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刚才鉴证科的主任也说了,院墙上的监视器只是装装样子,并不具有真实的拍摄功能。但即使是装装样子,也有一定的震慑作用。普通犯人愿意冒着被拍摄的危险去作案吗?不会的!这也从侧面佐证了凶手一定是这家的熟人。
    7.若是从熟人下手,则首先值得怀疑的自然是已经浮出水面的户主外甥。他或许因为贪图舅舅的财产而心生歹意,起了非分之想。
    “不大可能吧?”人家的话还没说完,麦涛便插了嘴,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一开口就得罪人。
    “是吗?”被打断的刑警斜了麦涛一眼,“那么倒让我们听听犯罪心理师有何高见。”
    “嗯,你说那外甥是凶手,其实这事也很好查证。女孩的指甲里有碎屑,是与人搏斗后留下的。如果外甥是凶手,那他身上必然有相应的痕迹,我估计他没有吧?”
    这一句话咄咄逼人,但是合情合理。对方一时哑然,想来是被说中了,可又不愿意吃个哑巴亏,随即反驳说:“我并没说外甥一定是凶手,他可以伙同他人。”
    “这也不可能!伙同他人目的何在呢?为财?为色?为报复?你自己刚才也说过了,这不大可能。如果为色,还有请别人上的?报复更谈不上。他和舅舅有些生意往来,其实也算不上幕后潜规则。平房价格看涨,他手里握着资源,爱卖谁卖谁,不大会有什么纠纷,就算有,也不至于要持刀杀人吧?只有为财,倒是有些可能。你可以说凶手慌了,杀人之后因为恐慌,来不及盗窃就逃走了。但这不足以解释为何两条人命之间间隔了半小时。”
    麦涛振振有词,组里的一部分人也觉得他言之有理。
    为避免情势一面倒,有伤和气,队长发话了:“麦涛,在现场的时候你不是也说过吗,被害人一定认识凶手。”队长处事老到,自然不肯让未来的女婿树敌太多。
    没想到麦涛年轻气盛,根本不领情:“对,我是说过这话,不过这熟人肯定不是外甥,理由有三。第一,动机不明。房子卖给自己的舅舅,就算把利润压得再低,佣金也不少,何况这是他自己的意愿,属于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事后就算要反悔,也不会持刀行凶,所以这外甥根本不存在作案动机。第二,通过现场问话发现舅舅对他很信任,自家钥匙也交给他一把,拿了钥匙再去作案,这不是掩耳盗铃吗?摆明了让自己成为最重要的嫌犯,他应该没这么傻吧?第三,杀了亲人之后,有几个人愿意重回现场?外甥第一时间报了警,看得出他自己也很震惊,留在现场等待警方赶到,这也不合情理。所以我认为,凶手的确是熟人,但不是这家的熟人,应该是女孩的熟人才对。”
    一番话掷地有声,没想到正因为这番话,也给他自己惹下了麻烦。
    既然麦涛说得有理,人们也就不免会问:“那么你说说,凶手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这一下可把麦涛给问住了,因为他不知道。
    麦涛只是认为,凶手和女孩关系非同一般,但凶手的身份他猜不透。因为任何人都可能与这十几岁的女孩产生联系——同学、朋友、社会人士,甚至是学校老师。乍看之下,任何人都可能是凶手。这个年纪的孩子,半大不小的,都觉得自己很成熟,愿意与社会接触。她可以接触到的人太多了,实在不好确定。
    麦涛犹豫了一下,只回答说:“凶手是男性,十八到四十岁之间。”
    人群中一阵窃窃私语,还有些人在偷笑。对!十八到四十岁,这范围可真够大的。男性,是的,我们也知道凶手肯定是男的,女人干不出这种事。
    麦涛涨了个大红脸,他本来肤色就白,这一下弄得像蒸熟了的蟹盖。
    “我想有些线索要向被害人父母核实之后,才好下结论吧。”他还有心解释,不过已没人太关注他说什么。
    刘队借坡下驴,组织众人讨论其他环节。
    众人七嘴八舌,也道出一些细节:户主除这个女儿之外,还有一个儿子,年约十岁,这个假期,父母就是带他外出旅行了;这一家人是三月份搬过来的,之前大兴土木进行装修,胡同里闹得沸沸扬扬;传闻男主人是山西煤老板,但后来证实这不过是邻居们以讹传讹,并非如此;这家人与邻里关系生疏,家务事似乎也矛盾重重,上周小院里乱哄哄的,又哭又吵,邻居也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末了,刘队清清嗓子,终结了众说纷纭的场面。他下了命令:下午得知噩耗的男女主人会来警察局,他将亲自接待;其他人去把所有与这个家庭有接触的人给找出来,谁进去过他们家——亲戚、朋友,连送报纸的都不要放过,挨个儿去排查确认;当然,审讯室里的外甥也不能轻易地放跑了,派专人认真询问,看能不能挖出些线索来。人马一一调动完毕,只有麦涛未作安排,他可以自由选择跟着哪一组行动。
    实际上,欢迎他的组也不太多。他选择去女孩的学校,也没人拦着他。
    眼下还是7月22日,学校刚开始放假不久,传达室里只有看门老大爷和几位值班老师。一听说这个情况,值班老师马上带他查证了记录,把女孩班主任的联系方式找了出来。
    作为学校里少见的男教师,这位中年的班主任全身上下一团正气,倒也让人放心。
    麦涛带来的噩耗终究叫人痛心,班主任沉默了好一阵子,连连摇头。麦涛本没指望能从他身上了解到什么,却不料他说:“没想到这丫头就这么走了,唉,也真是受委屈了。”
    受委屈?这字眼吸引了麦涛的注意。“老师。”他诚恳地叫了一声,“您要是知道什么,请您一定要告诉我,也好让这丫头死后可以瞑目。”
    “是啊,你不问,我也打算说的。是这样的,不论你了解的情况如何,反正我听说,她爸妈对她可不太好。”
    “哦?愿闻其详。”
    “嗯,这事本来我也是才知道不久,近期还安排了家访,八成也是对牛弹琴。就我所知,贾珍珍的父母对她虽然说不上虐待,却也十分冷淡。”
    贾珍珍是被害女孩的名字。不用说理由,麦涛也猜到了八九分:“跟她的弟弟有关系吧?”
