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媳俩忙着,余氏忽然提起了周憬琛。话的说也有些奇怪,她说起周憬琛能文能武,别说看着清瘦文弱,实则武艺不错:“允安十三四岁便猎过熊。别看他衣裳穿起来瘦的很,脱了衣裳那胳膊又粗又长,精瘦有力。就是旁人带刀的都不一定能打得过赤手空拳的他。”
    “……”叶嘉缓缓地直起腰看向余氏。
    余氏眼神闪了闪,又垂下眼帘去。
    叶嘉大致懂她的意思。想了想,她把早上那事儿给余氏说了。
    余氏不直接问,她也得说出来。不然本身没什么事因着含糊其辞给弄了个疙瘩在反而不美。
    事实上,余氏确实有些心气儿不顺的。她早就听说过叶嘉跟镇上那程二的风声,怕儿子不在,儿媳被人勾搭走。但这段时日朝夕相处又清楚叶嘉的性子,觉得儿媳的品行不大可能做出那种事。方才在镇上她来得晚,老远瞧见两人在一处说话,具体说了什么她没听见。
    余氏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不错的,毕竟世家大族出身。瞧方才两人说话的神情,倒像是儿媳绝了心思,那个程二还有些不死心。心里有猜测,此时听叶嘉说更应了她的猜测,顿时就心安了。
    “照这么说,这胭脂铺子的店家到不像个会做事的。”余氏虽当惯了甩手掌柜,但管下人却是自出世便会的。有道是上行下效,上头人行事不正,下头人才会有样学样,“咱这生意下午怕是也谈不成。”
    叶嘉自然也知道,但这话也不绝对:“且等下午我再去看看。”
    早上十块香胰子揣出去又带回来,跟叶嘉想象的不一样。叶嘉的心性倒没那么脆弱,不过有这一遭,她反而立即意识到了自己做事的问题。许是自打穿过来做事都太轻易顺遂,她如今颇有些想当然了。这不是个好的做事心态,往后该严谨的还是得严谨。
    这般想着,她问起:“娘,我的那套衣裳可做好了?”
    “昨日就做好了,忘了拿给你。”余氏自然就更懂这个道理了。先敬罗杉后敬人,到哪里都一样,“一会儿你去屋里试试看,合不合身。若有哪里不合适的我再改改。”
    叶嘉点点头,洗了半个时辰才把这个猪头给彻底弄干净。
    卤猪头其实简单的很,清水里焯水一刻钟多,得把血沫子和腥气去除干净再捞出来,清水冲洗。而后再煮一锅水跟洗涤干净的猪头加入葱姜煮开,撇去浮沫,煮到五成熟再捞出来。这般才算处理干净,将煮的半熟的猪头扔进大锅里煮。
    叶嘉卤的这个手法跟许多卤法不同,有点像冷切,等煮好的猪头切成薄片,拍蒜、姜、芹菜、和调制醋油汁儿拌起来,吃起来更弹口。
    这厢把猪头给煮上,余氏也收拾好了韭菜。去到屋里将给叶嘉做的衣裳拿出来,叫她去屋里换。叶嘉选的料子是湘妃色,余氏给做的缠腰裙,还特别会配的打了好看的络子。叶嘉不大会穿,折腾了半天没弄明白怎么搞,还是余氏见她许久不出来进来给她穿。
    不得不说,余氏的审美品味是真的好。这不算好的布裙被她这么一裁剪缝制,穿到叶嘉身上瞬间高贵典雅了起来。叶嘉先前不是没瞧见过镇上富贵人家妇人的穿着,都没有她这一手制的好。
    腰上的络子打好,垂下来,余氏又顺手给叶嘉弄了个发髻。
    这还没上妆呢,就当真将她的颜值又生生往上拔高了好几个档次。有道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叶嘉这般一收拾好,笑一下都能笑得人眼晕。余氏看着她倒是犯了难:“穿成这般你一个人去镇上怕是不能安心,且等我换身衣裳,咱一道去。”
    说着话,她又叹了口气:“若是允安在家就好了。”
    叶嘉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太打眼了。但这也没办法,往后若是还得做生意,收拾得体面是必要的。见叶嘉已经换好了衣裳,余氏也不叫她脱下来。
    中午简简单单地吃了点,两人又抱着香胰子去了镇上的胭脂铺子。
    这回倒是没被拦住,胭脂铺子的小二递了话给掌柜的。胭脂铺子的掌柜是个女掌柜,一张国字脸,颧骨很高,眼窝深陷,有点刻薄的长相。
    下午在店里早早等着了,看到一老一少两个女子进来,顿时眼睛都亮起来。
    叶嘉的相貌不俗,余氏自然也不俗。
    事实上,能生出周憬琛那等容貌的孩子,母亲的相貌必然不差。余氏年轻时候是燕京双姝中的一个,比起另一个才女,她就是靠一张脸占稳了双姝之一的名头。老了也难掩美貌。平日里藏着掖着不显,此时收拾好,端起范儿,那叫一个美人如画。
    掌柜的被余氏那世家贵妇的气度给唬得一愣一愣的,等叶嘉将香胰子拿出来,说起了生意的事儿,立即打起了一万份的小心:“我姓杨,旁人唤我杨四娘。”
    杨四娘自然是认得香胰子,东西一拿出来她就明确表示了有收香胰子的意向。
    叶嘉这颗心放下来,也不跟她绕弯子:“不知杨掌柜愿意出多少收这个?”
