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赋清皮笑肉不笑的道:“那日往外搬书,我说叫小厮帮忙,但小公子偏要亲力亲为,路上摔了一跤。是不是这个缘故。”说罢,起身拱手道:“对不住,对不住。”
    沈向昭也忙起身还礼:“九公子说哪里话,我在想是不是我那四弟,在您这里见到什么,来了眼界,回去念念不忘,牵肠挂肚,以至于茶饭不思。”
    萧赋清道:“天下稀罕之物都在京城,沈公子是京城人士,在这小小的粟城,哪有能让开阔二公子眼界的物件呢。那日,我们只在藏书楼整理了些书稿,就是你眼前这些,你也看了,都是寻常可见的。”
    沈向昭意味深长的点点头:“那我就不搅扰了,回去请位大夫给舍弟瞧瞧病。唉,本想带他出来散散心,不想却病在了粟城。”
    萧赋清一边送沈向昭一边道:“我从京城带了一位大夫回来,若是沈公子需要,可以叫他给二公子把脉问诊。”
    沈向昭道:“不用了,我看我二弟是心病。”说罢,拱手道:“萧公子留步,不必相送了。”萧赋清便原地驻足,看着小厮将沈向昭引领出了院子,看着他的背影,不禁陷入了沉思。
    沈向尧病了……居然病了……
    自从五天前,他大侄子萧砚泽离家去办事,他就再没见过寄眉。方大夫给她医治眼疾,中间要间隔十天,故此这十天间,各过各的日子。但今天,沈向昭的一番话,叫萧赋清心里七上八下的,他不想乱猜,但事情的发展,逼的他不得不多做猜想。
    又过了三天,家宅内相安无事。萧赋清暗松一口气,无论如何,寄眉是深宅妇人,他这个做舅舅的,见她一面都很难,更别提外人了,哪怕是真的,也不用太担心。
    这日傍晚,萧赋清探望嫡母出来,正遇到大哥萧赋林,兄弟两人一长一幼,年岁相差甚大,所以老大萧赋林一直很照顾九弟,一问他还没吃晚饭,便叫到自己院子一并用饭。
    酒过三巡,萧赋林不经意间说了一句:“明天你嫂子要跟小辈们去庙里进香,也不知护院的人手够不够用了。”
    “……去庙里进香?”萧赋清道:“寄眉也去吗?”
    萧赋林压低声音道:“去求子,谁不去她也得去。唉,砚泽当初把人家眼睛弄坏了,按理说砚泽必须得照顾人家一辈子,不能有怨言。可你嫂子……总是嫌寄眉眼睛不好,若是这次菩萨保佑,真能生下一男半女的,你嫂子跟寄眉心里头,都能好受些。”
    “……”皆是女眷,他一个男人不能同行,如果大哥去,他陪同,就顺理成章了。萧赋清道:“大哥,不如你我一同跟着去,为母亲求平安,求菩萨保佑她老人家早日康复。”
    “这……”萧赋林本想拒绝的,但忽然发现九弟眼眸中闪着令人不安的精光:“……这个……”
    “去吧,大哥!”