    “是啊,本来父母对她还好,可后来添了个弟弟,就逐渐变差了。弟弟越是长大,家里的重心就越是往弟弟身上偏。母亲还好些,父亲就比较过分了。初一刚来的时候,贾珍珍的成绩很不错,到初二再到初三,成绩越来越差。她其实很聪明,只是根本不把心思用在学习上,还结识了社会上一些不三不四的青年。当然这也是老生常谈了,你能猜到的。我多次找她谈话,也没什么效果,毕竟我不能帮她解决家庭问题。她对我越来越失望,也就对学校越来越失望。这里没有她想要的东西,堕落到底只怕也是迟早的事。说起来有些奇怪,今年夏天,也就是放假前不久,她来找我聊过一次……哦,按理说,我不该背后说人家的闲话。怎么说呢,既然你来了,我也就不隐瞒。她说父亲对她的态度很差,有一次她看见冰箱里放着什么吃的,也没多想,就拿过来吃,谁知道她爸说:‘放下,你个骚货,这是给你弟弟留的!’……”
    “骚货?这是父亲形容女儿的词?!”
    “不可思议吧?我也不信,不过现在珍珍走了,我倒是很愿意相信她了。”
    “然后呢?”
    “然后她说自己实在不能忍受下去,决心离家出走。”
    “您大概没有支持此事?”
    “是,我觉得无论走哪条路,也比离家出走要好吧。我那时候很坚定地劝说她,以为自己做得很对,当然现在看起来,我大概是错了。”
    不,你做得很对……麦涛心说,即使离家出走,也未必能改变她被杀的命运,顶多是不必拉上个垫背的老太太。
    “我劝了她整整一个下午,当时她好像也没有下定决心。哦,对了,她还问我,如果走进社会,她能做些什么工作。我还笑着说:‘你那么小,应该没什么地方敢要你。如果你真要去的话,八成可以做些美甲之类的工作吧。’我以为这样说很合适,毕竟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哪肯干这种服务类工作!没想到她笑了,说:
    ‘那也好,这样可以离他近一些。’”
    “他?男的吧?是谁您知道吗?”
    “知道就好了。贾珍珍结交了社会上一些不三不四的青年,我实在不知道是他们中的哪一个。”
    “您没见过他们?”
    “见过,平时还好,赶上放学的时候,校门口总会聚着一帮人。所有老师都知道,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暗自期待自己班上的学生别和他们有联系。至于贾珍珍和谁来往,我没看见过。”
    “所以说这是一个传闻,从班里其他同学嘴里传出来的。”
    “对,你这么理解没有问题。”
    “我能不能知道是谁说的?也许他们会有些线索。”
    “没问题,我把我知道的给你列出一个名单来。”
    “她父亲对她的态度,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我不确定,她朋友应该也知道一些吧。”
    班主任将与贾珍珍交好的几个同学的姓名、住址和电话开列出名单,麦涛看了看,仔细叠好了,揣进口袋。
    “你要去挨个走访他们吗?”