    杨四娘目光在叶嘉和余氏的脸上转了转,不答反而问起了两人手中有多少块货源。
    “十块,东西不多,留了几块家里用。”叶嘉也直接,既然是诚心要做生意,自然把话说明白,“但若是能长期寄卖,我们这边还是能提供更多的货。”
    叶嘉这话一出,掌柜的心思就活了。
    约莫是见叶嘉脸嫩,余氏又是个不事生产的软糯模样。想着这人一日来了两趟这般急迫,必定是急着出手,急需用钱,她的姿态就端起来。仗着镇子上就她一家胭脂铺子,她眼珠一转,直说愿意出一百文一个的价格收。
    “二位有所不知,在李北镇这边这东西的规矩跟中原不同。中原人各个腰包鼓鼓,自然是掏的出钱买。李北镇当地百姓日子穷苦,买不起太金贵的东西。再好的东西定了高价也卖不出去,等于白费。”
    掌柜说的言之凿凿,“再说,你二人拿出的这个香胰子瞧着卖相其实不算太好。红丝丝的,闻着味道虽然不算太差,在李北镇卖差不多。我若是收了,也只能低价去售。做生意的不能不挣钱,我出一百文已经算是顶厚道的价格了。”
    不得不说,这歪理邪说还能这样说,这个掌柜的脸皮着实惊到了叶嘉。
    她早料到了一两银子的价格不好谈,可能要多费些口舌。但觉得这个价格是能谈下来的。倒是没想到这个杨掌柜拿人当傻子看,直接狮子大开口给她压到了一百文。
    掌柜的见两人脸色不好看,猜到自己这一开口有些过了。
    她方才闻了闻,这个香胰子的味道比东乡镇那边卖的要好闻的多,一股桂花味儿。怕人给她吓跑了,于是脸上挂起了笑:“这样吧,我也不是那等黑心之人,头一回做生意也得厚道些。你这十块大小不一。大的我给你多一点,一百五十文一块。十块全收下,正好给你一两半钱。”
    余氏的脸色已经铁青,看向叶嘉。
    叶嘉是半句话不想说,跟一个拿她们当傻子的人谈生意是没意思了。他一声不吭地把布包起来,那杨掌柜的笑了半天只等来她这个动作,顿时志在必得的笑脸就有些僵住。
    “二位这般是作甚?是觉得价格不合心意是么?”
