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鸾一愣,筷子停下了。
    “平卢节度使,谢节度。”她思索着这个陌生的称呼。
    “隐约听说过。似乎是驻扎在京城外的另外一支勤王军?……是谢家出身的人?我怎么不记得给谢节度发过请帖?”
    “我们给京城两坊的谢家各房发过四个请帖,但不曾发给城外的谢节度。”淳于闲的记忆力惊人,斩钉截铁地道,
    “谢澜谢舍人傍晚过来时,身后跟着谢氏族徽的马车,代表谢氏登门。但谢征谢节度不请自来,骑的是军马,带的是五百亲兵,并无任何族徽标志。他是以节度使的身份登门的。”
    姜鸾拿起团扇摇了摇,轻笑一声,“今晚可真热闹。我开个公主府,和京城外驻扎的平卢节度使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干系,对方的面都没见过,怎的就劳烦谢节度亲自登门了?”
    她倾身往前半尺,手指敲了敲对面的食案,“小舅,知道详情?”
    裴显单手撑着食案,不紧不慢地在喝酒, “不知。”
    淳于闲终于喘匀了,又加了一句,
    “谢节度不是独自登门的。他带了至少五百亲兵,围堵了正门。说是从宫里来,先道贺开府,道贺完了有圣旨要宣读。”
    裴显神色不动,放下酒杯。
    “五百兵?围堵得了正门?”
    淳于闲想了想:“也不算围堵。督帅的兵在门外把守着,只让谢节度一个进来,不放谢节度的亲兵进门。两边三言两语没说通,就开始对峙。那边都要进来,这边不让进来,人对着人,把大门口堵死了。”
    姜鸾听得不耐烦,扬声吩咐下去,
    “李虎头呢,叫他把公主府的三百兵拉出去,挡在两边中间,清一条通道出来。”
    “淳于闲出去。登门就是客,先把谢节度的贺仪收了。跟他说京城的规矩,要厚礼。送完礼再说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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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今晚登门的宾客们进退失措。
    外头坐镇着兵马元帅府的五百兵, 他们还能勉强维持着体面,陆续起身告辞;没想到离去到半路时,却又被不请自来的平卢节度使谢征的五百兵惊到, 急匆匆退回正堂。
    好在片刻之后,三百公主府亲卫拉出去, 把门外剑拔弩张的情势弹压下来,迎进了谢征谢节度使。
    正堂庭院够大, 三方兵马泾渭分明, 各自占据一个角落, 倒也不觉得拥挤。
    姜鸾自己换了身衣裳,重新回来正堂时, 主位正对面的主客位又重新布置过了,放置着一处清漆长食案, 两个竹席, 两位贵客并肩而坐。
    姜鸾一眼就看见了今晚的不速之客。
    正堂次客位的食案后, 端正跪坐着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穿着军中常见的藏青色袴褶袍, 三十出头年纪,眉头习惯性地微皱着,眉宇间威严颇重,乌黑鬓角隐现几点霜色。
    见姜鸾进来, 那名魁梧男子跪坐直身, 叉手行礼,
    “臣谢征,见过汉阳公主。”
    姜鸾不客气地走过去主位, 直接坐下, 轻松地打招呼,
    “这位就是平卢节度使,谢节度了?久闻大名,未曾谋面,今日不知什么风把谢节度吹到我的公主府?”
    谢征答得倒是直接,
    “臣自宫中来。圣人今日召臣谒见,半途中听闻今日麒麟巷开汉阳公主府,又听说来了许多宾客,懿和公主代皇后娘娘送来了贺仪,圣人便也赐下贺仪一份,命臣代为送来。又亲写手谕一封,命臣带过来,当面宣读给汉阳公主。”
    说的是手谕,那就是未经过中书省草拟,未通过门下省审核政令,不算正式朝廷敕旨,而是内廷直接传达的皇帝中旨。
    谢征如此说着,果然从怀中取出一封黄绢敕书。
    姜鸾微微皱了眉,感觉有些不对,并不立刻起身去接,
    “门外收了好大一份厚礼,原本想着谢节度出手好慷慨,原来是两份,还有圣人赐下的贺仪?汉阳感谢天恩。但手谕的事倒是奇怪。谢节度是外臣,怎的做起这等传达中旨的内廷事来了。”
    说着,她看了眼身侧坐着的裴显。
    裴显领了‘参知政事’的职衔,每日入政事堂议政,自然更了解今晚这道中旨的不合理处,也正在皱眉。
    谢征立刻起身告罪,
    “臣虽然是领军的外臣,也知道不合规矩,原本在圣人面前婉拒。但圣人传下口谕,今晚的中旨与朝廷政务无关,俱都是皇室家务事,臣又是皇后娘娘的族兄,可以宣中旨。臣不好再推拒,只得领下了。”
    姜鸾见他言语客气,态度称得上诚挚,虽说是镇守一方的节度使,倒像是个性情温厚的。