    “是啊。”
    “那好吧,既然是我班上出了事,我就陪你走一遭吧,这样也方便你调查。”
    “谢谢了。”
    麦涛真应该感谢老师的帮助,没有他,要进这些学生的家门,可得花费不少周折。
    犯罪心理师在当时还是个新生事物,家长们连心理都不懂,更别说犯罪心理了。麦涛的证件是b市警察局签署的,当然是真得不能再真的真证件。可惜由于人们不知道这职业是干啥的,所以也没人买账。你总不能拿一个莫须有的头衔来吓唬人吧。这就好像再过二十年,你掏出半个世纪以前的油票、烟票和糖票来,除了引人发笑,再没有其他的功能了。
    由于班主任的陪伴,麦涛的工作还算顺利。他见到了这名单上的大多数人,只有一个孩子外出旅游了。
    名单上的这些都是女孩,班主任也说,贾珍珍和同班的男生关系不睦。
    女孩们自然也没什么嫌疑。相应的,她们也没能提供太多的线索。只有其中的一人表示,曾撞见贾珍珍和一个校外的男生在一起。不过这个和她“在一起”的男生也不值得怀疑,既没拉手,也没亲嘴,更没有搂搂抱抱的,她也不知道那男孩的姓名和身份。
    “如果你再见到他,你能认得出来吗?”麦涛问。
    这话最终成为了一纸空文,因为三年的时间过去了,麦涛都没能带来一个像样的嫌疑人,来让女孩指认。
    他只在当时掏出了警察局拍的户主外甥的照片。
    “不,”女孩摇了摇头,“不是他,比他要年轻,而且比他长得帅。”
    “他看起来像是在上学吗,还是已经在社会上混了?”
    “应该是在社会上混的吧。不过你知道,现在有些学生扒了校服,看起来也跟混子没区别。”女孩的回答成熟得让人意外。
    麦涛无功而返……
    3
    这一天的下午,麦涛回到警察局的时候,被害女孩的父母正坐在队长办公室里。
    母亲的表现还好,至少比较正常,拿着个手绢,擦了一次又一次的,起码那上面是湿的。
    而父亲的表现很符合老师的描述——与其说是男人坚强的品格让他无动于衷,还不如说是他根本无动于衷。
    麦涛站在侧面,打量着他的脸,忽而感到了一阵残忍的悲哀:他八成在为女儿的死窃喜吧?因为这样他可以更好地将财产都交给自己的儿子了。
    他的宝贝儿子。
    “快放下,你个骚货,这是留给你弟弟的!”这句话不绝于耳。
    即使麦涛年轻气盛,也不敢在局长面前造次。等他们离开办公室,他才追了出来。
    “请稍等一下。”麦涛叫住了他们。
    母亲转过身,她红肿的眼睛让他心软了。他决心不让谁难堪,于是换了个口气说道:“我是犯罪心理师麦涛,这是我的名片。有些问题,想向您核实。”
    、】“哦?”母亲微微怔了一下。反正警察局的人都是警察呗,谁问话你都得回答。
    、】“是这样的,我想请问,您的女儿是否习惯裸睡?”麦涛的问题也够浑蛋的。
    、】“什么?”父亲倒是没啥表示,母亲可不干了,“你……你这小子说什么呢!”
    、】“哦,您别误会!因为您女儿被发现的时候一丝不挂,睡衣被压在枕头下面了,我就想问问,她是不是就这么睡觉呢?”
    “哦,天哪……”凡是有些社会经验的人大约都不会这么说话。母亲一听说女儿死时还是光着的,几乎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倒。
    “您听我说,她没有被……”
    旁边一群人正在看热闹,这时候副队长薛蓉蓉正好走过来。“好了,没事的,您女儿走的时候是清白的。”她搀住了母亲,“这一点我向您保证,您的女儿绝对没遭受侮辱。”
    这时候,旁边的父亲嗤了一声,瞅着麦涛:“嗯,你说得不错,贾珍珍她的确喜欢裸睡。穿睡衣是我定下的规矩,只有穷人才裸睡呢!不过这丫头她很少听我的,还会偷偷脱下来吧,所以你说得没错,睡衣压在枕头下面,这事她干得出来。”
    “哦,那么外衣呢?脱下来的外衣放在哪儿?”
    “当然是挂在墙边的衣架上,这还用问吗?!”
    “是吗?这就奇怪了,我去的时候可没有发现。”
    这句话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是吗?”父亲犹豫了一下,“那也许是放在洗衣机里了。”
    即使是夏天,这样的举动也让人很难接受——一个年轻女孩回到家,脱下外衣,不穿睡衣也不穿其他衣服,穿过院子,走到洗手间,把外衣扔进去?即使这是自家院子,好像也有点不合情理吧?
    “不会的!”麦涛说,“我翻过洗衣机了,那里面什么都没有。”
    “难道是收进柜子里了?脏衣服,不会呀。”父亲也有些诧异。“喂,”他歪头看着老婆,“她的衣服都是你买的吧?你回去找找,看她把脏衣服扔哪儿了。”
    母亲这时候也止住了哭声:“是,珍珍的衣服主要是我买的,我回去给您找找看。这衣服很重要吗?”
    麦涛点点头。当然很重要,衣服要是凶手拿走的,这案子性质就变了。普通的罪犯是不会收集犯罪纪念品的,如果收集了,此人变成连环杀手的概率就大大增加了。
    “还有一个问题,你们给女儿设了门禁吧?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带她一起去旅游呢?”
    “这是我们的家务事!”父亲勃然大怒,“你管不着!”
    “如果没人死,我们自然管不着,现在希望您回答我刚才的问题。”说到态度强硬,若是麦涛占理,他可是不输给任何人的。
    “那……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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