    萧赋林心想,顺道求佛祖保佑在外的砚泽平安无事,这次前去一举多得,还挺值的。便道:“行,咱们一道去。”
    萧赋清凝视着跳跃的灯烛,心里道,但愿是他多想了,他可不想在明天普照寺,‘偶然’碰到沈家兄弟。
    就算是沈向尧一厢情愿,但这种事,若是被别人知道了,如何说得清,尤其是萧砚泽那种人,必然疑心寄眉不忠。
    萧小九默默的感慨,砚泽这侄子如此混账,他却还在他不在家的时候,替他照顾家眷。
    他这个做叔叔和舅舅的,可真不容易。
    ☆、第三十九章
    进香之前,应该素斋一天同时沐浴更衣,干干净净的去见菩萨。可是萧家兄弟在拜见菩萨的前一日,不仅没有吃素,竟然还喝酒。周氏觉得丈夫和小叔子的心实在不够真诚,不愿意他们跟着去。奈何萧赋清打定主意要跟着,不顾嫂子的冷言冷语,到底是一并去进香了。
    萧家是出了名的乐善好施,所以寺庙的主持十分欢迎他们的到来。
    萧赋清无心听主持谈经,不时用余光瞥寄眉,见她或许是不适应外出,紧紧握着金翠的胳膊。但她神情淡然,若不仔细观察,看不出她眼睛有问题。
    不过,殿内没有其他香客,就算她表现出有眼疾也没关系。
    萧赋清此时只留心沈家人是不是偷藏在殿内了,毕竟除了利用今日进香的机会外,沈向昭那位得了相思病的弟弟,没有机会再见到寄眉。
    他特意问主持,是否有姓沈的香客入住禅房,得到否定的答案,他更加松了一口气。
    大殿明亮宽敞,没处藏人,沈向尧想偷窥也难。其实他并不觉得身为大家公子,沈向尧会做出伺机偷窥逾礼的事。但也难说,他的好侄子萧砚泽,也是皇商少东家出身,可总觉得他就能做出这种登徒子窥探的事来。
    萧赋清皱眉。
    这时萧赋林进献头柱香,为老太太求了平安。接着由周氏带领其他女眷跪着燃香求菩萨保佑。眼前一切进行的有条不紊,萧赋清觉得自己是在京城待的久了,看谁都像揣着阴谋诡计。这件事真是他想多了,捕风捉影罢了。
    进完香,众人退出大殿,去后院禅房稍作休息,用过斋饭再走。
    一行人出了大殿,由小沙弥引着向后院走。
    此时,萧赋清见前方来了一路人,看穿衣打扮绝不是寻常人家的,仆妇丫鬟众星捧月的拥簇着一个三十余岁的少妇,她生的富贵圆润,搀扶着他的男子,年纪稍长于她,应该是她的丈夫,看打扮像是官宦子弟。
    萧赋清觉得这男人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可一时想不起来。
    “于公子——”萧赋林一眼就认出此人是于知府的长公子。
    那于公子也上前几步,抱拳寒暄道:“原来是萧老爷。真巧,没想到同日来进香。”瞧见萧赋清,笑道:“萧翰林。”
    难怪萧赋清觉得此人眼熟,原来是知府的衙内。萧赋清对不学无术的宦官纨绔子弟不感兴趣,所以跟于公子没有什么交情。他拱手还礼:“于公子。”就在欠身的瞬间,他猛地的注视到于公子身后站的一个白皙少年,做错事了一般的低着头,但眸子却微微抬着四下扫视。
    是沈向尧。
    于公子见萧赋清盯着沈向尧看,笑着介绍道:“这位是内人的族弟,从京城来粟城做客。他哥哥,你们也应该认识的,沈向昭沈公子。”
    萧赋清没想到沈家在粟城也有亲戚,而且这亲戚来头还不小。他盯着沈向尧笑道:“当然认识了,沈公子前几日还曾光临寒舍借去了几本书。”
    沈向尧收敛回目光,朝萧赋清拱拱手:“见过萧公子。”
    哼,你哪里是来见我的?!你是来见我外甥女的罢!萧赋林抽出一丝冷笑道:“沈公子客气了!”眼神充满敌意。
    于公子笑的爽朗:“我们先去进香,一会到禅房再相聚如何?”