    她突然想起了谢澜。
    说起来,谢征和谢澜是堂兄弟。
    谢家这一辈最出挑的两兄弟,从文的是个玲珑心思的冰人,从武的倒像是个敦厚人,两人除了笔挺的坐姿一模一样,简直不像是同一个谢氏出身。
    眼前这位谢节度,要么确实个心眼实在的温厚人,要么是个极擅长伪装的心机之辈。
    姜鸾上下打量他了几眼,不冷不热地道,“那就劳烦谢节度,请出中旨,当众宣读吧。”
    她起身出了庭院,领着在场众多宾客,摆出香案,拜倒受中旨。
    谢征只是送来中旨,宣旨的内监另有其人,展开手谕,声音洪亮地一条条当众读出。
    第一条,众人就愣住了。
    中旨里指名道姓,调走了刚刚领了公主府亲卫指挥使的李虎头,重新指派了一人入公主府。
    新调入的那人,赫然是裴显麾下亲信,如今领着北衙禁军羽林卫职位,戍卫禁中的文镜。
    ——即刻卸任北衙禁军中郎将的职位,调入公主府,领公主府亲卫指挥使。
    被点到名字时,后排听旨的文镜猝不及防,霍然抬头。
    “督帅!”文镜脱口而出。
    姜鸾在最前排听旨,听到后排声音,回头看了一眼。
    裴显的位置仅次于公主府主人,在姜鸾身后半步听旨,神色纹丝不动,抬手冷淡往后一压,
    “听着。”
    第一道中旨,公主府亲卫调动。
    确实和朝廷政务无关,算是皇家家务事。
    第二道中旨:汉阳公主出宫开府,后宫临风殿关闭。
    北衙禁军中郎将薛夺,免戍卫临风殿、两仪殿职务,即日换防,戍卫懿和公主的景宜殿。
    第三道中旨:懿和公主,先帝之次女,庆毓令淑,性禀柔闲[1]。
    今有平卢节度使谢征,出身鼎族,人品端方,堪为良配。即日赐婚,择日出降。
    最后一道中旨宣出,宽敞的庭院里寂静一片。香案后听旨的数十位宾客鸦雀无声。
    就连揣着手谕登门送贺仪的谢征自己也愣住了。
    他顾不得旁人隐晦打量的视线,倏然抬起黝黑的眸子,紧盯着宣读口谕的内监不停开合的嘴。
    死一般的寂静里,众多惊疑不定的视线,从宣旨内监的身上,转向谢征的身上,又缓缓转向裴显的身上。
    裴显是太后娘娘那边的外戚。
    这次勤王之功,领下戍卫京城和皇宫的重任,京城里炙手可热的新贵。
    但今晚绕过朝廷,直接颁下的中旨里,第一道手谕,把裴显麾下一名亲信爱将调去了公主府。
    第二道手谕,把裴显麾下另一名爱将调出了朝廷三大殿之一的两仪殿,改为戍卫公主殿室。
    第三道手谕,把懿和公主赐婚给平卢节度使谢征。
    谢征是谢皇后的族兄。
    裴显手里掌着京畿防务。谢征手里掌着京城外的五万勤王兵。
    □□裸地借力打力,打压一方掌兵外戚,拉拢另一方掌兵外戚。
    京里的风向,又要变了。
    一片漫长的沉默中,姜鸾站起身,接过了中旨。
    在她身后,淳于闲见情势不对,正在低声劝诫懿和公主姜双鹭暂避去水榭。
    自从宣旨后,懿和公主的神色便是一片空白。她木然起身,在所有人奇异的视线中,越过庭院里笔直站着的谢征,在薛夺的护卫下去了后院水榭。
    众多道奇异的视线,便缓缓转向此地的主人。
    “真是没想到。”姜鸾把中旨放在香案上,还能笑了下,
    “谢节度刚才登门,本宫收了贺仪,本以为收下的是节度使的礼,没想到原来是姊夫的礼。这怎么好意思。”
    她虽然笑着,乌黑的杏眼里却泛起冰霜寒意,近乎挑剔地打量着初次见面的平卢节度使,
    “谢节度出身谢氏鼎族,身居高位,人品端方。但我看谢节度,年纪不小了吧。”
    谢征哑然片刻,尴尬地咳了声,
    “臣实不知情……臣年纪已过三旬,家中原配已经过世,遗下一双儿女,臣……臣实不堪配尚主。”
    姜鸾蓦然收敛了脸上的全部表情,冷冰冰道,
    “我二姊年方十六,深宫里娇养的天家贵女,嫁过去当后娘?谢节度,你方才那句话很有自知之明。尚主做驸马,你谢征实不配!”
    她一把推开阻拦的淳于闲,怒冲冲往院门外走。
    走出去十几步,猛地想起一件事,脚下一个急停,回身怒道,“裴显!”
    “嗯?”裴显依旧站在庭院中央,对着周围三三两两聚集搭话的宾客,态度风平浪静,言语滴水不漏。
    听了姜鸾那句怒冲冲的喊话,他转过身来,淡淡应了声,“公主遇了事,脾气上来,连声小舅也不叫了?”
    姜鸾装作没听见,走近几步和他商量,“我要入宫觐见圣人。深夜宫门下了钥,劳烦开个宫门。”
    裴显的唇边泛起一抹凉笑,抬手指了指角落处还在发愣的文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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