差一点说出实情,说那小子让自己想办法把他放出去,说他在警告自己有人要被杀,甚至说他给自己定了个奇异的约会,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
    艾西没有说实话。为什么这样做,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是因为他并不确定事情的真伪,也许是他的冒险精神作祟,也许是他法律意识淡薄,也许是他不愿意惹祸上身,遭到报复。总之,他没对麦涛说实话,只说第二天还想约见的事情。
    “哦,我问的也是这个。听随行的警员说,今天面谈的时间很短。”
    “是啊是啊,我也要取得那小子的信任,你懂的。二十几岁这样的年纪,要按我们看,还不算成年呢,桀骜不驯的,一次我也搞不定啊。”
    “好的,那就万事拜托了,局里这边我会替你说话的。”
    忽然,艾西对麦涛正在查办的案子产生了难以克制的好奇感。他想问问案件的进展,可这话也没能说出口,因为他听见手机里嘟的响了一声。
    嘟的响声意味着在通话的时候收到了短信。他说了句客气话,草草地挂上电话。
    这时候,他下意识地抬头看表——六点正。
    浑身遍布的神经传来一阵阵不舒服的躁动,似是有爬虫之类的小东西在血管里爬来爬去。
    那小子不是说了吗,六点钟会有人给我的手机发短信……艾西忽而苦笑着,干吗非要自己吓唬自己呢,新闻彩信不也是六点钟发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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