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许多事情没问不出个所以然,但叶嘉大致能猜出来怎么回事。不过清官难断家务事,她于是叫来两个护卫将杨老太给扶上了床。
    叶嘉吹灭了灯火,又扭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回头出来关上了门。
    此时天色已晚,天地间渐渐被夜色笼罩。天边晚归的鸦雀呱呱地叫着,叶嘉从老妇人的屋里出来后便回了自己住处。周憬琛人不在屋内,桌的茶壶下面压了一封信。
    叶嘉扬了扬眉,拆了信件看。
    信件只交代了周憬琛这几日有事要赶去龟兹一趟,至少三日后才会归。让叶嘉若是得空且在镇子上看也看商铺,也可物色物色铺子做正经买卖。
    信中言明他在城内留了人,且拿着玉佩去天下书局便有人会替她做事。
    玉佩?叶嘉才想起来余老爷子给了她一个玉佩做见面礼。今日拿的时候,余家其他人的面色有些奇怪。叶嘉猜测这是个什么贵重物品,背后所代表的价值肯定远超玉佩本身的价值。
    屋里掌了灯,灯火氤氲的屋里亮堂堂的。叶嘉坐在桌前拿灯火照着玉佩看,发现玉佩的里面竟然刻有四个大字,天下书局的标识。她眨了眨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拿了两盏灯过来,对着照,确实是有。自己在玉佩的里面,不透光看不清。
    “天下书局?什么?老爷子给了我几家店铺?”
    心里嘀咕着,叶嘉叫人送了些吃食过来。周憬琛虽说没有具体交代去龟兹做什么,但经过与杨老太的一番话,叶嘉隐约能猜到点他的目的。毕竟大都护府就在龟兹。
    用了些饭食叶嘉也累了,跑了一天,她于是叫了水沐浴更衣,躺倒睡觉。
    周憬琛不知在忙些什么事,三四日过去了一点消息没有。
    叶嘉身边留了两个护卫负责她的安危。叶嘉倒也不慌,于阗本就是个十分安全的地方。她人在城内,又有护卫贴身跟随,根本不用担心有人骚扰。叶嘉这几日也没闲着,她还真的就四处看,寻找适合设置粮仓的地方。以及思索囤粮最好的方式。
    她手里握着的资产虽说不是特别多,但叶嘉特别的敢做。她此次过来带了五千两银子在身上。粮仓和铺子不是大头,大头是能够产粮的良田和会种植的人。
    她花钱从来不会束手束脚,毕竟钱财堆在家里落灰,能流动的钱财她都乐得去投入市场。
    这几日,叶嘉找了个挺厉害的牙人,跟着牙人四处看仓库和商铺。
    于阗城是地处安西都护府最南边的大城池,东西方向来说,又是较为中段的位置。换句话说,这个位置跟东乡镇其实很像,但在细节上又有本质的区别。
    就是比东乡镇更安稳,不用担心北边会有突厥偷袭。气候也更温暖,适宜种植。叶嘉最终打算先搁置一下商铺的事情,而是花了大价钱买下一座山头下面的百亩田地。
    后世的于阗玉就是和田玉。换言之,这里盛产和田玉。但是山料玉矿不是那么好买的,真有,运气落到叶嘉头上的几率很小。叶嘉更看重的,是于阗乃丝绸之路上一个重地。
    西域的宝马、宝石、瓜果大部分从这里运送去中原,且此地通往北边乃是塔克拉玛干沙漠。沙漠中必然会有仙人掌。仙人掌的话,是不是能养殖胭脂虫?除此之外,此地乃瓜果之乡。因为天然的气候和光照,盛产各种品质优良的瓜果。若是能自己种植,也能更有效地囤积粮食。
    百亩田地花了将近千两银子。叶嘉打算寻一个靠谱的人在这边稳定长期的收购粮食。良田那边再找合适的人看管。至于其他物资,安西都护府只会比北庭更方便寻得。
    除此之外,这百亩田也能分一部分出来种花。正好余氏的胭脂研究成,家中也是需要花田的。
    叶嘉的野心熊熊燃烧,每日都忙得四处乱窜。转眼就十多日过去,她都忘了自己是跟周憬琛一起来的。要不是某天睡到半夜,被人捏着鼻子给弄醒,叶嘉都忘了她相公还在龟兹。
    挣扎地睁开眼睛,叶嘉下意识地从枕头下面摸匕首。然后一气呵成地挥刀劈出去。
    周憬琛一手接住,游刃有余地将人给按在了床上。叶嘉终于看清楚,这人一身黑地站在床边看着她,不知何时回来的。幽幽地目光落到她身上,周憬琛真的气到笑:“嘉娘最近好忙啊?是不是再晚些回来,你就该忘了你相公姓甚名谁?”