    萧赋林跟周氏笑容可掬的道:“于公子请便。”说着,侧身让出一条路让他们通过。萧赋清暗生闷气,转身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忘沈向尧,偏巧沈向尧也正回眸望陆寄眉的背影,同时旋首的人来了个对视。
    沈向尧心虚,见萧赋清冷眼瞪他,忙转身跟着姐姐姐夫进了大殿。
    萧赋清到后院的禅房坐下后,皱眉沉思。他最厌烦这些事了,可偏偏让他发现了苗头,况且追究起来,谁让他跟沈向昭有交情,否则也不能叫他四弟遇到寄眉。所以他有责任,把沈向尧的肮脏念头扼杀。
    琢磨了很久,他决定将话说明白,警告沈向尧这厮离寄眉远些。打定主意,出了禅房找了个小沙弥,沈公子在哪间房里休息,他就径直向那屋走去。
    方要敲门,就听里面有人说话,他赶紧侧耳倾听。
    屋里一男一女在说话,女子说话声音高亢尖锐,听的很是清晰。她叹道:“若是我爹知道我帮你不学好,专门寻思勾引良家女子,非得要我的命不可。为了你,一大早跑来进香,累的腰酸背疼,你姐夫也被你我蒙在鼓里了,要是让他知道了,也没你的好果子吃。”
    “谢谢……堂姐……”回答的有气无力的。
    “唉,要不是看你丢了魂,我也不能帮你。人,你见到了吧。你想见的人,根本不是萧家未出阁的千金小姐,是萧家大少奶奶陆寄眉!我就纳闷了,你那天还给人捡了扇子,怎么还没看清她是丫头打扮还是媳妇打扮?”
    “……不记得了,脑子里一团糟……我还以为她是萧家待嫁的女儿。”
    “你大哥一口咬定,你钟情的是萧家未出嫁的小姐,我今日才帮你来确认的。要是知道你思念的是有夫之妇,干脆让你得相思病死了算了!”女子越说越大声:“如今知道人家是嫁了人的少奶奶,你还想说点什么?”
    “……姐,你小点声……”
    “趁早断了念想罢!要是萧家的小姐,姐姐我或许可以帮你撮合撮合。有夫之妇,你就别想了。”
    “……事在人为。”
    “你告诉我怎么人为?你难道看不清么,萧家大少奶奶是个瞎子,她什么都看不见。你想眉目传情,暗递书信都做不到。你别用这种眼神瞅我,我说的是实话。哎呀呀,我说你什么好,那天没看清人家是媳妇打扮也就算了,连人家是不是瞎子都没瞧出来,你是不是光顾看人家的脸蛋了。”
    “姐,你说话可真难听。”
    萧赋清听到桌椅移动的声响,知道是沈向尧起身想走,正欲转身离开。这时就听那女子又道:“好了,好了,你先别闹脾气,先给我坐下说说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她已经嫁人了,我总不能坏人家的名声。”
    女子喜道:“就是嚒,你要什么模样的没有,何必要个瞎眼的有夫之妇。知道她嫁过人了,是不是就不想了?!何况还是个瞎的,对了,我瞧她走路的姿态有些怪,似乎脚缠的也不好。你就当没见过她吧,在粟城好好玩,回京娶门好亲事,犯不着在陆寄眉身上犯糊涂。”
    “她叫陆寄眉?”
    “是又如何?”
    “没什么。今日我能见她一面,已经没有任何痴念了。”
    “呵呵,一见钟情,再仔细看第二眼,是不是觉得也不过如此?方才跟萧太太约好,一同用斋的,我得去了,你自己再好好冷静冷静,千万别犯糊涂。这种事,一旦出了岔子,我可救不了你。”
    “姐姐,您放心,我不是坏人伦的禽兽。”
    “我当然知道了。你之前是没看清陆寄眉,如今看清了,收心了吧。”
    “唉……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萧赋清在门外听到沈氏要出来,赶忙转身快步离去。原来沈向尧不知道寄眉的身份,才有不轨的想法,如今弄清楚了,似乎有收心的念头。他能自己想明白,不用他出面点醒,自然是最好的了,大家都留有体面。