    杨四娘抬手按住了布包,扯了扯嘴角又笑起来,“二位且慢,先别急着包起来。这不是还在谈么?二位也莫怪我开价太低,这也是没办法,整个镇上就没有过香胰子这东西。大多数镇上百姓听都没听过,我头一回收这个也不晓得能不能卖得好,自然得小心些。再说,你这东西看着跟普通香胰子色泽不一样,也不清楚洗脸洗手能不能有那等效果……”
    叶嘉抬眼看向她,倒也没有撕破脸,只脸上笑容淡了许多:“我拿出来卖,自然是好用的。这桂花香胰子常用不仅能肤若凝脂,还能去油去腥。便是吃蟹杀鱼的腥臭味也能去掉。”
    杨四娘皱着眉头似在思量。
    叶嘉于是将自己切的那一小块香胰子拿出来,叫掌柜的当场试试。
    杨四娘心里是信了的,但为了能压价还是装模作样地叫伙计端来一盆水和一颗兴蕖。兴蕖这东西味儿大,碰一下满手都是那味道。她捏着兴蕖揉了揉,而后借着叶嘉切下来的那小块香胰子洗手。
    还别说,用完了不仅手指干净,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桂花清香。
    明摆着的事儿是不能睁眼说瞎话,杨四娘看这香胰子眼神更火热了。心知这东西要是摆上货架,怕是比东乡镇那边卖的还好。心里暗喜,面上装着在沉思。
    许久,她仿佛割肉一般开口:“我只能一块加二十文。小的一百二十文一块,大的一百七十文。二位若是同意,你这十块我拿了。往后你若是还有,我也按这个价格收。”
    她这加还不如不加,叶嘉心里憋着一股火。当真是气着了。有人不诚心做买卖,你跟她扯半天都是白费口水的。当下把布包拎起来:“罢了,我们今儿这生意怕是谈不拢。”
    说罢,拉着余氏便要往外走。
    女掌柜的哪里肯叫他们就这样走了。当下就起身去拦。
    她还想说什么,叶嘉却直接将话给捅开:“掌柜的也莫要拿我二人当不知行情的傻子耍,东乡镇那没有香味的香胰子都能卖到一两二钱银子一个。我这个有桂花香气的香胰子,拿过去少不得得一两半钱一个。我二人本是诚心与你做生意,你这般糊弄,不谈也罢。”
    女掌柜的没想到叶嘉早知临镇卖香胰子的事,当下脸上一变,气氛尴尬起来。
    可话说到这份上,叫她自打嘴巴承认自己故意坑人也不可能。她只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只做挽留的姿态。直说自己这边其实咬咬牙还可以加价。
    “那杨掌柜愿意出多少?”
    “五百文一个的进价,大的六百文,如何?”
    叶嘉也没心思跟她扯这些,直接跟余氏绕过她出了胭脂铺子。
    她此时心里却是懊恼起来,确实是如余氏所说,底下人行事不正,上头人也不是好相与的。想那胭脂铺子一盒香粉能卖到三两,价格要的那样离谱。确实不能指望是什么厚道人。
    出来以后,婆媳二人脸色都不大好看。
    “罢了,别省这个懒了。咱这香胰子还是去东乡镇问问吧。”叶嘉深呼吸,把这污糟气给吐出去。
    余氏也是这么想的,两人沉着脸一道回了家。
    两人到家,蕤姐儿睡了一觉醒来。听到外头的动静,从王老太家咚咚地跑过来。叶嘉把东西送去屋里,又换了身衣裳出来,后厨的灶下火已经熄了。锅里的卤猪头散发着阵阵香气,叶嘉拿筷子戳了戳,又切了一小块尝了一下,眼睛一亮。
    等会儿调个卤汁,加醋,味道就该差不多了。
    叶嘉这边快速地调了卤汁,捡了一对猪耳朵出来,快刀切薄片。火速拍了几个蒜,切成蒜泥。芫荽切成小段,胡芹切断,芫荽就是后世的香菜,胡芹也就是芹菜。然后将调好的汁水往里头一浇,调拌好。
    这边刚好拌好,余氏那边也换了衣裳出来。
    她脸色不大好看,回屋想了想,还是觉得这口气咽不下去。叶嘉又做了几个菜,蒸了几个馒头。天气渐渐热了以后,就不乐意在屋里吃饭了。叶嘉弄了个木桌,他们就在院子里吃。
    余氏黑沉沉的脸色在吃了一口猪耳朵,眼睛顿时就亮起来。
    “爽口吧?”叶嘉笑眯眯的,“天气热了以后,这个当下酒菜应该很好卖。”
    余氏吃了几筷子,心里的郁闷一扫而光。
    “家里还剩了些酒在,”上回待客买的,如今还剩一些。叶嘉平常是不喝酒的,但今日有猪头肉,配酒其实最好的,“不若今儿喝一点?”