    “啊?”叶嘉当然忙,搞钱嘛这不是!她不仅要买田地买铺子,还得物色能人帮她做事,事情多可不就顾不上别的,“相公,你怎么又半夜回来?”
    “怎么又?我难道不该回来?”
    周憬琛这几日虽说人在龟兹,但一直密切关注叶嘉的状况。他出于私心把叶嘉给弄出来,自然是担心她的安危。结果这小娘子忙得不亦乐乎,根本就跟在家一样没心没肺!
    “没说不该啊。”
    “那你感慨我怎么又回来了?”
    “我是说你半夜回来。”叶嘉无语,“别擅自省略关键的两个字,容易造成歧义。”
    周憬琛哼了一声。将匕首还给叶嘉。叶嘉收起来放枕头下面,此时人也清醒得差不多了。她刚想说既然回来就先去梳洗一下吧,结果凑近了他眉头就皱起来。周憬琛人表面看着没什么异样,但叶嘉鼻子尖,立即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血腥气:“怎么回事?又受伤了?”
    “一点小伤。”周憬琛一边说着一边脱掉衣裳,衣裳扯开了,里头的中衣红了一大片。他半点不在意,只轻声跟叶嘉道:“嘉娘你是不是带了药?我找不着,你且帮我找一下。”
    叶嘉:“你何时受的伤?怎么不及时处理……”
    她带的药也不多。就几瓶金疮药和一瓶红花油。说起来,当初叶嘉会带这些并非给自己用的,就是知道周憬琛会受伤。以防万一,结果这厮还真就大半夜地受伤跑回来找她。叶嘉心里有点不大高兴,取了药过来时他已经洗漱好,赤着上半身站在灯下。
    “昨日。”
    “昨日受的伤你不好好处理,拖到今日让我给你上药?”叶嘉木着一张脸给他擦拭伤口,上药的过程手都没收力气,给他按得哎呦地一声叫唤。
    叶嘉一声不吭地把药装回去,斜眼看着他。
    周憬琛看着她的脸色,拉住她袖子:“不高兴了?”
    被拽住了胳膊也走不开,叶嘉不说话。
    “不搭理我?”
    叶嘉垂眸看着他的脸,面上染着疲惫。眼睛里也布满血丝,身上还有伤。叶嘉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是什么心境,只脱口而出一句话:“周允安,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不会死?”
    “嗯?”这话说的突然,周憬琛一愣。
    “你就是笃定了自己不会死,才会有恃无恐。莫要总为了些莫名其妙的苦肉计折腾自己,你觉得无所谓。全然不知,流血过多也是会死的。”叶嘉其实以前并不在乎他受不受伤,但如今的心态渐渐有些变化。她看他对自己的伤势毫不在意的模样会生气,她胸口就是一股怒火在烧。
    灯火在微风下摇曳,火光照着两个人。周憬琛右肋骨下的箭伤只剩下一个疤,消了许多。看得出他是用了去疤痕的药,尽力让伤口显得不那么狰狞。胳膊上也有刀伤,后背也有。
    周憬琛抿起了嘴角,看着叶嘉:“嘉娘……”
    “你不用总是试探我,我若不在乎你,你就是流血死了我也不会关心。”叶嘉盯着人看了许久,叹了口气,收拾了莫名其妙的酸涩,“周允安,出门在外保护好自己。”
    周憬琛愣住,顿了顿,他低下头轻轻一笑:“……你这小娘子怎么跟旁人不一样?”
    “对,”她白眼道,“我不吃苦肉计那一套。”
    “……”周憬琛垂下的眼帘,“那你吃哪一套?”