    萧赋清就当自己从不知道此事,像沈向尧一样,将这件事埋在心底。
    —
    寄眉与金翠被领到一处禅房歇着。她端起茶碗,小啜一口,吁出一口气:“从没走过这么远的路,真累人。”
    金翠便道:“少奶奶,我这就给您捶腿。”寄眉摇头道:“不用了,晚上回去再说吧,你也快坐下歇歇罢。”
    金翠于是也自己倒了杯茶,跟寄眉对面而坐:“起了大早,跑来受罪,还要吃素斋,素斋,素斋,哼……昨天一天也是清汤清水的。”揉着肚子,一脸痛苦的道:“我现在巴不得赶紧回家去,叫厨房炖肘子吃。”
    寄眉笑道:“再忍忍,就快回去了。”说着,伸出手去摸金翠肥嘟嘟浑圆的肚子:“哎呀,真饿扁了。”
    金翠撇嘴道:“早知道这样,就揣几块点心来了。”
    寄眉道:“你可别这样,让太太发现了,要训斥你的。”
    “……我就怕给您找麻烦,才老老实实的挨饿的。”金翠紧锁眉头,神神秘秘的靠近寄眉:“我听香梅她们说,太太好像在张罗给大少爷纳妾,让媒婆留心着,从良家中选个模样好的。”
    寄眉记得她娘说过,纳妾非常简单,前一天把礼金送过去,第二天派个两人抬的软轿把人从偏门抬进来,就算完事了,不需要惊动任何人。她道:“砚泽最爱嫌东嫌西的,不知道太太选的小妾,能不能让他满意。”
    金翠愤愤不平:“哼,他那种人,小妾真要抬进门来,他还能不要?!”就怕萧砚泽那厮喜新厌旧,刚对少奶奶好了没几天,就转投到小妾怀抱里了:“如果进来个恶毒的女人,欺负您怎么办?!”
    寄眉淡淡的道:“那就再给买妾进来制衡她,反正人不嫌多,他养得起。”
    “您就不难过?”
    寄眉杵着下巴,叹道:“难受倒不至于,只是有点舍不得。毕竟他晚上能弄的我挺舒服的。”
    金翠一听,赶紧捂住少奶奶的嘴巴,四下张望,确定没有人偷听,才压低声音道:“这种话,您可千万别随便往出说。”
    寄眉笑着移开脸:“我说的是实话呀,他那么讨人厌,我相信那些女人也一样,不是喜欢他的钱,就是喜欢他的床上功夫。”
    金翠发现少奶奶学坏了,皱眉急道:“这种不三不四的话,您是打哪学的?”
    寄眉不说话,只咯咯发笑。
    这时金翠就听门外有响动,接着一道人影闪过,她大喊一声:“谁呀?!”开门想探头去望。不想门一开,就见漫天的蜜蜂嗡嗡乱飞,她吓的一声尖叫,忙把门关好。可惜就在她开关门的瞬间,有几只蜜蜂钻了进来。
    嗡嗡嗡的乱飞乱撞。
    寄眉看不到周遭的情况,只觉得蜜蜂就绕在自己耳边,随时要叮咬自己。她最怕虫子了,飞的也好,爬的也罢,只要感觉周围有虫子,她就怕的想哭。
    “金翠——”寄眉不知该往哪里躲,也没法躲,吓的埋首趴在桌上:“你快把它们赶出去——”
    “您别怕——我就把它们全碾死!”可谈何容易,眼见一只蜜蜂往她脸上飞来,她吓的闪身一躲,摔了个结实。
    这时门外闯进来一个少年,年纪与寄眉相仿,见了眼前的情景,赶紧脱了外袍帮忙抽打乱舞的蜜蜂。他比金翠个高手长,反应也快,没几下就将蜜蜂打了个七零八落。
    金翠顾不得被蛰的手,去抱少奶奶:“您要不要紧?”
    寄眉眼睛微微发红:“……我没事……”她仰头看金翠:“这屋里还有蜜蜂吗?”
    金翠道:“没了,多亏这位公子相助。”她记起这位公子是跟着知府衙内一并来的:“敢问公子……”
    话还没说完,屋门咣当一声打开,萧赋清绷着脸走了进来:“方才不知谁捅了马蜂窝,这院里全是蜂子,进你们这屋了么?”他上下打量沈向尧,满眼的不信任。
    金翠瞧出九叔眼中的怀疑,忙道:“进了,进了,幸亏有这位公子相助,九爷,这位是您的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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