    余氏有些馋,就叫叶嘉去拿了酒过来。
    两人才斟了一小杯,喝了一点点,余氏就感觉酒劲儿大了。西北的酒都很烈,不似往日她吃的果子酒,甘甜。她连吃了几筷子猪头肉将酒意压下去,忽然道:“嘉娘,赶明儿做点这个给允安送过去吧。我方才想起来,再有十多日是允安的生辰。他好些年没有过过生辰了,你替娘过去看看他。”
    “今儿这衣裳穿得不错,”余氏喝了酒也有些放开,“就穿今儿这衣裳去。”
    第30章
    切了一碗猪头肉给隔壁王老太端过去,叶嘉回来就又开始忙活。
    香胰子的生意只能暂时放到一边,不过胭脂铺子老板娘的种种做派叫叶嘉肯定了一桩事。她做的东西是好的,值得商家肯定的。只不过没遇上个诚心做买卖的,否则定然定个章程能长期供货。
    叶嘉原本的想法是,先试做,零售。在镇上卖出名声以后再扩大生产,她才有资本去找大商队谈生意。否则光拿着东西去找人,人家凭什么见她。再说那点塞牙缝的小买卖,人家也看不上。
    这个商队,自然还是指的程家商队。
    叶嘉特意打听过,程家商队的信誉很好。行事作风也一板一眼,比外头路过的商队厚道不少。叶嘉不是个因噎废食的人,没必要为了避嫌刻意舍近求远。但她希望到时候跟程家商谈的时候,不必私下用人情去找程二,而是理直气壮去程家商队找话事人。
    叶嘉心里盘算着生意经,下午还得跟余氏一块制饼。
    余氏到底不是那等真笨拙之人,原先不会做是因为没人教。如今这般日日看着叶嘉做,她多试做几遍总算学会了包饼。手速虽跟不上叶嘉的,但也能包的似模似样。
    “猪头肉明早卖?”余氏一面忙活一面问叶嘉,“我总觉得下酒菜早上不是最好的时辰。”
    叶嘉自然知道。正常人早上的口味都很清淡,猪头肉又是蒜又是醋的,一大早就吃肯定是怪的。叶嘉记得上辈子卖这种冷切猪头肉的店家都是从上午十点钟开始,卖一整天,到晚上收摊儿。叶嘉昨儿做这个本就是为了先试味道。想着味道若够好,她才会拿到摊位上卖。
    “明儿咱家摊子摆得久一些。咱早上先卖饼子,到巳时三刻再改卖猪头肉。”
    如今市面上朝食摊子多了好几家,除了周家的西施摊依旧红火,那卖炸韭菜盒子的老汉那家紧随其后。除了张家和刘大娘家,还多了一家卖馕的。早已不是西施摊一家独大的局面。李北镇才统统多少人?叶嘉私心里认为朝食市场早已饱和,没必要在朝食的生意上死磕。
    不过因着西施摊味道好,一早上三百来个饼还是能卖得出去的。如今每日只做三百个饼。
    余氏深以为然,说着话,她想起来去揭了锅盖:“晚上吃完那些还剩多少?”
    “约莫还剩二十一二斤。”叶嘉把猪颈肉拆下来,大约拆了三斤肉下来。她跟余氏都是小胃口的人,喝酒吃菜才吃掉一斤多猪耳朵。给王大娘端了一碗,剩下的就都还在锅里。
    市面上生猪头是十八文一斤买来的,这般处理好又卤过做冷切,配上卤汁卖的话,成本搭进去,最少也得卖到二十五六文一斤。李北镇就一家卖熟肉的,在西街那边卖的牛羊肉。牛羊肉比猪肉金贵得多,酱牛肉卖到一钱二一斤。叶嘉在想自己这个价格是不是能定得高一些。
    “娘觉得咱这肉卖三十文一斤能卖得出去么?”
    这话把余氏给问到了,镇上人吃肉不多。村子里大多数人家也是一年到头过年吃个荤,也只有周家多了个能干的儿媳,他们才隔三差五地弄点好吃的。
    “不好说。”余氏其实有些担心卖不掉,“不然先卖卖看。”
    也只能这般。万事开头难,摸着石头过河吧。
    说起来,卖熟肉跟卖饼还有区别的。毕竟肉食这东西不能像饼一样随手拿东西一包就能拿走。肉要按斤切,要称,还得调酱汁拌。卤水汁明早弄肯定来不及,叶嘉早早把要用的卤水汁调好,弄了个又大又深的锅装着。锅盖盖紧,怕明日摇晃给晃悠出来。余氏跟蕤姐儿帮忙剥蒜,两人闷声不吭地剥了许多蒜粒儿,给叶嘉切碎拿个小钵给装好。芫荽和胡芹也洗过切好。
    叶嘉仔细检查了下东西,觉得不够,还需要一个大的木砧板和小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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