    “美人计。”
    周憬琛:“……”
    叶嘉看着他安静地坐在床边,乌发不知何时散下来。她走过去,抬手手指作梳子梳理他披散在身上的头发。抱着他的肩头,低头在他额间轻轻吻了一下。周憬琛垂落的眼睫扑簌簌地颤抖着,叶嘉揉了揉他的后脑勺转身就走:“你眼睛里都是血丝,丑死了。睡一觉吧。”
    叶嘉的那番话听着随意,周憬琛的心中却仿佛裂了蜜罐,泛起了甜。
    许久,他抬手摸了摸自己刚被揉过的头发,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就是因为你这小娘子只吃美人计才叫人担忧,对我的喜欢太肤浅了。”
    第102章
    周憬琛回来的次日,于阗城内又多了许多搜查的卫兵,此时正在挨家挨户地找人。不知这与周憬琛去龟兹走这一趟是不是有关系,叶嘉这几日出门都小心谨慎了许多。
    良田的契书拿到手还得去官府备案,叶嘉琢磨着又买了两个商铺。就在城南街上靠柳巷的位置。
    既然打算卖胭脂水粉,铺子的位置自然得好好选,做买卖的掌柜也得安排好。于阗离东乡镇有些距离,叶嘉是试着在于阗觅掌柜的。不过人牙子带来的人叶嘉看了许多,并不是很满意。
    若是做胭脂水粉生意,挑选掌柜必须对胭脂水粉有比较深的了解。叶嘉更偏向于相貌好且本身品味就更好些的人。最好是对妆容和色彩有见地的女子。不过考虑到古时候的女子抛头露面做生意的少,叶嘉也知道这个要求有些苛刻了。打算放宽一些,偏向于找也找文雅有书生气的人。
    她始终认为做买卖更看中第一印象,长得好谈吐文雅的人也能更叫客人心生好感。
    叶嘉忙碌了快小半个月,最终挑中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姓曹,曹月如。是中原人,因特殊缘故如今在于阗定居。家中相公是读书人,身体病弱到无法出门走动,只能由妇人扛起生计。这妇人本身对胭脂水粉也十分了解,为人也算能言善道。叶嘉考虑过十来个人选后最终才选中了她。
    不过人虽定下来,胭脂水粉暂时没有成品。等她赶回东乡镇以后才能做好安排。不过在此之前,叶嘉趁着这段时日也找了工匠来将铺子重新修缮。
    她这边忙得热火朝天,都是商铺和招人,根本没别的举动。
    叶嘉是不知道,她这厢选好了人就连歇息了好几日,歇息这几日就是拉着周憬琛去买衣裳料子。
    于阗城内的丝绸很多,大多数是中原江南那边要押送去西域的丝绸。品种多,其中上等的料子有不少,叶嘉闲下来这几日正好没事做就四处逛逛。想着自己没几套穿得出来的丝绸,干脆找买料子准备带回去给余氏叶四妹他们。正好周憬琛的衣裳也很少,随身换的也就两三套,便给他多买了些。
    这厮肤白貌美,穿什么色儿都好看,什么款式都能驾驭。
    叶嘉本来不过是兴之所至,后来就买得有些上头,干脆各种料子各种款式都给他来一套。
    周憬琛自然是欣然接受。这段时日好似忽然之间也好似不忙了,便由着叶嘉给他搭配。说起来,也得亏他一张脸能撑得住日日花枝招展的衣裳,每换一套都有换一个人的感觉。叶嘉愣是给他纵容出游戏换装的乐子来。两夫妻近些日子形影不离的,周憬琛大多时候不说话,吃的穿的用的都是叶嘉给买。旁人不知内情的从旁看着,那就是叶嘉在为这男子一掷千金。
    尤其是周憬琛这一副俊俏模样加上年轻健硕的体格,就仿佛一个合格的软饭小白脸。
    暗中盯着的人没从中看出什么异常,反倒看出了一肚子酸水来。心中对这花里胡哨的小白脸周憬琛十分不屑。不屑的同时又藏不住羡慕和嫉妒:“呸,也就一张脸长得好看些呗!”
    周憬琛是不晓得自己叫旁人酸得咬牙,等了快小半个月。龟兹那边终于有动静了。
    大都护府失窃,丢失的便是虎符的传言一经传出便瞬间在龟兹城内炸开了锅。城内有异心的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冒头对准如今的大都护,想方设法把人拉下马。
    事实上,大都护一职本就是朝廷官职,根本没有子承父业世袭一说。这些人仗着天高皇帝远想不通过朝廷的任命把控安西都护府,自然都默契地将消息给瞒得死死的。刨除其他,就论资排辈,怎么也轮不到黄口小儿的乔家的义子。但乔家义子声称手握老都护的虎符,并得到老都护府的一众心腹拥护,死死把住安西都护府的兵权。这才叫一些人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既然虎符失窃,乔家养子的依仗就做不得准,这般自然就有人起异心。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斗,若是能够一飞冲天,谁也不乐意屈居人下。
    一时间半真半假的消息满天飞,各种传言都有。龟兹城内的形势被搅和得仿佛一锅汤。
    叶嘉虽说不知道周憬琛在等什么,她都耐着性子做自己的事情。
    某日傍晚,叶嘉才从商铺回来便在客栈的门前撞上了一老一中年两个人。两人也不知从何处得到的消息,仿佛早就在门前等着叶嘉似的。叶嘉这厢一下马车,他们俩便迎了上来。
    两人自称是乔家的老仆,是杨老太的贴身仆从。他们自称从北边官道上一个客栈里打听来的消息,绕了些路才找到于阗的,听说杨老太被一个样貌十分出众的商贾夫妇给带走。
    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抹眼泪:“夫人自打大人一去,一夜之间便疯了。”
    其中那中年妇人好似感慨一般地道:“往日从未见夫人如此在意过大人,大人去了她也没有太多的举动。她忽然抱着大人的骨灰坛跑出去,就是我等近身伺候的人都没料想到。府中刚巧又遇上了别的事,乱成一锅粥。我等无能,没看住人,等发现时夫人已经不知所踪……”
    他们说的情真意切,叶嘉审视了许久,看向了周憬琛。
    周憬琛倒是没有太多的反应,并没有阻止的意思。叶嘉思索了片刻,开口道:“跟我来吧。”
    两人面面相窥,顿时大喜:“多谢好心人。”
    在客栈住了大半个月,杨老太只有那一次是清醒的,后来就都浑浑噩噩地没有神志。不过即便如此,因着有人照看,杨老太倒也没有弄得如之前那么狼狈。叶嘉带着一老一中年到了杨老太的屋子,两人一看到床上抱着骨灰坛的杨老太便红了眼睛,眼泪大把大把地往下掉。
    尤其是那中年妇人看着杨老太瘦得麻杆一把头发全白的样子嚎啕大哭:“夫人,夫人你怎么变成了这样啊!你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你这般,大人若是泉下有知,必定都不能闭眼啊!”
    他们老夫人往日是多爱美的一个人?衣裳首饰样样精美,衣食住行,小到一根头发丝都不能有乱。明明先前还是一头乌发,这才几个月就全白了。如今听不懂人话,嘴里念念有词的。弄成了这般不人不鬼的样子,当真是叫自幼便照顾她的贴身仆从痛到了心坎里。
    “你们先谈一谈吧。”
    叶嘉把人带到便回了自己屋,周憬琛端坐在窗边,正在闲适地煮茶。
    见到叶嘉进来抬手招了招,叶嘉坐过去便叹了口气。
    小炉子上袅袅的水汽氤氲了眉眼,叶嘉耷拉着眼睛有些感伤的样子。周憬琛抬眸看着她弯唇笑了笑,取了一个小杯盏反过来,他一手扶袖一手拿帕子包住茶壶的柄端起来,慢条斯理地给叶嘉斟了一杯茶。这一手斟茶煮茶的动作,当真是行云流水又赏心悦目。
    “尝尝看。”
    叶嘉抬眸看着他,端起杯子轻轻呷了一口,神情顿时一怔。
    她虽说平常甚少饮茶,其实并不懂品茶。但不得不说,周憬琛这一弄确实好喝了许多。如牛饮水的粗人都能尝出一些雅意来。不过……叶嘉不由地翻起眼皮看向对面的人。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周憬琛最近一举一动都莫名地风骚了许多。
    “嘉娘在想什么?”周憬琛毫不避讳叶嘉的打量,笑起来,“这么看着我?”
    “没,”垂下眼帘,叶嘉一口将茶饮尽,“我只是有些好奇乔家的事。方才听那两个仆人的意思,杨老太跟前大都护之间似乎并非我以为的那般和睦。”
    周憬琛却点点头:“嗯,确实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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